7年的姿势
2015-09-10何菲
何菲
上海作协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腊月初八,闺蜜赠我一大包特级山西大枣,用汾酒桑拿了,扎紧包妥,嘱我每日吃几个。那是她母亲捎给早已在上海扎根20年的女儿的土仪,我也沾了光。于我而言,那是手信,对她来说,那是故乡。
农耕文明越发达的地方,春节气氛越浓,至今晋人过年都是讲究的。前几年正月初十我出差太原,整个集团大楼上班者寥寥,上午点个卯,磕瓜子,翻翻通讯录,打几通遗漏的拜年电话,再约几场发小的局。这样的局通常排不到初十以前,黄金时段全被家族聚会占了。午饭照例是回家吃,年菜备货太充裕了,食堂也尚未开张,大师傅只叮嘱徒弟们蒸些红枣或百果年糕,给有需要的职工带回家作为点心补给,他们也得早点收工继续过年呢。午饭后是北方漫长的午休时间,北地隆冬日短,午休后长长的日脚洒在暖气片上,自是无需再回到班儿上去了……年过到这会儿,有种舒适的倦怠,如此的散淡闲适必须持续到元宵节,再随惯性慵懒滑行一阵,直至过了正月,一切才重新抖擞起来。从腊月到正月,是享受上苍、风物与人情融合的时段。都嫌年假短,身体回来了心还在年里,有什么要紧呢,生活理应有着与天地合拍的节奏,合着阴阳律动,体会生命的有起有伏,享受凡人的风流节物与和美人情,为整个一年积蓄赤子般的饱满情绪与动能,这是年的魅力所在。
人到一定年纪,又会惦记过年。忽视春节的,大概是缺乏深厚家族传承、仪式和归属感的人,正如没坐过深夜火车的人,不足以聊乡愁,没坐过红眼航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只因这些庞然大物常载着漂泊与迁徙的我们回家。看过一张照片:春节,一个拾荒者喝着刚捡来的半瓶冰红茶,看着夜空的烟花,晦暗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那一刻,不管如意或落魄,都会有亘古清晰的温暖回忆和孩童般的憧憬,年让一切归零,又让一切重启。
都市里,最喜欢过年的是孩子和老人,最抗拒过年的是“剩女”。其实“剩女”小时候也是很喜欢过年的,岁末越来越薄的台历纸是她们越来越浓的欢欣和期待。那段时光水仙花一簇一簇开得热烈,她们心里亦有花开的声音。只是过了25岁,她们对年不自觉有了抵触,过了腊八更是畏缩不安,就这样心惊肉跳到30大限,反倒又松弛起来。一年又一年,家族中有婴儿出生,有老人故去,站在岁月高地,那些曾让她们执着的人和事终于变得可有可无,时间渐渐告诉她们,跳出“我”的藩篱,才会得大自在。她们给长辈和亲戚的孩子发红包,学会在任何时候都不与老人和孩子计较。生命的初始是懵懂的,生命的夕阳也该是快乐和安详的。
世事通透者很享受年特有的姿势与庄重,它在热闹驳杂中透出单纯美好,还复刻些缠绵惆怅的气息,指向五味铺陈的世故人情。对于民俗和乡愁,幼时懵懂,年轻时心神不定,粗疏潦草,不过岁月的风终会抚平成长的痛。内心的棱角一旦柔和,自会修正先前的浅薄,时时念念自己从何而来、因何而生,而生活的哲学和命运的谜底往往就藏在某些手工与仪式里。
不能给孩子隆重过年感受的母亲大抵不会是称职的母亲,我对幼年最早的记忆是祭祖仪式和外婆牌什锦砂锅。小年夜,幼小的我一脸庄重对着满桌饭菜酒水和祖先牌位叩首,爸妈在一旁念念有词,这画面构成了我对隆重的最早认知,它是静寂庄严的,是不可亵慢的。大年夜,当轰轰烈烈的一只大砂锅搬上圆台面时,小人物也有了波澜壮阔,年也被推向高潮……回忆过年实在比过年本身更能爆发生活情感和乡土情意。那些回忆,最终汇集成一条温情的涓涓细流,隐隐甜蜜和苦涩,加上来自生活的温柔与挫折,那才是真正的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