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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春天的地铁

2015-09-10史川轩

21世纪商业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北京地铁票价号线

史川轩

2014年12月28日,北京地铁统一上调票价,随后的元旦和春节假期,客流明显减少。

以京港地铁所辖线路为例,1月1日至3日,4号线、大兴线、14号线西段日均客流分别同比减少25.44%、15.76%、6.1%;羊年春节假期,所辖线路总客运量为391.6万人次,同样7天长假,2014年春节的客运量总计则是520.8万人次。

“现在,10号和八通线的客流下降非常明显,调价对于价格敏感人群和乘车行为影响很大,比如4公里以内或者52公里以上的客流降幅最大,52公里到72公里的客流整体下降了15%。”港铁中国业务首席执行官易珉说。

地铁票价上涨,已在改变部分人的出行方式,而在地铁定价制度调整背后,牵涉财政补贴、信息公开、竞争机制等一系列问题。随着中国各城市轨道交通的大干快上,地铁票价引发的讨论、困扰和博弈,也将远远不限于北京。

“大家都知道地铁建设费用高,一公里大概7亿至8亿元,加上拆迁可能更多,但不知道运营费用有多高,按照30年折旧,传说运营是建设费用的2到6倍,具体跟地上线或地下线有关,也与照明、车型等因素有关,一条地铁线路建设费用200亿元,那30年运营费用最少是400亿元。”谈及地铁运营费用,深圳市轨道交通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赵鹏林说。

港铁深圳项目总经理阮颂藩告诉《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文简称《21CBR》)记者,国际轨道交通协会(CoMET)曾统计过27个地铁系统建设期及运营期成本结构比例,结果显示,初始建设投资只占30年运营期总成本的1/3左右,在运营期,设备更新及追加投资大约占日常成本的40%左右。

2015年2月初,港铁旗下联营公司京港地铁获得北京地铁16号线特许经营权,16号线项目总投资474亿元人民币,假设按照1/3的比例推算,这样一条36公里长的地铁线在30年中累积支出将达1400亿元,合每公里的支出达到40亿元。根据远景规划,2020年北京地铁有望超过1000公里,即便抛去初始建设成本,未来运营维护费用也着实惊人。

这仅仅是北京一地的数据。据国家发改委综合运输研究所副所长汪鸣统计,截至2014年,全国轨道交通(地铁、轻轨、有轨电车等)总里程为2800公里,2014年新增392公里,现有21个城市开通运营轨道交通,有将近50个城市已形成规划,这些城市都得为地铁运营找到足够的“财源”。

在漫长的运营期,地铁系统大部分现金流来自车费收入,“物业收入属非经常性收入,非车费收入易受社会经济环境影响,而且在大部分的地铁系统之中占比很低,按照保守的财务原则,宜将恒常的车费收入作为主要的现金流来源。”阮颂藩说。以北京地铁运营公司为例,2013 年36.82亿元的总收入中,票款收入31.14 亿元,广告收入只有2.9亿元;即便持有大量物业、收入来源较为多元化的港铁,2009-2013年的财报显示,客运车票收入一直是经营利润的最大来源。

运营期间,地铁系统的现金流出主要为3项:日常运营维护支出、运营期投资以及股东分红。阮颂藩认为,一个财务稳健、可持续的地铁系统,应该是在解决建设投资问题后,车费收入扣减3项支出后至少保持“正余数”,票价调整机制也须由此着眼,才能避免出现“历史欠账”。

这种“欠账”会突出体现在耗资甚巨的追加投资,由于内地地铁系统普遍较为年轻,追加投资部分容易为人忽略。“根据伦敦、新加坡、香港三地的地铁运营历史分析,运营期中的设备更新及追加投资的支出相当惊人,”阮颂藩说。

以拥有152年历史的伦敦地铁为例,市政当局在2007-2013年,总共投入116亿英镑用于设备更新及追加投资,仅以2014-2015财政年度为例,伦敦当局为伦敦地铁提供了13亿英镑投资,另加2亿英镑的运营补亏。由于地铁系统长期运营亏损,缺少资本盈余,这些资金主要由财政负担,2007-2013年间,伦敦平均为每票的补贴高达1.33英镑!

更糟的是,“每票缺口”不是暂时性的,只有一个城市税收足够充裕,才可每年按时拨付财政资金给地铁,继续这种永无止境的“每票补贴”情况,一旦经济发生逆转,或有其他更紧急更巨大的支出,地铁的服务及设备情况就容易走下坡路,陷入到“隐患处处”的境况。阮颂藩以新加坡地铁举例,其南北线(NorthSouth Line)2011年12月15日及17日发生两起供电中断事故,运营中断后分别要5小时及7小时才全面恢复,事故是因使用了20多年的供电轨凹陷引起的,其中的一个症结在于,票价偏低,运营公司无力负担设备更新,而财政资金又不能适时拨付。

北京地铁此前长期实行2元的低票价政策,即依赖于庞大的补贴,2007年至2013年,北京市政府对地铁运营进行的各类财政补贴近221亿元,除对运营成本的补贴之外,其中就包括约134亿元的更新改造补贴。鉴于地铁线路的扩张,这种高水平的补贴确实难以持续。如果补贴不能跟进而票价不涨,那么地铁设备和服务水平势必受影响。

阮颂藩个人建议,采用人均票价应尽量向“使用者自担”的原则靠拢,但强调政府应提供针对低收入者的交通补贴,确保低收入者的出行权利;为保证长周期内满足该原则,地铁同时应有灵活的调价机制。

以香港为例,票价调整根据专门的调整方程式(调整比例=0.5×综合物价指数+0.5×运输行业工资指数-生产力提高的反馈部分)计算的调幅,经第三方核查明确后,票价即按方程式自动调整,不需政府再审查批准,2004至2013年10年间,港铁香港客运业务的平均票价即从7.09港元上涨8.31港元。

当然,公共产品的定价,在现实操作中并非简单的经济问题,赵鹏林就坦承,票价调整会受到非常大政治压力和舆论压力,“比如说,深圳去机场的地铁有6节车厢,很多乘客要带大行李,自己和旁边乘客都有妨碍,携带大行李多买一张票又不好实行,有没有可能留2节车厢推行1倍票价?多提供一种服务,各取其便,但实际很难得到市民同意。”

即便如此,一定程度上迫于财政压力,北京地铁最终还是放弃了高补贴定额票制,票价开始向其他一线城市靠拢,或许,“使用者自担”正在成为中国多数市政当局的共识。

单从票价本身而言,中国内地的平均票价不贵。按照改革后的票价制度,北京地铁平均票价在4.3元左右,2013年北京轨道交通(不含机场线和14 号线,下同)每人次平均运距 15 公里左右,合每公里平均车费不足0.05美元,上海的数字与此相仿,同年,伦敦、新加坡和港铁该项数值分别为0.35美元、0.07美元和0.01美元。即便以地铁票价与人均月收入的比重为标准,中国一线城市的比例大体在0.04%左右,在国际上也大体处于低比重区间。

易珉认为,基于服务标准的分层,在公交体系中地铁收费水平确实要相对贵些,“虽然地铁容易拥挤,也不够私密,但相比出租车和地面公交系统,是最准时的交通工具,”而香港的地铁票价,在当初定价时,也确实将地铁优于公交所带来的时间价值纳入到票价的结构之中。

低票价并不意味着低成本,票价固然可采用“使用者自担”的原则,却不该是简单的一涨了之,合理且有效率的成本可以是多少?这是一个亟待厘清的关键议题。

为反映地铁建设和运营成本的整体情况,北京发改委曾核算了15条线路的资产折旧费用情况,与2家运营企业成本汇总后得出完全成本:2013年地铁运维合计成本为147.26亿元,按17.19亿人次进站量,计算单位成本为8.56元/人次,抛去人均4.75元的资产折旧部分,即日常的经营和维护,达到了3.91元/人次,按照平均15公里的运距,单人次每公里成本为0.26元。

在客流强度相近(指每公里线路日均客流量,北京为2.18万,香港为2.4万)的香港,2013年,港铁未计算折旧的本地客运业务经营开支占收入为55.7%,按照其车费数值,大体可推算其每公里成本合人民币约为0.35元。

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由于人员费用、服务水平等差异,绝对成本并不能反映运行效率的高低,没有直接的参考系,外界很难洞察一个复杂地铁系统的真实成本。

作为深圳城市交通系统的主政者之一,赵鹏林直言不讳地说:“如果将我放到地铁公司总经理或者董事长的位置,脑筋肯定用在怎样算计补贴上。行业终归是要补贴的,而且过去竞争不充分、成本不透明,老百姓确实也不知道数据,浪费很容易随之而来,心思不会放在提高老百姓生产率、降低运营成本和提高服务水平上。”

将成本透明化的一种解决办法是监管,阮颂藩告诉《21CBR》记者,新加坡在这方面就颇见功力,他在其运输部路运局预算中查到了地铁系统整改清单,罗列清晰,细致如环线(Circle Line)的车站艺术修缮(2014年度预算4.5万新加坡元)都有立项计款,每年如此。但是,相匹配的是监管成本高昂,在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城市国家,陆运局人手配置居然达5600人之多。

即便如此,信息公开仍是节制不合理成本的重要手段。2013年,香港地铁的整改更新及追加投资总数是39.7亿港币,其中最大的该年度付款是近2亿港币的部分列车增购到期付款,最小的一项1089港币,为柴湾车辆段的制冷设备加上除尘器,都一一列示。然而,在中国内地,地铁系统的具体成本数据很难查询。

由于地铁设备采购量大且品类五花八门,供货厂家的管理也非常复杂,一般日常的备品、备件的数量就有几万种,信息不透明,再加之缺少行之有效的管控,就难免出现不必要的浪费。北京地铁价格调整前,就有声音公开批评地铁本身精细化管理水平不足。

在强力监管和信息披露之外,赵鹏林主张可考虑吸引外部资本,适度引入竞争,“缺乏竞争,最大的问题是成本不透明,政府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核算和补贴,这就要探讨如何在公共服务行业引进竞争机制。”

可以说,港铁是这种“竞争机制”的代表,其在北京、深圳、杭州等城市,获得若干地铁线路的特许经营权,即与当地政府引入竞争的考虑相关。

外部资本进入地铁这种公共事业领域,牵涉到复杂的利益博弈和运营模式,以港铁在北京的实践为例,2006年,其与北京市基础设施投资有限公司(下文简称“京投公司”)、北京首都创业集团合资成立京港地铁,京港地铁是国内首家以PPP(Public-Private-Partnership,公私合营)模式参与基础设施投资、建设、运营的企业,港铁持有其49%的股权。

以京港地铁运营的北京地铁4号线为例,项目分为A、B两个部分,A部分主要包括洞体、轨道等土建部分,由京投公司代表北京市政府投资并所有,在项目建成后租赁给京港地铁使用;B部分主要包括车辆、通信、信号、供电、空调通风、防灾报警、设备监控、自动售检票等系统及车辆段、停车场中的机电设备等内容,由京港地铁用“BOT”(build-operate-transfer,建设-运营-移交) 模式实现特许经营,经营期为30年。

项目A 部分属公益性部分,不计算投资回报,政府投资建成后,通过与京港地铁公司签订资产租赁协议,将A 部分投资形成的资产租给京港公司使用,保障项目运营主体的一致性;项目B 部分引入社会资本,则须考虑其合理的投资回报率,为此,政府与京港公司签订特许经营协议,对特许期限、收益分配、风险分担、运营服务标准等内容进行约定。即便同在一个地铁系统,往往也会就建设和运营进行内部拆分。

如果全成本核算,地铁系统本身不是赚钱的买卖,但是,将重资产部分剥离后的地铁运营公司则可实现财务上的盈利,比如北京地铁运营公司在2013年的净利润达到6.98亿元;运营上海地铁一号线的申通股份,2004 -2013年,公司平均利润为0.98亿元,最高利润为1.2亿元,回报一直较稳定。2013年,北京地铁四号线累计车票收入为3.6亿元,日均收入97万元,而京港公司当年也实现了盈利。

在市场化运作中,票价和客流量是两大核心变量。据知情人士介绍,在特许经营协议中,政府与京港地铁会大体明确约定购买服务的价格,票价波动的风险主要由政府承担,而客流量波动风险则由运营公司承担。这样的话,价格是约定的,运营公司增加盈利主要来自两方面:提高管理水平以降低成本,提高服务水平以增加客流量。易珉告诉《21CBR》记者,提价后政府相应降低价格补贴,而客流量明显减少,运营公司实际没有从票价调整中受益。

在一篇题为《城市轨道交通PPP 模式核心要点研究》的文章中,京投公司内部人员透露,地铁4号线的实践在节约财政支出、控制投资成本、提高运营收益及社会服务水平等方面,实施效果好于决策层的预期。

“数据显示,以项目30 年特许期看,PPP 模式比传统模式减少财政支出约98.8 亿元,4号线的各项运营服务指标超过了特许经营协议中规定的标准,并略优于既有城市轨道交通可比线路,尤其是其非票款收入等特色业务也明显优于传统模式。政府与通过PPP 模式的高效合作,使得北京城市轨道交通初步形成了适度竞争的市场化运营格局,促进了行业整体运营效率和服务水平的提高。”该文评价说。

那么,京港公司或者其他社会资本参与者大体获得了怎样的回报率呢?《21CBR》记者在查阅京投公司在2014年债券募集书时发现,港铁同样以PPP的模式参与合作的14号线项目,预计经济内部收益率(EIRR)为11.96%,7号线项目则是12.18%,收益主要来自“运营票款收入和其他业务收入”,却未就收益率如何计算做进一步具体披露。

在如何向社会资本提供合理回报方面,赵鹏林有不少困惑,“地铁东西本来收益率不太高,外部资本还要挣钱,假设银行利率6%,最善良的人要10%,就4%的实际利润,加上风险,谁愿意干这个事情?提供盈利,那票价怎么办?随之而来,市政当局对市民、对乘客的责任在哪里?”赵鹏林也曾接触有意愿投资公共服务的企业,“他们确实不了解这个行业的特点,回报率低,回收时间长,折旧得用30年,我真不知道我们哪类企业采用哪种机制,愿意跟政府和沿线乘客打30年交道?”

北京地铁票价涨了,讨论声也暂时平息了,但是,隐藏在票价之下大量城市地铁系统的公共话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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