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上）

刘通

我的名字叫利特。

在桃花源基地居住的时间久得超乎我的想象。自从第一次有意识开始，我的生活就流淌在那个地方。同样的事情反反复复，会抹杀掉岁月的足迹。

珍早已经在一层大厅的长椅上等我了。她的头发很美丽地披散开，像轻柔的溪水从脖颈流淌到肩头。

我轻轻地和她打声招呼：“抱歉，我又来晚了。”

“没关系，”珍微笑着说，“我已经把工作记录簿带过来了。”她总是微笑着说话，给人一种很客气的感觉。

“今天的工作项目都有些什么？一号机组失稳系数升高这件事，我已经报告给了韦恩。我们今天应该继续去那边巡查吧？”我一边说，一边通过智能腕带预订了今天中午的高能量值营养液。

珍递过记录簿说：“一号机组会有另一组人去修理的。在此期间，我们去巡视一些其他机组。”

我们选了最常走的一条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应该很快就能巡视完。我把工作记录簿插在腰间，舒了一口气。

整个桃花源基地是一个陌生星球的前沿站点。因为资源稀缺，所以大部分人一直处于冬眠状态，每次只能唤醒少部分人，在基地工作十年或者更久时间，然后重新进入休眠状态，以此来维持基地的正常运转。

路过培养室门口时，在学校学习的那段岁月又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时，我们刚刚从休眠状态中苏醒，需要一起在学校学习三年新知识，同时唤醒因长时间休眠而变得迟钝的大脑和身体。

那时候，珍是女生中最漂亮的一个。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暗恋她，可是不知为何，这些男生中唯独没有我，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而且人很好。

至今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和她分到一个组里。而且，成绩平平的我居然会被安排和出类拔萃的她一起承担管道巡查这项要求最高的工作。

整个桃花源基地由主体和外围发电设备组成。发电设备连接很多管道，这些管道必须有人来巡查，以确保它们的状态正常。基地外围有很多高温海水，发电机组就依靠这些海水产生的热能来发电。

基地之外是一个混乱陌生、充满敌意的世界。基地生产的大量电力就被用来改造外部世界，使其适宜居住。

我和珍就是管道巡查员。这项工作不仅辛苦，而且危险，需要熟悉每一条管道的位置与功用，甚至还需要时常面对突发状况。我们的老师卡雷斯，就在巡查的时候失踪了。他身上的定位器很快就失去了信号。有人说，他可能是被涡轮产生的暗流吸到了外部世界。

“你在发什么呆？”珍已经走到了门口，“快去准备室换上操作服，我们在二号大门口集合。”

我回过神，整理一下思绪，走进准备室。

“二号机组三号阀门一切正常。” 珍通过对讲机告诉我。

在管道中，我们的防护服与外界完全隔绝，即使面对面，也要通过无线电进行交流。

“这样的话，我们沿十一号管道进到三号机组去。”我一边说，一边在工作记录簿上做好记录。

“我真的很喜欢这条管道，”珍说，“这条笔直的管道水流很慢，在里面感觉好悠闲。”

“我也很喜欢。如果没有这条管道，我们到三号机组就要多走一半以上的路程。”

“那么，”珍低下头淡淡地说，“给这条‘我们的管道’取个名字吧。就叫甜甜，好不好？”她转身面对着我，双手在身后的水中画着圆圈，“就当是奖励我每次都比你早到，好不好？”

“好吧。”

“太好了！”珍牵起我的手往管道深处走去，“那我们沿着甜甜到三号机组去吧！”

三号机组运行非常稳定，做完记录，我们就靠在墙边休息。

“利特，按照系统的记录，再过一个月，你就要重新进入休眠状态了。”珍淡淡地说，“而我，还要再继续工作三年。”

“那倒没什么，反正休眠之后又会苏醒。”

“我再去检查下一号和二号阀门，你去看一下三号和四号。”珍沉默了一会儿说。

“好的。”

我刚准备起身，一条来自另一支巡查队的紧急通信传了过来：“利特，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利特收到，什么事？”

“赶快离开三号机组！因为一号机组已经彻底毁坏，大水正在流向三号机组，这会造成三号机组过载。快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珍，快回来！”

这时，我发现三号机组的转速果然瞬间接近极限，整个机身开始剧烈震动。系统提示，四周水温正在迅速上升。

我抓住珍的手，用尽全力向身后的管道里冲去。很快，三号机组彻底过载，大量的乱流涌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把珍抱在怀中，想尽力保护她。可是，突如其来的冲击将我们裹挟在汹涌的水流中，沿着错综复杂的管道流走。

在一片混沌之中，我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下是坚硬的木板，四周墙壁同样是木质的。这种材料我在基地中从未见过。

我的防护服不见了。珍紧紧地抱着我睡着了，她同样没有穿防护服。

珍睡着的样子真可爱，胸口紧贴着我的皮肤，我隐约地能听到她的心跳。不知为何，我突然不想叫醒她。

过了一会儿，她醒了。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有人从水里把我们救了出来。”

“人？”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剧痛使我动弹不得。

“嘘，”珍轻轻地说，“你的伤势很重，还是不要乱动。”

“那你快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爆炸之后，我们被猛烈的水流冲出了管道，后来被刚巧路过的卡雷斯救起。”

“卡雷斯？”

“是的，他被涡轮吸走之后来到了这个小岛，现在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

“他还活着？”

“嗯，而且活得很好。”

这时，一个大个子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从肩膀上卸下一条大鱼放到地板上。他的肌肉十分发达，无暇修剪的头发和胡须挽成了几个结。

“你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他搓着手说，“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多亏这位姑娘救了你，还给你生火取暖。要不然，你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珍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你就是卡雷斯前辈？”

“没错，我就是卡雷斯。我从桃花源出来之后，一直住在这个小岛上。”

“这里为什么和基地成员对外部世界的描述完全不一样？”珍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基地的人从最初来到这个行星开始，到现在得有三百多年了。或许在这三百多年间，基地对外输出的能源使环境发生了极大改变，而基地从未向地面派出任何探测器，因此也就无从得知现在的真实情况了。”

“但是，这种现状与教科书上说的也差得太远了。”

“我不知道，”卡雷斯耸耸肩，“或许真如一句老话说的那样，生命总能自己找到出路。”

珍突然陷入了沉思，我用胳膊捅了捅她：“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回到基地去报告这一发现。”

“不可能的，”卡雷斯皱着眉说，“我的防护服早就成了一堆废铁，你们两人的防护服电量都不足百分之三。没有防护服，我们根本不可能下到基地那么深的海底，我们会在半路直接被水压压扁的。就算勉强穿上未启动外部设备的防护服下到那么深的海底，也会被基地外围的高温杀死。”

“其实，我感觉倒也没什么，”珍站起身，“这里的自然环境不错，我们可以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说不定哪天，基地会派出地表探测器，然后就会发现我们。”

说完她站起身，抓起地板上的鱼，到外面去生火做饭了。

“你可真有福气，她是个好姑娘！”卡雷斯眨着眼睛对我说，“这么好的女孩儿，找不到第二个了。”

“什么啊，她就是和我一起巡查管道而已……”

“装蒜。”

卡雷斯吹了一声口哨，从门外飞进来了一只小鸟，灵巧地落在他的肩头。

屋外传来烤鱼的香味。

两周后，我的伤基本痊愈了。

每天，我和卡雷斯两个人会到海边去捕鱼。珍则在一堆木板和泥巴中打转，心灵手巧地做出了很多日常用具。这里的野生动物资源非常丰富，我们从来没有缺乏过食物。

一个月后，我们在小岛深处的岩穴中修建了更好的居所。

珍很喜欢我，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我和她在一起工作了六年，这六年里，我一直知道她喜欢我，甚至连周围的人也知道了。但不知为何，我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真该死！难道说太久的冬眠已经毁掉了我的情感？不可能啊，冬眠只会造成记忆的损失才对。

某个早晨，我们终于被基地发现了。远处，一架飞行器正在迅速逼近。

“我就知道，基地会派出探测器的！”卡雷斯高兴地冲我们喊。

“快跑！”珍高喊道，同时抓起我的手，向我们居住的岩洞跑去。

“为什么要跑？”我很疑惑。

身后的卡雷斯并没有和我一样跟着珍一起跑，而是站在原地，一边朝飞行器招手，一边朝我们喊。

“不要管这么多，跑就是了！”珍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很快，我就知道她拉着我跑的原因了。一束脉冲从飞行器的前端喷射出来，直接击中了卡雷斯的胸口。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鲜血和内脏瞬间在四周飞溅。

接着，又是一束这样的脉冲击中卡雷斯，瞬间将他化成一堆灰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