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原县城与晋阳古城之渊源
2015-09-10张德一
张德一
明太原县城(今太原市晋源区晋源镇旧城)位于太原市西南15公里处,是建筑在晋阳古城遗址之上的一座明代小城(城周3.5公里)。其城创建之时,晋阳城已毁废4个世纪,然而两城之间某些方面的关系却藕断丝连,甚至密不可分。笔者从县名、方位、人文传承等方面对明太原县城与晋阳古城之渊源进行简要介绍。
县名起始及县城的创建时间
明太原县的前身,乃是位于汾河之东的平晋县。“宋初,赵匡胤、赵光义兴兵十数载,‘三下河东’……火烧晋阳城,于汾河之东筑新城置平晋县。”时至明初,平晋县城墙被洪水所没,“徙治于汾河之西古晋阳城南关。洪武七年(1374年)废平晋,改成太原县。”“太原县”之名却不是明初所创,而是由来久远,始于隋代开皇十年(590年)。既然隋朝已有太原县名,那太原县城呢?
众所周知,晋阳城创建于公元前497年之前,初建时为周边2公里之小城。迄至西晋,并州刺史刘琨出于战争之需,扩筑晋阳城垣为13.5公里,形成“城套城”的建筑布局;史有“府城,故老传晋并州刺史刘琨筑。今按:城高四丈,周回二十七里” 之载。南北朝时,渤海蓨(今河北省景县南)人高欢(一名贺六浑)霸据晋阳,大兴土木修筑宫苑及城外晋祠;其时晋阳汾东、汾西各有城池,汾西即刘琨所筑并州城(内有春秋末期所筑古晋阳城),汾东另有一座小城(周回、高低不详),内有欢次子高洋(后之齐文宣帝)府第,“双堂在东城,北魏太原公高洋第”。北齐河清四年(565年),武成帝湛移晋阳县治于汾东小城,另在汾西晋阳城中设龙山县;隋开皇十年(590年),文帝杨坚废北齐龙山县名,复用晋阳县旧称,另在汾河之东设置太原县。关于隋初首置太原县之事,史载甚明“……本汉晋阳县地,高齐河清四年,自州城中移晋阳县于汾水东。隋文帝开皇十年,移晋阳县于州城中,仍于其处置太原县,属并州。大业二年(606年)罢州,置太原郡,县仍属焉……”(元和郡县制·河东道二)其后,晋阳之太原、晋阳二县分治河东(唐贞观年间,并州长史李勣曾展筑汾东隋太原县城)、河西的局面历数百年而未变,直至“宋太平兴国四年平北汉,废晋阳、太原二县”(清道光《太原县志》)方止。
综上所述,可知“太原县”名是从晋阳古城时期流传下来的,至今已有1400余年了,其历史文化内涵极其深远。古太原县城旧为北齐文宣帝高洋的故居,它从隋初设太原县治至晋阳城毁,一直是晋阳城汾东治所,与长安、万年、河南、洛阳、晋阳并列,为大唐王朝“京县之一”。明朝太原府乃晋王朱棡(朱元璋三子)之藩封和王宫所在地,他将近在咫尺的平晋县更名为太原县,可见其含意深远和用心良苦之一斑。
关于明太原县城的创建时间,旧方志记载前后牴牾;前载“景泰元年,知县刘敏因旧基始筑”,后面又说“潘原英,山东历城人,洪武初令,改筑城池……”洪武初年(1368年)至景泰元年(1450年)相距80余年,按照一般情理和明朝“大力提倡儒家伦理道德和封建礼制……沿着中国古代建筑的传统道路……成为中国古代建筑史上的最后一个高潮”所度,断无80年间有县治而无县城之理。
可见旧志“景泰元年始筑”之载有误,经不起推敲。
明太原县城的具体位置
明太原县城建在古晋阳城遗址上,是无可争议的史实;但其在遗址上的具体位置,却众说各异。旧方志所载基本一致,明嘉靖《太原县志》载“县治初改晋阳城南关……因旧基始筑……”,清道光《太原县志》载“太原县城即古晋阳之南关基也,因旧基始筑,城周围七里,高三丈……”;也有专家说:“明清太原县城即今之晋源镇,既然该城为古晋阳城之南关旧地……那么肯定此地原来有城,其形状与大小当与明清太原县城同。这个原有的城池应该就是北齐始置的龙山县治和唐晋阳县城”;还有一些人说:“明洪武四年(1371年),平晋县城被洪水所淹,移县治于汾河西故唐城基之南……”以上三种看法均讹传失真,与历史不相符合。
晋阳为古代都会城市,虽说鼎盛时东、西、中三城跨汾相连,“周四十二里,东西十二里,南北八里又二百三十二步”,“周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但无论是历史溯源,还是事实上的中心,都在汾河之西的州城(一名府城)中;人们在习惯上或是为了记载、叙述方便,总是以西城来代表晋阳。西城遗址以今古城营村为中心,西至罗夏高速公路之东的古城墙,东至东关村西,南至晋源新城以北,北至风峪沙河北堰,周回13.5公里,与史载“周回二十七里”相吻合。西城之北的故唐城,“在县(晋阳)北二里,尧所筑,唐叔虞之子夑父徙都之所地”,迄至唐代已残缺破败,“其城南半入州城,中削为坊,城墙北半见在”。笔者根据《永乐大典》有关故唐城“……存者500步……南半入州城,中削为坊,北半见在”做个推算:“北半”见在仅存500步,那括入州城削为坊墙的“南半”也当是500步,整个故唐城的南北长度应该是1000步;唐代“5尺为步,360步为里”,括入州城中的500步相当于今0.7公里,其南关遗址当不超过今古城营村中之七三公路,而七三公路与明太原县城则相距1公里余。
由此可见“明太原县城筑在汾河西故唐城基之南”说,凭空推断没有实地考察,是站不住脚的。
至于“晋阳西城中建有晋阳县城”说,更是无稽之谈或故作惊人之笔。历史典籍对晋阳西城中的三座小城记载甚详,“……城中又有三城,其一曰大明城,即古晋阳城也,《左传》言董安于所筑……城高四丈,周回四里。又一城南面因大明城,西面连仓城,北面因州城,东魏孝静帝于此置晋阳宫,隋文帝更名新城,炀帝更置晋阳宫,城高四丈,周回七里。又一城东面连新城,西面北面因州城,开皇十六年(596年)筑,今名仓城,高四丈,周回八里。”这三座小城的遗址均在今古城营村境域,留有“殿台”遗址及“丹墀、紫城、西门道、西门外、城壕、城壕堰、土北门道、城墙、官园”等历史地名;唯有这座“晋阳县城”,既无史料记载,又无遗迹遗名。晋阳西城之中有晋阳县治而无晋阳县城,与明太原府城(即今太原市)中有阳曲县治而无阳曲县城的情况相同,无非是两级政府的衙门同居一城而已。持“晋阳西城中有晋阳县城”观点的人,看见旧方志中有“南关旧基”字样,便想象(或者叫“捏造”)出一个“晋阳县城”来。如按其说,明太原县城建筑在唐晋阳县城之上,那“南关”二字又如何解释?
旧方志对明太原县城建在古晋阳遗址上的“南关旧基”所载不错,但不是“古晋阳南关旧基”,更不是“故唐城南关旧基”和“晋阳县城南关旧基”,而是一座名叫“废县”的“南关旧基”。这座“废县城”,乃是笔者1993年撰写《也论晋阳古城城垣——兼与王建霓、常一民、薛愈同志商榷》时发现的。笔者20世纪70年代曾在古城营村返乡务农10余年,知晓造纸厂往南稻田有城墙遗迹,遗迹之中及附近有许多砖块瓦片,附近地名为“城墙圪瘩”、“香炉圪瘩”。1993年实地考察时又发现此段城墙遗迹往南一直至晋源城北城墙一线,还听说后营里(第九生产队,在造纸厂以北)张效恭院后亦有城墙遗址。后来查阅史料,看到“宋平刘继元,城邑宫阙尽废。靖康初,金人围太原于城下,筑旧城居之,又曰废县。”方知北宋末年,金人(女真族)灭辽(契丹族)后分兵两路南下灭宋,西路军粘罕久攻太原不下,曾在太原西南的晋阳城遗址上“筑旧城居之”;继而参阅相关资料,“……晋源县西北……一段残长220米的古城墙遗迹……土质松散,夯土中瓦片很多……采集到唐代的莲花纹瓦当和破碎的绳纹砖块。这段城墙较以上两城的建筑年代更晚,而且修补痕迹很多,未能断定它的建筑年代……”最后笔者断定:古城营村东稻田中的城墙遗迹,与晋源镇北城墙往西220米古城墙遗迹是同时期的同一座建筑;夯土及附近有大量的残砖破瓦,显然是宋毁晋阳城之后所为,夯土取自晋阳城废墟;这座晚期建筑就是“金人围太原于城下,筑旧城居之”的“废县城”。这种学术观点虽然是笔者的一家之言,但最近几年的考古探索,却也证实了这座城曾确实存在。 综合以上论述,可知明太原县城的北城墙筑在金人“废县”的南城墙之上,整座明太原县城正好处在“废县南关旧基”上。这种说法应该是言之成理、符合历史的;太原县城如果筑在“故唐城南关”,当在今古城营村中七三公路南北,如果筑在“晋阳西城(府城、州城)南关”,则应该在今晋源区政府一带。
关于“凤凰城”
中国古代建筑城池时,有模仿动物形状为造型的习俗,如平遥城“乌龟城”、忻州“卧牛城”等。明初所建之太原县城,模仿的却是传说中的“凤凰”。
关于太原县“凤凰城”一事,正史未曾有过任何记载,民间传闻却是代代口碑,层出叠现;所谓凤凰城,仅是指城池的整体形状而言,太原县城东西宽、南北窄,其造型如同一只展翅飞鸟,故有“凤凰”之美称。县城东西长1公里,形同凤之翅膀,南北宽0.75公里,如同凤凰的身躯;北门为凤首,瓮城门面东,好似凤首向东顾盼,取“丹凤朝阳”之意,瓮城之间路两旁各有水井一眼,如凤之双目;南门为凤尾,城门与瓮城门均南向,城外宝华阁(俗称寺楼)好像凤凰高翘之尾;东、西二门为凤凰的翅膀,两座瓮城门均折向南,如同凤之双翅;城中央十字街心有“好汉坡”,象征隆起的凤腹,相传好汉坡下有许多蛇虫,如同凤凰之内脏。
古代城垣造型有两种说法,一是讲究风水,二是与所处地形及战争攻守有关。太原县城建筑于古晋阳废墟之上,而晋阳一直是中原王朝防御塞外游牧民族入侵的军事重镇,素有“北门锁钥”之誉;太原县北门瓮城向东,亦是延袭古晋阳之军事功能,不无堵截入侵者长驱直入之意,而南方却是汉民族农耕文化的聚居腹地,建造城垣时自然用不着考虑设险拦堵,故将东、西、南三门折向南开。至于“凤凰”一说,不过是一种想象、精神上的寄托或者向往,因为城池形似“鸟”状,总不能舍去尊贵的凤凰,而以燕子、麻雀命名吧?
近年,有一些学者说古之晋阳也是“凤凰城”,依据是唐开元十一年(723年)玄宗李隆基在晋阳所作“……缅想封唐处,实惟建国初。俯察依晋野,仰观乃参虚。并邑龙斯跃,城池凤翔余。林塘犹沛泽,台榭宛旧居……”诗;并“把中城看做腹部,东西二城看做双翼……如振翅翱翔的凤凰。”如果单凭这一点就说晋阳城是凤凰城,未免有点牵强附会,李隆基诗的大意是“缅怀周成王封唐之地,其实也是我大唐王朝发祥开国所在处。低头俯察这里依然是原来晋国的土地,抬头仰望却是参星的分野。并州的城池,都是我祖先龙跃凤翔之地。林塘和台榭,好像还保持着原来旺盛的模样。”此与《置北都制》中“……应天受命,龙跃晋水,凤翔太原,建万代之模,为亿兆之主,犹成汤之居亳,有(西)周之兴岐……”意思一样,并不是说晋阳城好像凤凰的形状,何况前诗“并邑”可解作“并州的城池或城市”。然而,近年出土的两块唐代墓志碑上却刻有“……葬于凤城之西,龙山之侧……”和“……于北京西五里,左距凤城,面晋祠……”字样,所以不能排除唐代晋阳确有“凤城”之称。唐代晋阳“里三城,外三城”,是由春秋、西晋、北齐、隋、唐历朝先后而建,跨度越千年之久,设计者们是否考虑到最终要将城池建为“凤凰”模样,不得而知。所以说,唐代晋阳城形似凤凰,不过是巧合或附会而已。
叫“凤城”也好,叫“龙城”也罢,都不重要,这只是一种具有浪漫和艺术的别称或者雅称;晋阳城就是晋阳城,太原县城就是太原县城,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过把唐代晋阳东西二城附会为凤之双翼,起码说明汾水两岸的东、西二城,规模、大小基本相等,可以证实笔者“……唐代晋阳的东城是一座长方形的城池,南北长约4公里余,东西将近2.5公里,规模与西城不相上下……”之学术观点。
人文传承方面
太原县城肇建以来,历经明、清、民国500余年,一直是今晋源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由于城池建于古晋阳遗址上,所以在祭祀、建筑、民情、风俗等各方面都凸显着晋阳古城的人文传承或烙印。
尹铎是春秋晋国卿大夫赵鞅(亦称赵简子)的家臣,早年与创建晋阳城的董安于相厚。董氏自杀后,尹铎受命赵鞅继任晋阳宰,采取许多收揽民心的措施,将晋阳治理为赵氏与晋国诸卿进行军事抗争的大本营;以致赵鞅临终时告诫继承人赵无恤(亦称赵襄子):“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果然后来智伯围灌晋阳城时,城外“不浸者三版”,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而众百姓无叛意;赵无恤所以能败中取胜,离不开当初尹铎治晋阳之良苦用心。由于以上原因,太原县城西关路北建有尹公庙,专祀晋阳宰尹铎。赵襄子是赵鞅的庶子,继位后公开扩展地盘,丧服未满即北登夏屋山宴请姐丈代王,席间令宰人用铜勺击杀代王,唾手吞并代国。他还自行纪年,建立国中之国,将继位的第一年定为“赵襄子元年”,公开与晋公室分庭抗礼。当晋国正卿智伯借口伐越,让其他卿大夫各献地百里时,唯赵襄子抗命,遵父嘱退守晋阳。智伯攻晋阳失败后,赵襄子与韩、魏二卿瓜分智氏的土地,随后又经过“三家分晋”,将中国的历史带入了封建社会。由于赵襄子常年在晋阳居住,所以太原县城南门外建有赵襄子庙,旧志有载:“赵襄子庙,县南,祀晋无恤”。汉文帝刘恒未当皇帝前任代王,在晋阳度过17年的时光,实行比较宽容的经济政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不仅将代国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为日后治理国家积累了成功的经验。刘恒入继大统后,始终保持着在晋阳养成的谨慎、节俭、关心民众等诸多好作风,是封建社会有名的“贤明帝君”。刘恒曾四次巡幸故地晋阳,史有“因幸太原,见故旧群臣,皆赐之,举功行赏。诸民里,赐牛酒,复(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留游太原十余日”之载。今太原县城南关龙天庙(亦称刘王祠),正是晋阳人民缅怀刘恒而建的庙宇。另外,太原县文庙名宦祠里还供奉着晋阳城时代董安于、张孟谈、刘琨、辛公义、张祥、刘文静、李世勣、崔神庆、富嘉谟、吴少微、谷倚、李暠、裴宽等人的牌位。
除上述建筑、祭祀以外,太原县城还有地方与晋阳古城有关联。北城门上的“德化”匾额,无疑是汉文帝刘恒“专务以德化民”的缩写,从中可以看出晋阳人民对这位“宽厚仁慈”的代王念念不忘。南城瓮城门上“桐荫晋阳”四字,则进一步说明太原县城与晋阳古城之间的一种文化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