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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管婴儿之父”张民觉心系华夏

2015-09-10林卫国

文史月刊 2015年3期

林卫国

世界闻名的生殖生理学家、美籍华人张民觉,1908年10月生于山西省岚县敦厚乡(今王狮乡)艾蒿沟村。尽管张民觉本人不认为自己从小聪明过人,但岚县的父老乡亲却认为,他从小勤钻研肯动脑筋,至今还流传一个故事,说他小时候在野外逮到青蛙,就带回家用小刀进行解剖,了解它的体内结构。

1933年,张民觉毕业于清华大学心理系,留校担任助教。1938年9月,他通过中英庚子赔款留学考试,赴英国留学。1941年,获剑桥大学博士学位。1945年,应美国麻省伍斯特实验生物学研究基金会邀请,离英赴美,担任研究员,从事哺乳类卵子体外授精的实验研究。1990年4月,张民觉当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在半个多世纪的研究生涯中,他在世界权威刊物和国际研讨会上发表了350多篇科学论文,荣获许多高级别奖项,3次荣获诺贝尔奖提名。

张民觉以及他领导的科研小组,在哺乳动物进行体外授精方面的开创性实践和成功经验,为日后实现人的体外授精和试管婴儿问世,奠定了良好基础。1978年7月25日,世界上首例“试管婴儿”——女婴路易斯·布朗在英国曼彻斯特一家医院诞生。新闻界在报道此项重大消息时,还以醒目的标题称她是“张民觉的女儿”。完成世界首例试管婴儿实验的英国医生斯蒂伯托和爱德华,在回忆完成这一医学史上奇迹的过程时,数次提到张民觉的名字。张民觉从此有了“试管婴儿之父”的美誉。

张民觉在数十年的研究生涯中,直接承担、参与和指导了多项重要研究,取得了具有广阔应用前景的重大成果。例如在上世纪50年代,张民觉通过大量而巧妙的实验证实:大多数哺乳类动物的受精过程,实际上是精子在输卵管里等候卵子,而不是人们想象的卵子等候精子;精子在雌性生殖道里是经过了一定的生理变化,才能与卵子结合受精。这就是“精子获能”现象。同年,澳大利亚学者澳斯汀博士,也在兔子和老鼠的实验中发现相同的现象。国际生理学界将他们俩的研究成果命名为“张——澳斯汀原理”。这一现象的发现,不仅有助于解开精卵受精之谜,而且对实现精子体外获能和试管受精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又如1961年,美国正式批准厂商以Enovid商品名上市首批口服避孕药(5年后引入中国推广使用),就是张民觉和美国科学家品克斯在“二战”结束后,在世界人口爆增的形势下合作研究、发明的。几十年来,数以亿计的妇女服用过这类口服避孕药。即使是当今市面销售的口服避孕新药,也大都是在当年开发的药物基础上不断改进来的。张民觉因此获得“口服避孕药之父”的称誉。但是,淡薄名利的张民觉没有申请过一项专利,而是广施爱心,完全无条件地将自己的科研成果奉献社会,造福人类。

作为一名科学家,张民觉忠于科学,淡泊名利,深受科技界钦佩。而作为炎黄子孙,张民觉心系华夏,故国情深,更是令无数同胞敬仰。

抗战爆发曾萌生从军念头

抗战爆发以后,在清华大学担任助教的张民觉随校迁往长沙、昆明。看到敌寇践踏中华国土、同胞惨遭奸淫烧杀,血气方刚的张民觉曾产生弃教从军的念头。他的导师孙国华先生劝阻这个1933年就已经在美国《解剖学记录》杂志发表有影响论文的助手:“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士兵,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研究,希望你安下心来。”

张民觉遂放弃从戎的念头,转而支持胞弟张民权参加子弟兵抗日救国。张民权自太原平民中学肄业,后报名参加八路军,在一二○师三五八旅七团担任测绘参谋、指导员等职。1939年10月下旬突患急病去世,遗体在家乡安葬,部队专门为他召开了追悼会。

张民觉出国留学前夕,曾回一趟岚县。有一天,他同结发妻子李民淑一同上街购物。李民淑看准了一块质优价廉的布料,有心购买,一问才知道是日本生产的。张民觉当场义愤填膺地说:“我宁可赤身裸体,也决不买日货!”

经常自责:“未能回国出力,该打屁股!”

张民觉到美国担任麻省伍斯特实验生物学研究所研究员以后,原计划只做一年研究就要回国。但由于研究的深入不可中断,加上同行科学家的挽留而未能成行。1956年,挚友张香桐离美回国。他也表示:“我也真想回去,我的根在中国。” 张民觉因为自己学成后未能回国服务,一直抱有负罪感,经常在各种场合公开自责:“几十年来,流落海外,未能回国出力,该打屁股!该打屁股!”

1972年,张民觉参加任之恭为团长、林家翘为副团长的“美籍中国学者参观团”来华访问,亲自向周恩来总理提出回国工作的请求。周总理语重心长地劝解他:“你是搞科学研究的,在美国环境、条件挺合适的嘛。你有心帮助中国搞四化建设,渠道和方式有很多。”

1988年,张民觉的长女张燕林,赴美国夏威夷大学解剖系做访问学者,在著名生殖生理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Dr.Yanagimachi的实验室做生殖生理研究。张民觉惟恐她滞留美国,催促她说:“时间到了你就赶快回国,报效祖国。”就这样,张燕林按时回到国内。可见,张民觉是把对中华的“大爱”,置于对家人的“小爱”之上的。

同周总理探讨人口生育问题

1972年7月14日,周恩来总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美籍中国学者参观团”全体成员。其间,周总理向张民觉询问他所发明避孕药的效用和新近的发展,张民觉回答说:“这种药非常有效。我和我的同事正在做进一步改进,使它更加完善。”周总理听了很满意。他将话题引伸到国家的计划生育问题,说:“毛主席指示我们,要把计划生育作为国家的头等大事来抓,我们将坚持这一基本国策。预计到了2000年,即使实行了计划生育,中国人口也将达到10亿以上。这样的人口增长,当然要加剧食品、住房、教育、医疗等方面的问题,也许会超出国家处理这些问题的能力。”周总理还和张民觉、任之恭谈起山西的一些民间习俗。他说:“你们都是山西人。山西有个传统旧习对妇女是不近人情的,也是残忍的,就是妇女在生了孩子以后一个月之内,只能喝小米汤。尽管小米的营养挺高,但对产妇来说太不够了!这种旧习,应该彻底改掉它!”

张民觉和任之恭连声称是,对周总理说:“您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那种不合理的旧习一定要坚决取消!”

“他们怀疑我是共产党,可惜我不是。要是我还留在中国,可能会申请加入共产党。”

张民觉是1938年离开中国负笈异邦的,他对于旧中国官场的腐败、社会的动荡和民众的贫穷,是有深刻体会的。他盼望变革现实,期待一个新的政权出现。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张民觉由衷的高兴,在许多场合表露自己的欣喜之情和欢迎新政权的政治倾向。

上世纪50年代正是美国“麦卡锡主义”横行的年代,当局大肆迫害共产党人及所谓的“亲共分子”。张民觉的表现自然引起联邦调查局的注意。他们怀疑张是共产党人,但又找不到证据;且张在美国是鼎鼎有名的大科学家,他们有所顾忌,不敢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逮捕。于是,特工人员频频“光顾”张家,找张民觉“谈话”,企图找到“通共证据”。

当时,在美国的另一个山西籍科学家任之恭博士也有类似的遭遇。任之恭采取的是“热”的办法,把特工人员叱责一顿,甚至勒令那些人“滚出我的办公室!”而张民觉则采取“冷”的办法,不管那些人说什么,都不予理睬。他泰然自若,旁若无人,独自斟酒举杯,或泡一杯咖啡,慢慢地品尝。张民觉曾对朋友说:“他们怀疑我是共产党,可惜我不是。要是我还留在中国,可能会申请加入共产党。”

通过多种方式报效中华

张民觉身在异邦,心系中华。居住在美国旧金山的长子张板桥说:“在我们小的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们讲有关中国的故事。后来还经常把报刊上有关中国的文章剪下来寄给我和我妹妹。”有些报纸刊登了重要文章,张民觉阅读后还加以珍藏。在张民觉珍藏的图书资料中,人们发现了两份《人民日报》。一份是1982年9月9日的《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1982年9月6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另一份是1982年12月4日的《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显然,只有时刻关心神州大地变化的海外游子,才会搜集和保存这样的资料。

张民觉通过多种方式报效中华,还做了许多实事。

首先,自1938年考取英庚款公费留学出国后,他数次访问中国,或讲学或作学术交流,把自己的研究经验和生殖生理学的最新发展动向介绍给国内学者,推动中国科技进步发展。1972年7月,应周恩来总理邀请,他第一次回国参加“美籍中国学者参观团”访华。1975年9月,受中国科学院北京动物研究所邀请,第二次回国讲学。1978年9月,受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理研究所、上海药物研究所和上海实验生物研究所联合邀请,第三次回国在上海讲学并做示范实验。1980年9月,北京召开国际生育与调节会议,张民觉受WHO(世界卫生组织)之邀第四次回国,以WHO官员的身份在大会上作专题报告。按当时的规定:应邀者每次入境后,国内只负担食宿费用,报告、实验是不付酬劳的。而境外的旅费、生活费需应邀者自己负担。张民觉为此花费不少,但却毫无异议,觉得能为国家尽一点力是应该的。

其次,张民觉想方设法邀请大陆学者到他的实验室工作、做研究,或介绍到其他科研机构去工作、做研究,帮助中国培养科技人才。例如他第四次回国,特意聘请药物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顾芝萍到他的实验室工作。他说:“日本人、英国人、美国人、印度人、中国的台湾人和香港人,都在我的实验室工作、学习过,唯独没有大陆学者去。我一定要完成最后的宿愿!”这是他在1982年退休前、在研究经费相当拮据的情况下,聘请顾芝萍到他的实验室工作的。

在张民觉的悉心指导下,顾芝萍刻苦努力,科研水平提高很快,回国后勇挑重担,发挥了科技带头人的骨干作用。现为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并兼任南南生殖健康协作组织国际常务委员会委员(1987年至今,系该组织的创办人之一),国际计划生育委员会科学和技术专家委员会委员,卫生部新药审评委员会委员,卫生部进口药品审评委员会委员,新药研究国家重点实验室和计划生育生殖生物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等学术委员会委员。

再次,张民觉多次捐款给清华大学、山西大学,资助故乡岚县设立“张民觉奖学金”、创办“张民觉小学”;给山西雁北地震灾区和山西三晋文化研究会捐款等。他虽是美国鼎鼎有名的科学家,但薪酬并不高;虽多次获奖,但精神和荣誉奖励多于物质奖励;加之发明创造没有申请专利,所以经济收入有限。他在上世纪70年代购买的一辆沃尔沃轿车,一直开了近20年都舍不得更换。朋友劝他买一辆新车,他说:“不用,不用,这就挺好的。”但他对于祖国抗灾筹赈和家乡兴办教育却表现得十分慷慨大方。美国的亲属一开始对他的捐献行为既不知情也不理解。儿子张板桥在《父亲留给我们的财富》一文中这样说:“过去,父亲对家乡予以多次热情的帮助,我们都不甚清楚。在美国,父亲的积蓄都到哪里去了?给我们的为什么会越来越少?我们感到非常疑惑。当我们长大成人,了解到中国当时的政治背景和经济状况,才理解了父亲寄钱给家乡是多么的重要!我们还了解到,他的部分寄款是用于资助家乡岚县教育事业和创办艾蒿沟小学时,我们才真正感悟到:父亲的举动是那样的让人钦佩!父亲是想让家乡的人民和美国人民一样受到同等教育,过上同等富裕的生活。父亲还要我们以他为榜样,日后更多地热爱祖国,关怀亲友。”

最后,张民觉把自己珍藏的图书和期刊资料,捐赠给上海计划生育研究所和山西计划生育研究所。张民觉捐赠给国内的图书资料是分三批从美国发回的。第一批是在1981年由张民觉亲自发回,共有20包,因为当时赠与的单位没有接受,暂时寄放在长女张燕林家中。第二批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年发回的,81岁的他请人帮忙,亲自参与打包,填写包裹单,用航空邮件寄回上海,捐赠给上海计划生育研究所,该所还举行了隆重的捐书仪式,给他的长女张燕林颁发了捐书证。第三批是在张民觉去世后由美国亲属发回的,共有19包(美国书商估价6.5万美元),于1994年连同第一批的20包,一起捐赠给山西省计划生育研究所。有关领导十分重视这些珍贵的图书资料,专门筹措经费购置服务器、电脑等设备,指定专人进行整理分类、扫描输入、编辑排版,然后在网上发布,供广大科技界人士查阅,发挥了较大作用。

言传身教,子女对华友好

张民觉有两段婚姻。元配夫人李民淑是岚县人,于1922年与张民觉结婚,1937年在北京生育一个女儿(即长女张燕林)。张民觉出国留学以后长期居留海外,李民淑母女留在国内生活。张燕林大学毕业以后继承父业,从事生殖生理研究,颇有成就,退休前为上海计划生育研究所副研究员。

“二战”结束以后,美国因支持蒋介石发动内战而与中共交恶,身居美国的张民觉无法与大陆联系,遂于1947年结束独身生活,与美籍华人陈川宇(伊莎白)结婚。婚后生育一子二女。儿子张板桥,生于1948年,博士,律师,现任加州沃尔特约翰逊斯加森基金会总裁。女儿张乐地,生于1956年,大学古生物学教师,夫婿为美国人。二女儿张品梅,生于1959年,加利福尼亚大学硕士,现任建筑工程师。

张民觉的子女受家庭熏陶特别是父亲影响,均对中国友好。尤其是儿子张板桥,对家乡感情深厚,曾两次访问山西。第一次是1994年7月,他偕夫人金·李瑟丽(美籍韩日混血)护送先父骨灰回山西岚县安葬。第二次是2004年10月到山西参加“张民觉魂归故里十周年纪念大会”和“纪念张民觉先生暨生殖医学进展研讨会”。

在岚县,很多人还记得张板桥捐款给张民觉奖学基金会时发表的热情洋溢的讲话:“父亲交往的人,大多是专家学者,而不是大款富豪。父亲的科研成果造福全人类。父亲留给家庭的最大礼物,是巨大的精神财富,包括对知识和教育重要性的深刻认识,对未知世界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对一切工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敬业态度,对他人长处善于学习从而获得启迪的宽阔心胸等。这就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我们希望岚县的教育和本地的好食品——醋和面条,将培育出更多像张民觉这样的人才,他们可能是男孩,也可能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