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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天王

2015-09-10庞礡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补习班助教讲座

庞礡

在地铁站口等了3分钟不到,“天王”如约而至,头发花白、步履匆忙,背着一个运动款书包,网兜中的白板记号笔隐约可见。

这位名叫周勤才的老师就职于香港知名补习社“现代教育”,几年前成为该公司中文组的“男一号”。此后,地铁站、巴士和高楼上都悬挂着他的海报。海报中的周勤才无一例外地西装革履、端着手臂、傲视众生,旁边醒目地标着——“现代中文王者”。

年过六旬的补习天王依然精神焕发,眼神犀利,方脸阔额,花白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寒暄几句,他的职业病就犯了:“你是内地来香港的,想不想讲广东话讲得更好啊?”我还没接话,他就说,“初来香港就是要听新闻,新闻主播的音往往是最标准的,然后就是要唱K,大着胆子唱出来,慢慢就学会了,你按照我说的做,一定没错。”

这个下午,周勤才受邀在一个中学开讲座,主题是应试写作的技巧。听众是中学六年级的学生,他们将在两个月后迎来香港中学文凭考试。两百多名学生坐在一个空旷的教室,人手一本印着此次讲座内容的小册子,封面上还是周勤才端着手臂的照片,上面写着“现代中文科历年累计最多5**(即香港中学文凭考试中国语文科最高分)学生之导师”、“撑你入大学”之类的字眼。在3月的考试前,已经有十几所学校邀请他开办这样的讲座。

除了白天的讲座,夜幕降临时,还有补习班等着周勤才。在沙田的一家商场中,“现代教育”租下一些铺位,用玻璃隔成30个人一间的小教室,巨幅的广告纸贴满玻璃隔墙。周勤才在这里一周要上十几次的课,涵盖了中文科考试的各类内容,包括阅读、写作、口试等。他为学生准备了完备的笔记,上面有应付各类考题所需要的特殊技巧,“把这些知识公式化,对学生而言也就更简单。”

讲座开始前,他的助理忙着将剩余的手册派发出去,打开电脑,调试演示稿;旁边一个年轻人手持单反相机,负责记录讲座现场,这些照片也许会出现在现代教育的网站上。“周勤才中文组”以天王为核心,组成了七八个人的小团队,一名助理负责安排讲座等行政事务,还有助教负责批改作业作文、分担讲课任务等。

在沙田开办的补习班中,一节补习课一般要一个半小时,其中半个小时由周勤才讲授,剩下的时间都由助教完成。

现代教育补习社在香港拥有14间分校,至今已经有超过60万学生报读过其下属的各类补习班,而其中的大多数学生,都是冲着周勤才这样的“五星级名师”而来。补习社经常要录下天王讲课过程,然后在其他分校播放。老师不在山,助教称霸王 ——几千学生的问题要解答、作业要批改,助手必不可少。

这个小小的中文组之外,补习社还有一套完整的工作链:有人负责分析研究公开考试题并根据规律出模拟题、有人专门批改试卷、有人将批改完的试卷得分按题统计并整理结果。周勤才会根据统计结果调整自己的教学方案。

除了教学,公开宣传也很重要。这家教育机构有专门的公关部门,“现代中文王者”这样的名头就是他们拟出的。周勤才说:“在商言商,竞争这么激烈,我们总要用最小的成本将补习社推销出去。”满街可见的广告牌上还有其他光彩夺目的名师——“人气英文天后”、“超人气数学救星”、“现代化学教父”,各种诨名聚在一起,好像梁山泊聚义堂一般聚集了各路好汉。

周勤才在讲座的开场白很直接:“现在的学生中文水平不是很高,看去年公开考试的结果,只有50%的学生能拿到三星,拿到五星的学生更是凤毛麟角,只有百分之零点零几。”

所谓的5**,是指香港中学文凭考试里中文等级评定的最高分。从上世纪90年代起,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大学等8所大学加入到大学联合招生办法中,一次考试便能决定学生的去向。在2014年,报考香港中学文凭考试的学生有近八万人,但是其中只有18%能够被录取,而进入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大学的学生就更少。

从上世纪70年代起,形形色色的补习班逐渐在香港兴盛起来,专门教授考试技巧,能够猜中考试题目更是补习老师的“人生荣耀”。几年前曾有一位补习老师因猜中了公开考试题目受到香港廉政公署的调查,尽管调查无果,但是“猜题准到被廉政公署调查”一时成为了这位老师广告牌上的主题。

原本下午3点多钟下课的学生,又一起从学校涌向补习班。2004年至2009年,补习学生占学生总数的比例从三成上升到五成,这个数字近5年还在不断上升。

二十多年前,从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周勤才进入了一间中学,成为中文老师,没教历史因为“没得选”。十年前,小有名气的周被挖到一家补习社,一年多后进入现在的公司。“教日校(中学)稳定,工作本身和收入都没什么风险,”周勤才说,“教补习班呢,就要看考试题,要想怎么提高实力吸引学生,挑战要大得多。”入行十年多,他一个学期要带的学生从当初的二三百人增加到现在的几千人。

周勤才讲得很起劲,拆解题目、挑选材料、深思立意,这位刚刚结束了另一个讲座、年近花甲的老师一道一道分析过往作文题目,教室内一片肃静。不过学生们并非那么认真,玩手机的、打瞌睡的不少,还有几个学生干脆悄悄从最后一排溜了出去。“我知道学生们跟我有代沟,”天王坦然承认,“我已经60岁了,最近几年也很少直接接触学生,加上自己又不是靓仔,自然没那么受欢迎。”

“在商言商,”他多次提到这个词,“他们花钱来听我的课,我就要尽可能教最有用的。既然来听课是为了提高成绩,那为什么要讲笑话来浪费时间呢?”为了取悦学生,不少补习老师以讲笑话出名,甚至在课上说粗口、把脏话写进笔记里,周勤才颇看不惯这些做法,他觉得这就是在浪费顾客的钱。

讲座上睡倒一片,但是补习课堂上的学生就认真得多。这样的课一个月4次,每次135港币。

现在的周勤才已经不必再依靠造势来证明自己。他拥有源源不断的学生,不菲的收入已经足够给他成就感。根据现代教育的招股书,这家公司的收入中有八成来自中学补习,这其中又有四成来自5名包括周勤才在内的星级导师,去年,现代教育支付给5位星级导师的薪金多达1.22亿元(导师们要自行支付助理和助教的薪酬)。

周勤才将讲座的后半部分交给了研究生毕业、入行不久的助教阿飞,自己在教室中徘徊。相比于天王,阿飞的道行要浅得多,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说笑。

回程的车上,阿飞沉默地玩着手机,周勤才主动开腔:“阿飞,我叫Carrot(助理)录了音,你回去听一下,以后讲话不要那么快;Powerpoint上面的字记得调大一些,我站在最后一排都看不到,学生肯定也看不到。”

几个助教年纪不大,多数是从教育科或者中文科刚刚毕业。周勤才训练助教是出了名的苛刻,“现代教育”中文组的另一名颇有名气补习老师,就曾在周勤才手下做助教。“要是助教成为了导师,我就会先和他一起上课,带他们一段时间,这样起码能保证他的生源。”

补习班终究是一门生意,师徒反目也不鲜见。周勤才的另外一个学生,曾在他的指导下拿过数次演讲比赛的冠军。毕业后,学生加入老师团队,短短几年,学生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也有了自己的“诨名”和 “粉丝”。直到有一天周勤才突然发现,这个他倾注了不少心血的助教,早就带着自己的笔记和讲义,偷偷另立门户,还带走了八百多个学生。周勤才一怒之下状告学生违约。

4年后,周勤才谈起此事依然感到遗憾,“这个‘反骨仔’那么聪明,真是可惜了我对他的那份好心。”他还反复叮嘱,说不要将这个学生的名字写出来,“实在不想将当年的事情再翻出来。”

官司中间,一位当年上过补习班的学生找到周勤才,问需不需要法律援助。“那个女生上大学的时候我给过她一点建议,之后她去牛津读书,又回香港做了律师,多年没有再联系。她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案子,就主动来找我,一定要无偿帮我打这个官司,说是‘在商言商’,但是在补习班中也能遇到这样重情重义的学生。”

采访之后,暮色四合,周天王将我送至路口,还在不断嘱咐:“从这里直行,到下一个路口右转,就能看见地铁站,进了地铁站,你要坐荃湾线再转东铁线……”

“老师,其实我知道地铁怎么坐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说:“好,要是找不到路,记得打电话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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