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家乡、母亲的异乡和我的梦乡
2015-09-10库尔班江·赛买提
库尔班江·赛买提出生于新疆和田,现供职于中央电视台。他的作品《我从新疆来》,用镜头和文字记录了一百多位新疆人的故事,并结集出版。在此,特选刊两篇与大家分享。
——编者
我的维吾尔语名字是阿依米古力·艾山,后改名为艾珂竹,现在是福建东南卫视《海峡新干线》的主持人。我的父亲叫艾山江·买买提,维吾尔族,来自新疆;我的母亲叫陈德芳,汉族,来自上海。我的父亲曾经是喀什的一名军官,母亲是上海来喀什支边的知青。
母亲总说她是被“骗”到新疆去的。当年号召大家支援边疆,给她看的都是新疆“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图片,她就抱着过去看看的心态报了名。19岁的母亲坐火车,坐汽车,一路奔波到了喀什,看到那个荒凉的景象,一下子觉得被骗了。母亲说支边的时候很苦,每天馍馍就咸菜,累得连手都不洗了,睡觉连衣服都来不及脱,经常感觉还没睡着就吹早哨了。但母亲终究还是喜欢上了新疆,喜欢上了喀什那个地方,觉得什么都特别好,瓜果好吃得不得了。
母亲说她遇到我父亲前做过一个有意思的梦,梦里有人告诉她:你未来的丈夫是个维吾尔族军官。那时候也有很多人给母亲介绍对象,母亲瞄一眼就过去了,看不上,心里一直很烦躁。也是经人介绍,认识了父亲,一个维吾尔族帅小伙儿,母亲觉得他长得又帅气,政治又过关,人品又好,烦躁的心好像一下子安定下来了。父亲那时候在武装部做翻译,正好去母亲那个团帮忙,就和母亲一见钟情了。
那毕竟是父亲的家乡,母亲的异乡,是个很小的地方,居民以维吾尔族为主。在那个年代,异族通婚要承受的压力是非常非常大的。父母两人从相遇、相知、相恋到结婚,甚至到现在生活了40多年,各方面的压力一直都有。不光父亲的家人不同意,母亲的家人和兵团的战友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说汉族小伙儿好的多得很,你随便挑,不要嫁给维吾尔族人,他会抛弃你。但母亲当时就觉得父亲最好,有多少压力都不怕,横下心来要结这个婚。和母亲一起来支边的姐妹都回去了,母亲觉得这边条件挺好的,坚持没回上海,直到现在。偶尔回上海探亲,倒觉得有诸多不便。母亲说她已经是新疆的性格了。
父母于1971年年底相识,七八个月后结婚。婚后两个人一直在面对社会上的压力,每次上街父亲都陪着母亲,出门买菜也一起。婚后有一段时间母亲在兵团一个人住,还会有人从外面扔石头砸门。父亲总是说:话是别人的,日子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过好了,他们说那些话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父母组建家庭40多年,直到现在两个人都特别恩爱。父亲信仰伊斯兰教,母亲信仰佛教,两个人都彼此尊重、包容和理解,特别是每天早上,看到父亲在看《古兰经》,母亲在上香,这个画面让我感受到的是人间最宝贵的大爱。父母有我和哥哥、姐姐三个孩子,我们对父母的尊重也來自他们对彼此的爱。现在我们子女三个对父母都非常孝顺,都争着让他们来自己家住,只要是他们想去的地方,我们都会带他们去。
我在喀什长大,也受到过排斥,有时甚至是指责和辱骂。我把自己的民族改为汉族,不学维吾尔语,努力学习,离开喀什,离开新疆,都是因为那些灰暗的记忆。我一直在跑,一直在逃离,直到来到福州,这里离喀什几千公里。在这里这么多年,我发现新疆还是我心中无法割舍的故乡。无论在哪儿,只要新疆发生任何事件,或者在路上看到来自新疆的年轻人,都会揪住我的心。在福州我也会参加新疆的老乡会,对我而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牵挂。
我现在努力成为一个卫视主持人,其实也是希望远在家乡的父母能看到我,为我骄傲。我一直想接父母来福州,但他们不愿意离开新疆和喀什,那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希望终老的地方,我理解并支持父母的决定。我最大的愿望还是希望父母能够身体健康,每天都开心幸福,希望自己也能更加努力让父母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