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片担保：“好莱虎”闯进了“华莱坞”

阙政

2013年9月，上海自贸区挂牌成立。

2014年10月，上海召开电影工作座谈会，九部门共同发布《关于促进上海电影发展的若干政策》。

2014年全年，上海的电影备案数量达到192部，比2013年增长了95%。全国总票房的增速是美国的2倍，名列全球第二大票仓。

一再利好的政策，加上一再飙升的票房，有“华莱坞”之称的中国电影市场，终于迎来了又一头“好莱虎”——2015年1月18日，全球最大的电影完片担保公司“美国电影金融公司”选择落户上海自贸区，成立它们的全球第十家分支机构。

公司负责人Steve Ransohoff说：“5年前我因好友的邀请第一次来到中国。我和一行公司同事以及我的儿子一起参观横店影视基地，让我大开眼界——无论是影视基地的规模还是在这里所完成拍摄的影视作品数量，都让人叹为观止。后来我一次又一次来中国访问，到了第十二次的时候，我意识到，或许我们应该在中国成立一家新公司了。”

什么是电影完片担保？

要知道何为完片担保，首先要了解它的起源。作为全球业务量最大的完片担保公司，美国电影金融公司（Film Finances Inc.以下简称FFI）1950年成立于伦敦。

“当年，二战后不久，英国的电影产业非常萧条，几近崩塌。影视工作室都关门了，电影停拍，许多有才华的导演、编剧、演员、技术人员纷纷离开英国，去寻找更稳定的工作机会。”Steve说，“为此，英国政府介入，并且制定了相关法律，来为当时的电影产业提供帮助。但是在這一系列的政府行为中，还需要有一个‘中间人’来为那些缺乏资金的电影制造者提供各方面的帮助。这个‘中间人’就是电影金融。1949年，电影金融行业在伦敦起步，它的作用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而“完片担保”，是电影金融体系的一部分，更简单地说，就是给电影买份保险。国际上最负盛名的几家完片担保公司，都是大型保险公司旗下的子公司，比如FFI就背靠英国最大的保险组织“伦敦劳合社”（Lloyd’s of London）。

这份保险，并不能保证一部电影的绝对盈利——煤老板花一亿拍部烂片，收不回成本找保险公司赔？对不起，世界上没有这么傻的保险公司。

Steve Ransohoff 在FFI上海分部成立仪式上。

不过，假如你购买了完片担保（保额一般是电影预算的3%，根据不同需要也可议价），影片制作却没能按预期的经费和时间结点完成——保险公司就会按事先承诺，负责到底，保证影片妥妥地拍完，交到发行商手里。所谓“完片担保”，顾名思义，就是保证影片完成制作。

演员身故赔不赔？

在FFI60多年的历史长河里，一共为5000多部影片提供了完片担保服务。这其中既包括第一部007电影《诺博士》，著名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汤姆·琼斯》、《雨人》、《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国王的演讲》、《为奴十二载》，以及高票房的《敢死队》、《暮光之城》、《饥饿游戏》系列;也包括小成本的独立电影。这些电影的投资预算从3万到3亿美元不等。

“‘完片担保’作为一个成熟电影市场的象征，在好莱坞已经被广泛采纳。”Steve说，“但是在中国，这个概念还刚刚兴起。我们还没有为中国本土出品的电影做过完片担保，但是像一些合拍片，比如《环形使者》，美国出品方就会向我们购买服务。”

2013年11月30日，著名演员保罗·沃克去世。他正在拍摄中的《速度与激情7》，也因为这记重创遭遇搁浅。不过，由于制片方一早为剧组演员买了人身保险，所以这笔“不能完工”的钱轮不到完片担保公司赔偿。

FFI新上任的中国区总裁叶禾卿女士告诉《新民周刊》：“电影保险和完片担保是两个概念。剧组成员的人身和财物安全一般都会购买电影保险，出了问题由保险公司理赔。而如果是我们没有监控好制作流程，导致影片拍摄超支、超时，那就是完片担保公司的责任，担保公司要对电影超支部分承担全部风险。”

《敢死队》系列也是FFI 担保的影片。

在好莱坞，完片担保公司的权力相当大。它可以决定一部电影是否可以开拍，也可以在电影发生超支等情况时迅速介入，接管后续制作，甚至改变电影的结局走向。对此，叶禾卿表示：“我们会把控每一个制作环节，确保不会发生延期、超支，但万一发生了的话，也会和导演、投资方、制片人一起开会，多方协议解决。”

买保险之意不在赔钱？

表面上看，完片担保只是买一道保险，求一个放心，保障最多的是投资方、发行商的权益——出了钱就能收到货。然而实际上，它对电影产业的每一方都有深刻影响，这种影响尤其体现在电影的制作方。

在好莱坞，一部电影能不能顺利获得投资方的资金，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就是这部片子有没有和完片担保公司签订合同——因为完片保险公司必须对影片情况全面把握：预算多少、剧本定稿了没有、主创团队如何组建、拍摄计划是否可行、预售协议签订了没有、各种合同条款有没有问题……假如一部电影能够得到完片担保公司认可，那也就等于告诉出品方或者银行：放心拨款吧，这部电影靠谱！

对于筹款困难的独立制片人或者电影新人来说，完片担保公司是个很好的“介绍人”，它们的合同就是一封最好的“介绍信”，为电影敲开金融资本的大门。别说是新人，就算是一些著名导演，比如科波拉，如果拖延症严重的话，也需要完片担保公司出面“保一保”，才能重获片厂的信任。

在好莱坞，一旦一部影片正式投入拍摄，除了摄制团队，你还会看到一些拿着各种文件表格的人“流窜”在片场。在电影拍摄的整个周期里，他们每天监控，对每一步的时间和现金流进行掌控，不时提醒这个人注意节约，那个人注意加快进度……他们就是完片担保公司派来的项目负责人。

“不管是100人还是500人的摄制组，40天还是60天的拍摄周期，拍摄过程都是至关重要的，要充分地把导演的创作意图体现出来。”叶禾卿说，“我们有网上监控系统，每天了解电影拍摄进度，预警各种问题，每天都有审计、财务报告，花钱之前所有的文件都经过第三方保证，确保每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据悉，FFI在做完片担保时会提供第三方监管账户，为多头投资的电影项目的资金提供安全保障。这也是国际上成熟电影产业的标准做法。事实上，完片担保不只是一份电影意外险——在确保电影不发生意外的同时，担保公司还在传授、推广一种成熟电影工业的制作流程。与普通保险最大的区别是：这份保险更重要的意义，不在于发生意外时获得赔偿，而在于教会中国电影工业如何尽可能地避免“意外”。

中国电影需要完片担保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电影都会去找完片担保公司。据叶禾卿介绍，好莱坞一些规模庞大的电影公司，一般不会买完片担保险。“一是因为大公司财大气粗，即使这部戏超支一点，也能从下一部平衡回来。二来他们往往跟一些导演合作多年，知道他们的制作团队靠得住，很放心。”

而剛到中国拓展业务的时候，Steve也遇到过不少人对他说：“我们不要你们公司的帮助，我们筹钱拍片从来都是不需要保障的。”每年有数以百计的电影在中国诞生，完片担保对这片热土来说却还很冷门。

《为奴十二载》是FFI 担保项目中的又一部奥斯卡最佳影片。

凯文·科斯特纳主演的《选秀日》是FFI2014 年的担保项目。

原因同样有很多。有些公司和好莱坞一样只签自己信得过的团队;有些“一个人一句话”公司拍片动机复杂，为洗钱，为捧女明星，为什么的都有;还有很多公司根本不差钱，投得起也赔得起;更有一些制作人，并不希望投资方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不过，也正是这样良莠不齐，乱象丛生，才更显得完片担保的重要。从短期来看，它有利于新电影人的募资启航。而从长远来看，它其实也为投资方多添了一位风险评估师，为制片方多添了一位制片人。

当下有不少本土制片公司，既是自己影片的投资方、制作方，又是版权代理发行方，身兼多职。从本质上说，制片公司自己的电影项目风险评估师，以及实际拍摄中聘请的电影制片人，起到的作用与完片担保公司人员有重合之处。但单方面的力量总显得单薄，一旦导演和制片人合作久了，双方的监督职责里自然会混进复杂的感情因素。聘请第三方的好处显而易见。更何况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电影公司，风险管理本就薄弱，多养几个不专业的员工未必比聘请第三方专业机构省钱。

Steve对中国市场的愿景很大：“完片担保将帮助我们建立一个电影制作的信用系统，一个良性循环的系统。随着完片担保数量的增加，导演和制作人的完片能力，投资人的资金链，都将留在你的信用记录之内。它进入中国最大的意义，是为中国电影业增添一个健康完整的电影投资、制作、发行、保障的金融体系。”

FFI会不会水土不服？

FFI有从业64年、担保5000多部影片的成功经验，但是它们能否继续在全球第十个区域分支：中国，继续生根开花，却还是个未知数。

政策会不会变化？遇到电影审查怎么办？中国没有编导演工会组织要不要紧？和好莱坞的技术差异如何解决？——这些，都是FFI实打实面临的挑战。

除此之外，FFI需要各方提供的关键性文件，也令不少制片方却步。上海本地影视公司的一位制片人告诉《新民周刊》：“FFI需要我们先提供预算、剧本、拍摄日程、导演、演员名单……这些都是影视剧拍摄当中最悬而待决的问题。如果我们有了最好的编剧、最好的导演演员、拍摄日程都定下了，哪里还需要完片担保公司出证明去筹集资金？实际上现在最容易扯皮的环节就是：投资人说你给我好剧本我就给你钱，但我的问题是我有了钱才能去请好编剧啊！这就是鸡生蛋蛋生鸡的悖论。”

同时，银行是否认可担保公司，能否效仿FFI此前与摩根大通、汇丰银行的合作经验，也都是需要一步步攻坚的问题。

对此，叶禾卿表示FFI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肯定要针对中国国情，我们每天都在开会讨论。因为体制不同，好莱坞从制作方式到金融体系再到法律体系，和中国都是不同的，而完片担保和这些方面都有关。所以我们会把美国的条款框架拿到中国，再进行调整。这需要一个过程，是一部部戏的积累。”她的自信来源于FFI此前在其他9个国家的成功经验：“美国、加拿大、瑞典、德国、英国、南非、新加坡、澳大利亚、日本，没有一个国家是相同的，我们都调整过来了。”

根据她的判断，最早推开FFI大门的，会是“中外合拍片”和“新的制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