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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流的沧桑

2015-09-10刘祖保

湖南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营长日军

刘祖保

对于新墙河,我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评价。七十多年前,这条河流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而载入世界反侵略战争的史册,因而说它是一条伟大的河流一点也不过分。二〇一一年的春天里,为了编纂《湘北有条新墙河》,我和几位同事文友,怀着一种崇敬和膜拜的心情,走遍了新墙河两岸,寻访这条河流的历史和今天。秋天里,我们再次在岳阳举行“岳阳沦陷暨祭拜抗战烈士纪念活动”,和来自湖北、江西、四川、台北等地的烈士亲属,一同赴新墙河流域缅怀先烈,一路所见所闻,让我心里涌动着太多的感慨。虽然曾经奔腾澎湃、桀骜不驯、充满神秘色彩的新墙河,如今已经风光不再,但我似乎从这条滋养着无数生命而奔腾不竭的伟大河流中,读出了血性,读出了威武不屈的英雄气概!

新墙河古称之为微水。周朝时,就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称微水国,是周武王率领微、蜀八国及八百诸侯灭商的盟国。新墙河全长一百一十多公里,由沙港河与游港河汇合于岳阳县筻口的三尖嘴而成。游港河起源于临湘龙窖山,那是全国少有的瑶族千家峒之一。北宋时期,北方的瑶民为了躲避战争,顺江而下,发现了龙窖山的奇山异水,于是在龙窑山聚居,独处一隅几百年。主流沙港河发源于幕阜山脉的平江县板江乡过塅村的界牌丘。界牌丘是一个分水岭,界牌以东属湖北通城县,以西为平江县管辖。水流各自分流。说起这界牌丘,当地老农还给我讲起了一个故事。这个两县县太爷争地盘的故事,虽然有编造的痕迹,但界牌丘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我在山岭上看到了界碑,从石碑的材质及颜色看,显然是近些年所立。界碑旁一条宽不过一米的小溪,叮叮当当的水流如同那有些漏水的水龙头所渗出的水滴。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新墙河的最长水源竟是眼前这条小得不能再小的溪流。我顺着溪流而下,寻找着新墙河的历史方向。溪流的山边映山红盛开着,火红烂漫,在阳光的煦照下,蹿着熊熊火苗,将我的心胸照得明亮温煦。我知道,是像过塅那样无数的小溪汇聚成河,才有了新墙河的奔腾不竭。

新墙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汉建安十三年(208年)赤壁大战时,刘备在此驻军。唐末,黄巢起义军曾在新墙河北面的笔架山一带和朝廷官兵激战,杀得血流成河。山坡里深埋着数千将士的英灵,当地人把这个山坡叫做杀人坡。一六四六年,清兵南侵岳州,南明抗清英雄何腾蛟在微水南岸筑长城抗清。自此,微水便改名为新墙河。一八五二年,巴陵人晏仲武起兵响应太平军,在新墙河击败了清军副将巴图。两年后,太平军将领石贞祥在新墙河修筑土城,与清军将领塔齐布展开激战。

一九三九年至一九四二年间,震惊中外的三次湘北会战(也称长沙会战),就是从新墙河发起。自第一次湘北会战后,在没有战事的大部分时间内,也是日军驻新墙河以北,国军居新墙河以南,相互对峙。正是因为新墙河的地缘屏障和军民共御敌寇,新墙河当时才被誉称为“东方马其诺防线”。

一百余公里长度的新墙河,比起全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长江来,虽然是小巫见大巫,算不了什么,但新墙河历久奔腾的铿锵步伐,就是巴陵人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赞歌。我在寻访新墙河的过程中,很想考证新墙河生命形成的起源,可查阅了很多资料,寻访了太多的两岸老人,也无法验证它到底始于哪个朝代?我想,一条河流的形成,也许是天地的恩赐,自然的归宿,它留给我们的只能是太多的沧桑和历史记忆。

新墙河于我来说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对于新墙河的记忆,我的脑子里零乱而杂碎。我的家乡在新墙河的最上游,我和我的伙伴们曾经趟水洗澡、摸鱼捉虾的门前那条港溪,就是新墙河众多的源头之一。那条叫做黄金港的小港,汇聚家乡的数条溪水,纵横了不过一里多地而贯入毛田河,最后汇入了新墙河的洪流之中。四十多年前,当我步入由刘家祠堂改成的南冲完小读高小时,每天四次在毛田河涉水而过。涨水季节,毛田河汹涌澎湃,多少次让我站在河岸心生恐惧。可是面对那奔腾的水势,我只能无奈地和伙伴们一次又一次脱掉鞋子衣裳,手拉着手,趟过河去,完成我们的学业。

真正第一次感受新墙河的壮观,是在读高小六年级的时候。那年“文革”爆发,学校大字报满天飞,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学生,虽未到年龄,不能当上红卫兵小将“冲锋陷阵”,但还是被卷入了“闹革命”的洪流之中。有一次,头儿们带着毛田附中和南冲完小的学生们步行了二十多里路,到公田参加誓师大会。快到公田区中学时,一条两百多米宽的河流横在我们的面前。老师说,这就是新墙河的上游沙港河。我的眼睛被那湍急奔腾的气势所折服,第一次如此大开眼界。那画面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之中。多年后,我到河北、陕西、甘肃等地行走,初次见到伟大的黄河时,似乎觉得那气势也不过如此。

新墙河是我们巴陵人的母亲河,它滋养了我们的祖祖辈辈,奔腾着生生不息的血脉,同时它桀骜不驯的性格,也曾经让两岸民众吃尽了苦头。也就是这条巴陵人的生命之河,总是让我那样难以释怀。

每一寸土地都镌刻着民族的历史记忆。抗日战争时期,新墙河这道难以逾越的“马其诺防线”,成为抗击侵略者的主战场,也轰动了全世界。新墙河见证了这段可歌可泣的民族历史,也极大地彰显了中华民族的顽强血性。

一九三九年九月,第一次湘北会战在新墙河北岸打响。

为了攻下长沙,日军差不多准备了一年时间。第十一军冈村宁次制定了打击中国军队的“湘赣作战”计划,决定九月中旬开始奔袭攻击,以在最短时间内,捕捉国军第九战区主力部队,将其歼灭在湘赣北部,逼迫中国军队早日投降,以结束战争。他们还吹嘘要上演一幕“有声有色”的“战长沙”,全力“解决中国事件”。

然而,新墙河以它的刚毅身躯,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让曾经不可一世,叫嚣一个月打到长沙的日军吃尽了苦头。新墙河是数十万日军难以逾越的第一道坚强防线。这道以新墙河为屏障,由中国军队和民众用血肉筑成的第一防线是那样坚固。日本人尽管采用飞机大炮掩护,八次强渡新墙河,却在中国军人的奋力抗击下,一次次失败而返。第一次湘北会战,日军死伤者众多,达到四万余人。三次湘北会战的大捷,让世人震惊,也激励着中国军队英勇御侮的强大决心。

虽然日军在强渡无法得逞的情况下,采取施放毒瓦斯等卑劣的手段,一度过了新墙河,但在中国军队的顽强和血性面前,日军想把第九战区军队消灭的幻想始终未能得逞,而不得不几次重新退回到新墙河以北驻守。

在抗击日军侵犯的几年时间里,中国军队所表现出的英勇献身精神,让我感受到了中华民族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我听到过许多中国军民新墙河浴血奋战的故事。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来自我家乡父老的诉说。听着那一个个故事,我的心情异常沉重而又格外崇敬。

草鞋岭距新墙河三公里,是防守最前哨,五十二军二师赵公武师长将防守任务交给八团三营营长胡春华。九月十八日早晨,日军向草鞋岭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但在胡春华营的阻击下,都以失败而告终。胡春华带领五百铁血男儿在这里血战了两天三夜,当最后仅有四十多人战斗时,胡春华虽然感伤,但他还是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弟兄们,师长让我们坚守三天,今天是最后一战,人在阵地在,我们要誓死完成任务,死也要死在一起!”官兵们一次又一次地将日军的攻击打退。一直战斗到傍晚,除了负重伤的连长王宝山和六名伤员相互搀扶着撤出阵地外,五百官兵全部捐躯。

相公岭位于岳阳县新墙镇南面,据传三闾大夫屈原曾在此地逗留,后人修相公庙纪念而得名。过去的相公岭如今被一条省级公路所分割,公路两旁一栋栋民房林立,至高点处耸立着一座水塔,一条裸露出黄土的小路通向小山岭。说它是岭,其实不过是一个面积纵深的丘岗。一九四一年的寒冬,日军以三个师团的兵力,向新墙河南岸的第二十军一三三师发动攻击,在傅家村相公岭和高桥防守的一三三师第三九八团第二营官兵,在王超奎营长的带领下同仇敌忾,顽强进行抵抗。王超奎激励官兵:“为国家而战,为民族而战,死犹荣!”日军妄图一举突破二营镇守的阵地,在猛烈的炮火下,连续发起数次强攻,都被顽强的二营官兵击退。日军久攻不下,最后恼羞成怒地动用燃烧弹等炮火,逐次攻陷第二营据点工事。激战至第三天中午,相公岭被日军团团包围,全营五百官兵战死大半,王超奎手下只剩下三十多人。王超奎被迫下令突围,士兵坚持要护送营长先走。王超奎大发脾气严辞拒绝,并严令副营长杨曦臣率余部向后方高地撤退,然后自己跳出战壕,在与敌肉搏时中数弹身亡。一三三师副师长向廷瑞后来在回忆录中称:“王超奎的遗体被抬至师部关王桥,师长夏炯听了士兵哭诉其阵亡经过,抚尸痛哭,在场官兵无不落泪。”据战地回忆录记述:在相公岭以南的杉树庙,一连一百三十三人全部战死。潘许山的掩体内,有断肢残臂、血肉模糊、尸首不全者十八人,其余四百多具尸体散在相公岭各个山头阵地。

王超奎,四川武陵县人,一九三七年,三十而立的王超奎随杨森出川抗战,由于作战英勇,几年之内从班长升任为一三三师第三九八团第二营营长。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九日,中国第一夫人宋美龄在美国《纽约时报》发表《如是我观》说:“过去五年之中,中国军队完全没有对敌投降的例子。相反我们的官兵,每当矢尽援绝,除了投降没有苟全生命的时候,总是战到最后,宁愿牺牲生命,不屑选择别的途径……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其表现的实例,多得不可胜数。我只要举一个例子:今年年初,一位营长王超奎少校率领部队在湖南新墙河作战,敌人在数量方面,占着压倒的优势,当他被敌军重重包围的时候,他的五百个部下,每一个人都战至最后牺牲生命为止。这样至最后一弹,最后一人,在中国士兵来说,并不是口头说说就算数的……”

在三次湘北会战中,中国军队有十余万人死伤或失踪,二十军一〇二师柏辉章师以一个师的兵力抵御敌军三个师团两万余众,全师拼到不足千人。在新墙河南北两岸防线的军队中,五个驻守的营长和全营官兵与阵地共存亡,为中华民族的尊严拼尽了最后一滴血。中国军民这种舍生忘死、英勇献身的人格,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魂魄。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无论什么时候,中国人面对倭寇外侮,总是能拼死抵抗,舍生求义。这种民族血性,世界上哪一个民族可与之相提并论?

我几次走进新墙河以南的杨林乡。日军占领岳阳后,杨林曾是国民党县政府所在地。杨林有一座不太高的小山,叫做铜鼓山。这里曾经是中国军队的一道防线。那天,我随着当地几位老人登上了山顶,几位老人曾亲历过抗战,虽然年事已高,但听说要去铜鼓山祭奠英灵,都显得特别激动。我们踏着青翠的草丛,一步步爬上山顶。山顶上是抗日将士的墓地,墓地呈圆形,年深月久,黄土地有些下陷,墓地里埋着四百多名抗日勇士。老人们告诉我,原来这里是有座纪念碑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捣毁。他们甚至还记得那幅墓联:天生铜鼓埋忠骨,地就杨林话英雄。之后我们在山腰的一个破庙里找到了那墓碑的下联,真是不胜欣喜。听着老人们的叙说,凝视着深埋在地下的无数烈士英灵,我的心情格外凝重而又伤感。我想,这些离乡背井的军人们,为了抗击侵略者,无声地把生命奉献在这里,然而连他们是哪里人,姓甚名谁,都无法知晓,他们的家人将作何感想呢?“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军人历来如此,为了国家利益,相信他们九泉之下也会无怨无悔!

新墙河虽然充溢着异族入侵的屈辱,但也翻腾着一个民族可亲可敬的精神浪花。

新墙河可以作证!

笔架山可以作证!

笔架山,位于岳阳县筻口镇内,紧傍新墙河,是新墙河北岸的重要屏障,也是新墙河以北最后一道防线。笔架山由三个小山头组成,形似笔架。然而这座富有文墨气息的山头,自古就是一个战场。第一次湘北会战,让日军奈良都肃然起敬而脱帽行礼的一九五师一三一团三营营长史恩华和全营官兵的热血就洒在这座山头上。

秋日的笔架山肃静安详,战争的硝烟远去,只有新墙河的河水在山脚下静静地流淌。我撇开丛丛狗尾巴草,往山顶上攀登。登上山顶,山上竟是另一番景象。偌大的山上少有树木,稀稀拉拉的几十株枞树在微风中摇晃。笔架山不高,才海拔一百多米,但正因笔架山濒临新墙河,其地理位置特殊,加上史恩华营全体官兵拼命血战,才让日军打了四天三夜,也没能将笔架山拿下。

祭拜纪念活动在山头上举行,当地民众奔走相告,不少人还自愿买来了鞭炮。鞭炮轰鸣,白烟飞腾,寂静了几十年的笔架山似乎又热闹起来。我们肃立山头,向英雄默哀致敬。一位八旬老者滔滔不绝地为我们讲起了那场血战。当年他还是个孩子,就住在附近的傅朝村。他说枪炮子响了三天三夜,史营长带领全营官兵死守,最后弹尽粮绝,和敌人拼剌刀打肉博战。仗打完后,乡亲们上山为勇士们收殓,才发现英雄们的尸体横竖倒在山头上,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七十多年过去了,当地人只知道当年的大英雄史营长,不知道他叫史恩华。史恩华牺牲后,当地群众自发组织在傅朝村一个小山包上为史恩华修葺墓地,墓碑上写着“中华之魂史营长之墓”,可惜“文革”时期,史恩华墓地被毁,墓碑也不知去向。史营长的魂魄还浸泡在一块良田里。

史恩华就读于黄埔第八期,毕业后在一九五师覃异之手下当排长,由于打仗英勇,当了一三一团三营营长。当时五十二军军长张耀民对覃异之说,笔架山阵地,只要你守上三天就算完成了任务,能够多守几天,挫敌锐气,在日军还没过新墙河之前就大量消耗敌人,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覃异之晚上翻来复去,这任务交给谁呢?他知道笔架山阵地是新墙河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阻击的重要性不言而明。他想到了爱将史恩华,他相信这个意志力超强的老部下。于是就把笔架山阻击的任务交给了史恩华营。

史恩华带的是一个加强营,五百余兵力。史恩华曾向师长覃异之发誓,一定拼死坚守阵地,完成任务。在笔架山上,史恩华带领部下挖战壕、搭掩体、修工事,作战前动员。五百血性男儿在山头上发出豪言: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九月二十日凌晨,日军从北面和西面向笔架山阵地发起攻击,飞机在笔架山上空盘旋,一次又一次将炸弹抛向山头。从西面和北面日军占领的阵地上,炮弹像流星一样飞向笔架山。然后日军组织步兵冲锋,企图啃掉笔架山这块硬骨头。可是在史恩华营长的带领下,敌人的一次次进攻都被三营官兵打退。由于敌军炮火猛烈,笔架山坚守到第三天的九月二十二日,史恩华全营官兵伤亡过半。

历史的烟尘已然散去,我实在无法去描述笔架山阻击战的惨烈与血腥,但从今天山上少有的植被来看,确实让人不禁感慨万千。听当地人说,当年笔架山上树木葱茏,绿荫如盖。可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还看不到有几株像样的树木呢?也许是当年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和猛烈的炮火翻犁所致吧。

黄昏时候,能见度好,覃异之在新墙河边南岸上的一个高地上,拿着望远镜看河对岸的笔架山阵地。我第一次看到笔架山,也是从杨林那边的沙滩上目览。由于距离远,我看到的笔架山是那样小,那样模糊。可当我攀上笔架山顶后,才发现笔架山上面山岭绵绵,足有近一平方公里,能容下几千兵力。难怪日军指挥官将笔架山、草鞋岭用红箭头重点勾勒,原来它的地理位置是那样重要。

覃异之在望远镜中看到的是一片惨状:炮弹在山头上犁出一道道沟壑,黄土瞥日,工事残破不堪,官兵们一个个血肉模糊,覃异之心里很痛。

参谋长走过去告诉覃异之:“师座,笔架山右翼的友军阵地失守了,三营坚守三天了,还是让史恩华撤下来吧。”

“行,让他撤下来。”覃异之马上打电话给史恩华,“你已经坚守了三天三夜,达到了军部的要求,部队伤亡太大,又是三面受敌,如果无法坚持,不得已时就向后撤。”

没等覃师长把话说完,史恩华斩钉截铁地说:“师长,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说得覃异之一时无语。

由于笔架山官兵奋力抵抗,日军进攻受阻,指挥官大为光火。九月二十三日拂晓,笔架山炮声更加密集,日军还增加了步兵兵力。作战科长向覃异之报告说,有十几辆坦克配合步兵进攻笔架山。覃异之打电话给史恩华,传令兵说营长在前沿阵地上。覃异之问还有多少兵力?传令兵竟大声哭了起来。覃异之让传令兵传达他的命令:火速撤回南岸,不得有误!可史恩华一直在指挥战斗,没有后撤。

下午三点,覃异之终于找到了史恩华。覃异之向史恩华发了火,大声喊着:“史恩华,你为什么不撤?”

史恩华回答说:“师长,不是不撤,敌人把我们包围了,撤不了啦!”

覃异之命令史恩华立即组织现有兵力进行突围,他调集炮兵压制日军火力,并派出兵力在新墙河南岸接应。

史恩华最后说:“师长,我们来生再见吧!”

一个加强营,五百多热血男儿,一支整整齐齐的队伍,就这样为了守护那片国土而血染笔架山。

史恩华祖籍湖北沔阳,出身富豪家庭,父亲史静安读过不少书,深明大义,从小在福音堂跟随外国人学医,之前在汉口开办静安诊所,后来经人介绍进入汉口硚口第一军医荣军医院任职,救死扶伤。史静安膝下四个儿子,在国家危难之际,史静安将两个儿子送到黄埔军校读书,一个跟着自己当军医。大儿子史恩荣毕业于黄埔第七期,也是覃异之部下,在台儿庄战役中战死。史恩荣牺牲后,史静安来到所在部队,老人握着覃异之的手说:“恩荣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可见老人之胸怀。

史恩华排行老二,知书识礼,深得父母疼爱。史恩华在黄埔读书时,父母就为他定了亲,未婚妻出身书香门第,又漂亮可人,温柔善良,很得史恩华喜爱。史恩荣牺牲后,父母想为史恩华把婚事办了,让史恩华回家完婚。史恩华请假回到家乡,和新婚妻子喜结连理。可新婚后第三天,便接到部队电令,部队调防到岳阳新墙河,让史恩华火速赶赴新墙河北岸。史恩华岂敢怠慢,匆匆惜别新婚恩爱的妻子,奔赴战场。不料这一别竟成永久。妻子在家等着丈夫归来,可一直杳无音讯。也许是孟姜女寻夫的故事打动了她,她相信自己的决心能感动上苍,于是她也在一个濛濛细雨的清晨,踏上了千里寻夫的旅程。可在那炮火连天的战乱年代,一个年轻的孤身女子外出寻夫,虽然感天动地,但这一去也了无消息。史恩华的母亲等着儿子和儿媳归来,直到临终,也没有他们夫妇的消息。

其实,史恩华的亲人们始终在寻找史恩华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亲人们都知道许多年没有音讯,作为一个军人,史恩华不在人世已经是没有悬念,但他在哪里舍身捐躯?亲人们一直无法知晓。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加上那个红色年代,作为国民党军人的亲属,谁也不愿意明目张胆地往自己脸上抹黑。

然而,寻找一直在进行着。我问史恩华的亲属,你们是什么时候得知史恩华牺牲在岳阳新墙河的?史恩华的侄子对我说,解放后,我奶奶就听说我伯父在湖南长沙会战中战死,但不敢肯定。去年,我在台湾的表叔回乡探亲,表叔是抗战老兵,他说自己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有关伯父牺牲在岳阳新墙河的文章,于是我就与你们取得了联系。他还说,谢谢你们岳阳文史委,让我们终于找到了伯父的下落,我爷爷奶奶地下有知,也会含笑九泉了。

逝者如斯!七十多年前那段血与火的抗战经历虽然过去,但后人无法忘却那段历史,我们这些史料工作者和烈士亲属们多次陈书提议,希望政府在新墙河建立抗战纪念馆和纪念碑,让英雄的英灵不再到处游荡,也让后人记住那段血与火的岁月。二〇一三年,我们的建议终于有了回声,如今新墙河抗战陈列馆、纪念馆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之中,“中华民族之魂史营长之墓”也将会恢复。

笔者正在写这些文字时,我又得到一个好消息,在各方努力下,湖北省政府报国家民政部审查批准,正式追认史恩华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革命烈士。史恩华七十多年的地下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河流是有生命的,它见证着一个地方的繁荣与衰败,它承载着一个地域的光荣与梦想。新墙河不仅是一条英雄之河,也是一册丰厚的地缘政治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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