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应予反思,传统有待传承
2015-09-10
南方周末评论员 戴志勇
整整一百年前的1915年9月15日,《青年杂志》(《新青年》首期)创刊。在创刊号上,深受法国大革命影响的陈独秀发表创刊词《敬告青年》,对青年提出六点要求: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他鲜明地提出:“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
民国肇始,当时中国的一批知识分子,有着法国知识分子的满腔热情与建构欲望,面对民国后的种种乱象,贡献自己的批判与建议,寻找中国向何处去的答案。清醒人的理智,尊重人的权利,赛先生与德先生,成为启蒙运动的主诉。
可惜的是,这种对科学与民主的正当追求,自始即选择了一种非常激进的反传统立场。
在这份第二期即更名为《新青年》的刊物作者群中,有“只手打倒孔家店”,将传统漫画化为“吃人的礼教”的吴虞,有主张彻底废除汉字的钱玄同,1918年首次以“鲁迅”为笔名在刊物上发表《狂人日记》的周树人,从写满“仁义道德”的历史后面看出的,是到处都写着的“吃人”。
传统真这样不堪吗?孔子真这样可怕吗?知识分子肇其始,终于在几十年的历史中彻底反掉了仁与义。一旦将作为小共同体的家庭扭曲为“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遗世而独立的个人,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感知人与人之间骨肉亲情式的美好情感?否定传统与习惯法,有没有可能在脆弱的个体与利维坦式的巨型人造共同体之间,建立起最起码的防火墙?
考诸百年中国的实际经历,这种激进的启蒙思路引发的种种问题,值得今天的我们格外警醒。自由、进步与科学,都是好词。可是,像英格兰启蒙思想家们所理解的那样,自主的秩序是一个逐渐扩展的过程,而不应如法国革命那样,通过建立一个看似全然异质实则对旧制度并无多大触动的秩序来实现。
决不是说传统的一切就全然合理。但对传统的扬弃应该是“相似相继转变”的过程。其实,传统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自我扬弃,自我进化。打碎一切传统共同体与习惯法的激进主义,只能导致社会的解体,只能造就原子化的个人。
因此,如何在深透理解和接续传统精义的基础上,去引入和巩固包含个人权利的现实秩序,仍是摆在中国几代人面前的巨大任务。对自己不理解的某些传统,就不要先入为主假定为错。
有人说,时至今日,启蒙早已完成,剩下就是去点点滴滴地建设。我们不这样看。对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的关系,在不同的群体之间,依然存在很大争议。种种议题,还在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脉络里回响。
回望百年,我们或许需要以更平和更温情的心态,来看待传统与启蒙的内在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