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孤岛”不孤看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救亡语境下的宣传工作
2015-09-09
[摘 要]“孤岛”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沦陷上海进行的抗战宣传,以其不凡的实绩,不仅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也在中共宣传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今天的宣传工作,依然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孤岛”时期;上海;中国共产党;抗战宣传
[中图分类号] D2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15)08-0015-04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后,面对国民党军队全线撤离的险恶情势,刚刚恢复重建的中共上海党组织,在党中央的直接领导下,率领一支不拿枪的“文化军队”,与日伪在宣传领域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血肉淋漓”的对决战,不仅将抗日宣传的主动权、领导权和话语权牢牢掌握在党的手中,使“孤岛”不孤,“抗日救亡”始终压倒各种杂音,成为唱响时代的主旋律;而且在国民党苦心经营多年的“远东第一繁华大都市”,成功重塑了中共正面形象,激发起广大民众热爱共产党、坚决跟党走的积极性与自觉性。受益于这一时期卓有成效的宣传实绩,抗战结束时,中国共产党已一跃成为掌控上海局势的主要政治力量,为之后的全国解放奠定了扎实的群众基础。梳理、总结“孤岛”时期中共抗战宣传的做法与经验,对于改善、提升今天的宣传思想文化工作,破解新形势下意识形态领域出现的难题,增强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等,都将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孤岛”时期,面对日军压倒性的军事优势,刚从重大破坏中恢复重建的中共上海党组织迎难而上,按照党中央的决策部署,以卓越的政治领导才能,因势而谋,顺势而为,应势而动,在敌人的重重封锁中,打出了一场场漂亮的抗战宣传攻坚战。
因势而谋,就是立足时代发展大势,做好宣传谋划。鉴于“孤岛”时期日本帝国主义灭亡中国的野心暴露无遗,中国共产党关于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政治主张,已引发社会广泛共鸣与实践,“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也成为广大爱国民众的普遍认知,中共上海党组织审时度势,决定把进一步强化命运共同体意识,继续唱响“抗日救亡”时代主旋律,作为宣传的主攻方向。按照这一主旨,他们突破之前革命宣传语境的束缚,迅速抢占新闻、教育、文艺等各种公共或半公共空间,营造以中华民族命运为聚焦点的抗日救亡语境,让民心所向的“团结抗日”理念,逐步演化为更加浓郁的时代情结和全民道德约束。
顺势而为,则指清醒认识所处形势,通过构建文化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迅速解决好宣传队伍的构成问题。因多年左翼文化运动浸润,作为比肩北京的全国文化中心,上海文化界始终与党关系密切,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者鲁迅等都是中共的挚友或有力同盟。“孤岛”时期的中共上海党组织虽在重创后迎来重建,但自身力量尚薄弱,要想在短时间内将抗战宣传搞活,不携手沪上广大党外文艺人士并肩战斗,是很难打开局面的。为此,他们把建立文化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作为重要切入点和着力点,通过各种切实可行的措施,让因沦陷而散处四方的进步文化力量迅速汇聚到民族解放的伟大旗帜下,真正做到不分党派、不论亲疏,共同为抗日宣传的好戏连台勇作贡献,并最终形成了中共领导、一切抗日不反共文化人士广泛协同的宣传大格局,党的抗战宣传工作也因融入了大批新鲜血液,愈显革命活力。
应势而动,是指根据形势发展需要,该出手时就出手。“孤岛”时期,无论是日伪大肆鼓吹的“大东亚共荣”谬论、“和平运动”汉奸言论,还是文化思想领域各种损害抗战、妨碍团结的思想倾向,中共上海党组织都是及时组织力量,或通过口诛笔伐,撕开假面,让日伪露出罪恶真面目;或通过深入剖析与批判,摆事实,讲道理,帮助民众澄清模糊认识,划清是非界限,积极引导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团结起来反对民族敌人——日本帝国主义、反对民族投降主义、反对黑暗复古主义,从而让“抗日救亡”的主流思想舆论,在“孤岛”不断巩固、壮大。
站位前沿的坚强领导,使“孤岛”抗战宣传的主动权、领导权和话语权,从一开始就牢牢掌握在了党的手中,让抗战理念逐步内化为沪上爱国民众的坚定信仰和行为模式,从而凝聚起全社会团结抗日的强大正能量;也进一步增进了民众对共产党的认知,消解了国民党多年负面宣传导致的偏见与曲解,使中共的正面形象在其心中悄然扎根。就像夏衍所回忆的:“过去,我们地下党人租一个亭子间,假如房东察觉到你这个人有左派的嫌疑,他会把你赶走,甚至向捕房告密”,但渐渐地,“一般人对左派和共产党就不觉得那样可怕,反而把我们看作是爱国抗日的人了……”[1]
对宣传思想工作而言,宣传阵地不可或缺。上海沦陷后,宣传领域首当其冲遭到日军野蛮镇压和严苛管控,不仅抗战宣传声浪一夜间消失殆尽,日军还迅速办起鼓吹“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的《新申报》等报刊,大肆进行奴化宣传,以期混淆视听、麻醉人心。这一严酷现实,就使争夺宣传阵地、重筑抗战宣传平台,成为上海党组织的当务之急。他们以强烈的阵地意识,利用“孤岛”独特的政治格局,多策并举,在新闻、出版、教育等领域,决然打响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宣传阵地争夺战。
“孤岛”时期,面对日军高压态势,上海党组织以灵活机动的战术,与敌斗智斗勇、巧打擦边球,开垦出一片又一片抗战宣传的新阵地。《译报》的刊行就是典型一例。当时,日军要求全市所有中文报刊必须送检,并动用血腥手段暴力推行。鉴于外媒依然享有发行自由,英美法租界当局又与日军间存在诸多摩擦,中共江苏省委领导下的文委便利用这一机会借鸡孵蛋,创办了一份四开小报《译报》,新闻、评论、报道等所有内容,全部译自外媒,主要介绍中国抗战情况,既躲开了日军检查,又巧借他山之玉,达我抗战宣传之目的。《译报》问世后十分畅销,被时人誉为“浓黑里射出一股悦目的光芒”[2]。
此后,文委又见招拆招,陆续创造出了“洋商报”“敲边鼓”“麻雀战”等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争夺策略。“洋商报”是指借鉴《大美晚报》、《华美晚报》挂美商招牌便能避开日军检查的做法,邀请外籍人士担任发行人,给抗日报刊换上“洋装”以公开发行;“敲边鼓”指派党员作家或进步文化人士打入知名报刊,将其文艺副刊打造成党的宣传阵地,由此开创了中国报业史上极为特殊的一页:“同一报纸,副刊与新闻版的政治态度往往不同。有些政治上反动的报纸,副刊却是进步的。”[3]“麻雀战”则指利用不受租界当局管束的“丛刊”形式,变相出版抗战期刊……在这些策略的强力推动下,《导报》、《鲁迅风》、《文艺新潮》等一大批党领导下的文艺刊物破土而出,“对日本侵略者、对汉奸、对妥协投降倾向,对乌烟瘴气、粉饰太平的恶浊氛围,还有抗战阵营的内部矛盾,斗争的锋芒有如辐射”。[4]连日方《每日新闻》也不得不沮丧承认:“尽管日本军事当局对报刊实行监督和检查,一个更为强大的反日宣传活动已经重新崛起。”[5]
出版业也是党积极争夺的宣传重镇之一。比如与进步文化人士携手创办、知名度很高的复社,先后出版了《西行漫记》、《鲁迅全集》等进步书籍,引发轰动性社会反响。很多地方都能见到人们“秘密而充满激情地讨论鲁迅和《西行漫记》中所展现的共产党根据地”[6]。1939年8月,党的重要书刊发行机构——亚美书店创办后,《资本论》、《论持久战》等中共书刊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秘密发行渠道,部分书刊还远销内地、香港、澳门和南洋群岛,深受海外同胞和侨胞的欢迎。
在教育领域,文委通过开办多所补习学校,组织大量读书会、座谈会等,抢先占领文化思想高地,使群众性抗日救亡不断从进步的社会思潮和社科理论中获取滋养。比如徐达曾回忆:“社会科学讲习所的政治空气也很活跃,常常可以听到同学们嘹亮的抗日歌声,一扫‘孤岛上当时普遍存在的苦闷抑郁的情绪,加上学校里自由民主的气氛非常浓厚,所以大家在学校里都感到精神愉快,抗日的情绪很旺盛。”[7]有些热门课程或讲座更是座无虚席,教室挤得水泄不通,大家普遍感到提高很快,受益匪浅。
随着新闻、出版、教育等宣传阵地被逐一攻占,抗战宣传的话语权就牢牢掌握在了党的手中,一度万马齐喑的上海文坛再次活跃起来。一大批爱国文化人,如陈望道、方光焘、郑振铎、唐弢、周建人等,都选择重新出山,与共产党人一起,“以如椽的笔,作为刀,作为矛,作为炮弹,为祖国的生存而奋斗”。[8]一些原本疏离政治的纯文学刊物,如《宇宙风》等,也摒弃文艺派别成见,积极刊发抗日营垒的文章,拒绝与汉奸同流合污。甚至那些附逆日伪的刊物,也因惧怕万民唾弃,根本不敢公然宣布亲日立场,“他们试图通过各种方法来迷惑读者,比如在发表社论时使用与著名抗日者相类似的笔名,或在国共两党领导人爱国声明旁边刊登亲日新闻”。[9]宣传阵地成功占领所爆发出的巨大战斗力,由此足见一斑。
上海是解放前全国闻名的商业金融和教育文化中心,城市人群密集而庞杂,受教育比例较高,自主意识相对较强。面对这一新的宣传对象,与其他政党仅仅把民众视为纯粹客体,在纵向上进行宣传动员不同,上海党组织领导的抗战宣传,既将广大民众作为宣传动员的客体对象,又把他们作为宣传工作深入广泛开展下去的主体性依靠力量,不失时机地把其中的优秀分子吸纳进党的基层宣传队伍,组织他们在横向上向周围人群展开宣传,通过纵横结合,实现对社会各个阶层的抗战宣传全覆盖。颇具声势的“孤岛”戏剧和文艺通讯运动,就堪称这方面的典范。
抗战爆发后,外来剧种话剧因其直写现实,形象生动,即使缺少文化的普通劳工大众,也能成为它的欣赏者、接受者,在抗日救亡运动中一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上海沦陷后,这一艺术阵地依旧是党志在必得的抗战宣传重镇之一,大、小剧场,特别是小剧场的及时构建,便是上海党组织因地制宜的创造性举措。
所谓大剧场,是指党领导的专业话剧团——上海剧艺社,它几乎囊括了“孤岛”最优秀、最重要的剧作家和演员。通过在各大剧院公开上映以古讽今的历史剧等,争取社会中坚力量对抗日救亡的支持。小剧场则是党组织推动建立的业余剧团。利用普通民众对话剧的热爱, 派党员深入学校、工商界、市民群体等,一般是先组织一个戏剧小组,再慢慢扩大小组数量,形成行业联合会,“大家望风而来,一涌而起,都是先发动他们看戏,自己组织剧团,自己演戏,再请别的方面的人来看戏,把种子带开去……”[10]待业余剧团初具规模后,上海党组织又推动成立了职业化的联合组织——戏剧交谊社,由其出面租借一些大剧院的星期日早场,供各业余团体联合轮流演出,统称“星期小剧场”。这样一来,每星期不同组织、不同行业的人轮番演戏、看戏,观众圈和影响力进一步扩大,至1938年底,沪上几乎所有行业,如百货、印刷、邮电、海关、药房、保险、银钱等,甚至爱国舞女,都成立了业余剧团。由于演出剧目均以抗日救国和暴露社会黑暗为主,贴近民心民意,接通了地气,因而收到了凝聚人心、鼓舞斗志的宣传效果。
不仅如此,大、小剧场始终密切合作,坚持分工不分家。大剧场利用专业优势,为缺乏经验的业余话剧团体提供专业培训和导演、剧本、服装上的支持;小剧场则为大剧场、新四军、上海其他群众团体等,输送演员和年轻戏剧工作者。大、小剧场的互为补充,联合发力,就使戏剧宣传活动上下联通,一贯到底,把宣传效益提升到了最大化,“戏剧逐渐成为开展群众工作的尖兵,成为打进各种群众集中地方的先锋队,一种最容易组织群众队伍的手段”[11]。
文艺通讯(简称文通)运动则是1939年春至1940年春,上海党组织发起的一场颇具声势的抗战文艺大众化运动,主要通过搭建专门的创作平台,把民间的业余文艺爱好者,积极吸纳到抗战文艺队伍中来,让他们作为主体性力量,与专业作家一道以笔为战,为宣传群众、发动群众勇作贡献。
上海沦陷后,抗战文艺创作队伍面临人少困境,部分留沪专业作家的创作又因与大众现实需求存在一定距离,直接影响到了抗战文艺的接受与传播。而应抗战宣传需求发展起来的文艺通讯,以其不求较多艺术加工,只求贴近社会现实,真实鲜活、爱憎分明、篇幅短小等亲民特点,既适合没有或较少创作经验的普通民众写作,又切合大众口味,便成为破解这一窘境的切入点。1938年春,经文委策划,《华美》周刊、《每日译报》以“反映上海”为题,向社会公开征集反映八一三淞沪会战后一年中上海军民战斗与生活的文艺通讯稿件,活动反响空前热烈。学生、工人、职员、士兵、难民、家庭妇女、舞女、妓女等各行各业的写作爱好者,都云集到了稿件应征的前列。400多万字的稿件后经筛选,汇编为120万字的《上海一日》文通专集,公开出版发行。
《上海一日》活动不仅让上海党组织真切感受到了人数众多的草根作者的创作力量,也看到了“他们和作家之间缺乏联络,同时也缺乏指导和工作上的观摩”[12]等问题,于是决定在“孤岛”建立专门的文通组织,设总站、分站和支站,向社会广征通讯员,通过定期学习、参加讲习班、党员作家审评等方式,不断提高他们的思想水平与写作能力,文通运动旋即风靡上海。反映“孤岛”真实的文艺通讯稿件大量涌现,一支充满活力的业余文通队伍迅速形成:“在文通组织成立之前,参加的是一些专业作家;但自从党领导文通组织、开展文通运动以后,许多青年参加到文艺大众化运动中来了。他们大多数是二十岁上下的人,其中有工人、职员、学生、家庭妇女、小学教师。他们分布在各地、各个生活角落,写作热情高,又熟悉生活,能及时把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感受用文艺通讯反映出来,作品的内容是如此广泛和多样,读了使人开阔视野。这支充满活力的文艺通讯队伍的出现,就给‘孤岛抗战文艺大众化运动增添了一支生力军。”[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