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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唱机

2015-09-06周立军

鸭绿江 2015年9期
关键词:大刀唱片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有一些难忘的物事萦绕其间,它们或让你遐思,或让你追忆,或让你伤怀,或让你感叹。难怪,宋代女诗人李清照在《武陵春》中云:“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家有台老唱机,它就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房里。一个人的时候,我时常打开它,静静地感受着高天流云,似乎,时光倒转。《娘子军连歌》《绣红旗》《渔家姑娘在海边》,百听不厌,仿佛,在唱片的旋转中,我穿越了时空,置身于唱片所唱的那个年代。虽然只是浮光掠影,却让我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说起来,老唱机比我年龄还要大。虽然现在家里的音响设备不断更新,但我依然对这台老唱机情有独钟,因为它是父亲的心肝宝贝,它代表过去的一段历史,见证了改革开放30多年的变化。

唱机也称留声机,曾经是品位的象征,有过辉煌的历史。随着时代变迁,它逐渐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进入了收藏领域。因为父亲的这台老唱机,我就对老唱机情有独钟了,研究老唱机成了我工作余暇最重要的乐趣之一。通过翻阅大量资料,我发现,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进口留声机,多数是美国制造的。现在偶然觅到的大喇叭留声机,是1897年美国维克多公司生产的,落地式,机身高达168厘米,上面喇叭直径83厘米,机体内有3道发条。一次摇紧,可以放6张唱片,制造工艺先进,音量大音质好,俗称“狗叫牌”。国内生产的留声机包括20世纪40年代上海百代唱片厂生产的“红公鸡”牌手摇台式留声机和50年代上海唱片厂生产的“长风”牌台式留声机。父亲的这台老唱机整体呈长方体,木质外壳,六面由朱红皮质贴面。长高宽分别为0.4米、0.2米和0.3米左右。唱机工作台由唱盘、唱针、喇叭、刹车拨杆和速度拨杆组成。其中唱针和喇叭装置在一扭转自如的木质臂上,外表似有油漆后的桃木质感。盖盒内面清晰可见“上海长风”字样。由此可以推断,父亲的这台老唱机是上世纪50年代上海唱片厂生产的“长风”牌台式留声机。

父亲曾在国民革命军里任职。据母亲说,父亲打过鬼子,不过,对那段历史,父亲一直讳莫如深,从未向我们提过他的从军经历。我时常看到晚年的父亲一个人对着夕阳发呆,目光湿润,一遍遍听着老唱机里的歌曲,听得最多的就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边听,一边还做着手势。

29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29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

把他消灭!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大刀进行曲》,又名《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是作曲家麦新1937年7月在上海创作的一首抗日救亡歌曲。此曲为歌颂当时在长城附近用大刀杀日军的国民革命军第29军“大刀队”而作。后来我听说,父亲的老长官和几个战友来自29军“大刀队”,他们先后在战斗中牺牲。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在想,父亲听这首曲子,可能就是对逝去战友的怀念吧!

父亲年轻时非常喜欢音乐戏曲,梅兰芳、周璇是他的偶像。解放初期,梅兰芳到沈阳演出,父亲去抢购戏票,结果,票没买到,手表却挤丢了,这件事让母亲差不多叨咕半辈子。母亲说,父亲当时想听梅兰芳的戏都想疯了,节衣缩食,就买了这台电唱机。50年代,大唱片1元钱一张,小唱片5角钱一张,新唱片一出,他宁愿不吃不喝也要购买。对于当时每月只有30多元收入的父亲,这可是不小的数目。母亲说,父亲的老长官就非常喜欢唱机,我似乎明白了父亲嗜爱唱机的真正缘由。

“文革”,红卫兵挨家破“四旧”,父亲只好把唱机和一摞唱片藏到顶棚里。老唱机不敢见天日,家里没有一点音响。父亲攒了一年的钱,买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可是,除了新闻就是八个样板戏,听得大家耳朵都起茧子了。有一年除夕,父亲关上门窗,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过年了,也没啥好玩的,让你们开开眼界。不过,谁也别对外人说,传出去可了不得。”说完,把老唱机搬下来。机箱上的油漆已经斑驳陆离,唱针磨损得光秃秃的。他装上唱片,放下唱针,那沙沙的声音就从那旋转的圆盘中传出来。那年代,听到的歌净是些革命歌曲,老唱机让我们大饱耳福,原来,除了几个样板戏,还有这么好的旋律,《渔光曲》《四季歌》《花儿为什么红》《洪湖水浪打浪》。我偷偷地跟着老唱机学会了这些歌,没想到,却惹了一场祸。一天,下课后,我情不自禁顺嘴哼哼,“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结果,让同学汇报给了工宣队,说我唱黄歌。工宣队的人把我训了一顿,我哭鼻子回家诉冤,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然后,把老唱机又藏了回去。这一藏,就是十几年。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1977年春节,父亲隆重地举行了“开机”仪式,为老唱机披上红绸子,又买来一叠唱片。有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新凤霞的《花为媒》,侯宝林、郭全宝的《下象棋》。父亲每天都边喝酒边听唱片,拿他的话讲,这是神仙过的日子。那一年,粉碎了“四人帮”,全国恢复了高考,人们的物质生活还很清寒,文化生活大多还停留在收音机阶段。偶尔看场电影,如同过大年。能有歌曲、音乐和曲艺类的唱片,随时随地听到自己喜欢的歌儿和文艺节目,就知足了。那个年代,老唱机给我们并不富庶的生活不知增添了多少美好。

80年代初,录音机进入百姓家庭。父亲过60岁生日时,我们兄弟姐妹给他买了一台燕舞牌的录音机和十几盒录音带。装上磁带,按下播放键,《一剪梅》《乡恋》《渴望》《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首首悦耳动听的歌曲伴着欢笑声弥漫整个小屋。父亲这时的偶像是李谷一、邓丽君、蒋大为。父亲很赶时髦,那些流行歌曲、吉他曲、钢琴曲和萨克斯以及轻音乐也受到老父亲的推崇。老唱机似乎被冷落了,我们再不理睬它了,只有老父亲还偶尔和它亲近,一边抚摸,一边喃喃自语:“老伙计,你落伍了,不过你别担心,咱俩同甘共苦30多年,我不会丢掉你的。”

90年代,棚户区改造后,我们全家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楼房。老唱机、录音机,父亲一样也不舍得扔掉,像办音响展览会似的,不协调地和长虹彩电、新科VCD陈列在一起。在祖国50华诞的那天,晚餐后,父亲装上碟片,音乐画面跃然在荧屏上。全家老的小的,儿子辈孙子辈的都一展歌喉,从30年代的老歌一直唱到90年代的流行歌曲,尽管南腔北调,每个人都过了把瘾。唱到晚上10点了,仍余兴未尽。老父亲说:“再唱就扰民了,我唱一首新学的歌,作为压轴戏。”父亲说着,一手握着麦克,一手挥着节拍,抑扬顿挫地唱起来:“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

时光荏苒,老父亲已经过世多年。那台老唱机让我作为文物收藏起来。电子产品更新换代,让人目不暇接。广场、公园到处都是提着音响或捧着MP3播放器的老年人。公交车上随时可听到悦耳的彩铃声。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优美的旋律朝夕相伴。

音响设备的更替,折射着时代的变迁。尽管现代生活再也无需那个老唱机来调味了,可那承载历史岁月,唱响在记忆上空的老唱机,永不老去。

清代满族诗人纳兰容若有诗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首词就很有种物是人非、事过境迁的感慨。很多人往往在年少时不停地去追逐一些名利上的东西,而错过当初对自己最真最纯的人。但当他们走过沧桑,看透世间人情冷暖,满心疲惫地想要找回自己当初遗失的美好时,才发现一切早已改变,朋友们早已各自成家立业,容颜也已改变,再见时大家谈论的话题也和当初完全不同。而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当年一起走过的那条老街,抑或当年夏天一起躲在下面乘凉的老榕树依旧茂密如初!

那么老唱机呢?我想,它一直在我的心灵深处。

责任编辑 叶雪松

周立军,中共党员,大专文化,高级政工师。1955年生于沈阳市。自幼酷爱文学,青年时代,曾在县文化馆从事文艺创作,后就职于大型国企从事文秘宣传工作20余年。历任党委宣传部干事,厂报编辑、党办主任、机关总支书记等职务。对多种文学体裁均有涉猎,尤其擅长散文和古体诗词。作品曾在《诗国》《中华诗词》《青年文摘》《漱玉》《北方诗刊》等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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