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太大,尼泊尔不大
2015-09-06徐方清符遥周凤婷
徐方清 符遥 周凤婷
4月25日,正要下楼吃午饭的时候,猛地,屋子猛地晃动了起来。
在二层板房阳台上的董光贤,一手紧紧抓住铝合金门框,一手扶着阳台上的窗台,才没让自己摔倒。
董光贤是中铁十四局集团海外公司的项目经理,是该公司援建尼泊尔武装警察学院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建筑工地位于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西南部的一处山坡上,海拔约1700米。站在这里北望,整个加德满都市尽收眼底。近处属于加德满都郊区,陈旧的老房子居多。
摇晃了二三十秒后,董光贤终于得以站定。没一会儿,他发现,顺延着山路向下,一直到他目所能及的地方,多数老房子处升腾起一团灰尘,“狼烟四起”。董光贤心里一沉,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完了。
而在板房一楼的厨房里,厨师已经做好的汤,洒出去一多半。
自救
“凌晨三点,加德满都又发生了一次轻微的余震,狗叫了起来,你能听到外面恐慌的声音——人们依然神经紧张。”4月30日,英国红十字媒体官员妮可拉·琼斯在推特上这样写道。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尼泊尔的这一周多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遭遇一次震感明显的余震。房子轻微地一晃动,外面就是此起彼伏的一阵尖叫。
但很快,一切又会恢复平常,跑向街头的人们会迅速返回屋里,也没有店铺会因此提前关门,反倒是参与到废墟清理和灾后救援中的志愿者越来越多。
4月30日午后,在加德满都的杜巴广场,很多民众正和穿着制服的救援人员一起,在各个古建筑的废墟中捡出砖块、大石头和木料。
作为尼泊尔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地处加德满都古城正中心的杜巴广场曾是皇室宫殿的所在地。这里囊括了数十座神庙和宫殿,多建于16世纪到19世纪之间。然而,在地震中,这些历经数百年风雨沧桑、精美无比的古建筑,有许多在顷刻间就完全倒塌或是严重损毁,一片狼藉。
正值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暴晒的阳光下,小到十岁左右的孩子,大到白发苍苍的老人,都在挥汗如雨地工作着。
25岁的中学老师拉吉·库马尔已经连续三天来做志愿者了。“我是幸运的,我的家人都很好,房子也完好无损。”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志愿者里的孩子,多数和他的学生一般大。“这没什么稀奇,这原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他说。
说话的时候,一辆挖掘机开过,尘土飞扬,库马尔的头发和衣服上,罩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而在此之前,23岁的平面设计师苏真·卡吉(Sujan Khadgi)也在这里做过志愿者,和库马尔他们做着一样的事情。“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那些需要的人。”他说,地震发生后,他和家人从商店里抢购到了帐篷,并在当地一个社会福利组织提供的场地上住了3天。尼泊尔军队给他们送来了饮用水,社会福利组织也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水、食物和干净的厕所。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够这样幸运。在与杜巴广场相隔不过数十米的一处平地上,有一个住着45个人的大帐篷,它是这里唯一的帐篷,主要供失去居所的妇孺和受了轻伤的人居住。四周是用各色雨布支起的临时挡棚,只遮雨不挡风,地面上只铺着薄褥子。
帐篷里唯一的先进电器,是一个供手机充电的大充电板,闪烁着淡淡的绿光,挂满了手机的充电线。
“晚上很冷。”一个不满10岁的小女孩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她上小学二年级,说着颇为流利的英语。她不停地拿凉水往左脚上滴,“这样可以缓解些疼痛。”
她的脚是在地震中被砸伤的,虽然已经过去了5天,但还是肿胀得厉害,“没有药,家里也没有钱看医生。”
截至5月3日,联合国公布的数据显示,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在这次地震中受伤的民众已超过1.4万人。
根据太平洋灾难中心(Pacific Disaster Center)最新公布的全球医疗资源指数,尼泊尔在所有190个国家中排到了第133位,每1万人里只有2名医生和50张病床。
从营地的帐篷眺望珠穆朗玛峰。摄影/Scott Warren
如此脆弱的医疗体系显然无力应对灾难发生后大量的医疗需求,而另一方面,震后物流的困难更是让局面雪上加霜。
“病患人数每天都在不断上涨,药物和医疗用品却不是总能跟上。我们这些志愿者常常要为此东奔西走。”离开了杜巴广场,卡吉到加德满都的比尔医院(Bir Hospital)做了志愿者,在那里,他加入了一个名为“从我到我们”的志愿服务组织,协助医院的正常运行。
“这里共有三百多个志愿者,以小组为单位分配到医院的各个岗位上,力争使医院尽可能地高效运转。面对每天巨大的伤患人数,志愿者的存在让一切变得轻松了一点儿。”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而相对于积极互助的民众,在过去的一周里,尼泊尔政府迟钝的应对备受诟病。而在平常,吐槽政府也是很多尼泊尔人生活中的一个乐趣所在。
“政府的效率太低了。是国际救援团队一直在积极地搜救灾民,为人们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志愿者出现得比政府早。”21岁的学生沃莱兹·基米尔(Weraz Ghimire)说,地震后,他和家人立刻得到了私营机构的救助,有帐篷、食物、净水片和毯子等。他自己也做起了志愿者,从第二天起就开始协助将物资发放给周边村子里的受灾民众。而尽管政府方面已全力运作,许多灾民得到来自政府的救助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直到现在,绝大部分的赈灾款和救援物资都没能妥善地发放到灾民手里,这让大家非常愤怒,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决定自己动手重建这个国家,而不再指望政府的原因之一。”卡吉说。
他听到连日来救灾行动中出现的种种争议事件:目前,成百上千吨的救灾物资仍积压在特里布万国际机场或印度边境等待清关,联合国负责人道主义事务的副秘书长阿莫斯不得不出面敦促尼泊尔政府放宽海关的进口限制规定,以便让物资尽快入境。与此同时,有消息称,一些私营救灾团体的援助行动被政府叫停,有关方面表示如果它们和地方合作就能得到许可。
尼泊尔政府在地震面前糟糕的应对表现并非偶然,就连现任财政部长马哈特(Ram Sharan Mahat)都曾在接受尼泊尔广播电台采访时,公开承认政府并没有为如此大规模的灾难做好应急准备。
自2008年举行制宪会议选举,废黜国王,并成立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在过去的七年里,尼泊尔经历了五次政权更替。动荡的政治局势之下,国内几大政治力量之间的矛盾相互交织,也日趋激烈。由于无法就地方政府的数量、区域划分等最基本的议题达成共识,宪法也一直难产。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缺少强有力政府的社会不得不独自面对变革时期可能出现的种种考验。
一场早已预知的灾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4月25日发生的这场让尼泊尔全国都措手不及的大地震,其实是一场早已预知的灾难。
自1934年尼泊尔发生8.4级强震,多年来,世界各国的地质学家们一直在不厌其烦地发出警告:地处喜马拉雅地震带的尼泊尔属于世界上最危险的几个地震高危地区,尤其是加德满都谷地,极有可能再次发生强震。
而这一场说了几十年的灾难到底是来了。
事实上,近年来,无论是尼泊尔政府、联合国相关机构还是各种国际组织,都一直在为这场“可能发生”的地震进行着准备。
2009年,尼泊尔政府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亚洲开发银行、国际红十字委员会与红新月联合会等一系列组织机构一起,成立了尼泊尔风险防范联合体(NRRC)。旨在通过多方合作,帮助尼泊尔政府建立长期的风险防范体系,使该国能够更好地应对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减少由此造成的损失。按照章程,他们将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固学校和医院,提高建筑物的抗震能力;加强国家和地区层面的应急准备,提升响应速度;完善相关方案和政策的制定等等。
在这个大的框架下,许多国际组织都陆续在尼泊尔启动了相关的准备工作。据英国红十字会的媒体官员妮可拉·琼斯介绍,英国红十字会从2012年起就和尼泊尔红十字会合作,开办了一个专门针对地震防备的培训项目。他们在社区传授基本的医疗急救知识,教人们怎样提前准备急救包、怎样在地震发生时保护自己。
除此之外,他们还协助尼泊尔红十字会在当地储备了一批救援物资,以防灾害发生后,援助无法在第一时间送达。“所以很幸运的是,当这次地震发生时,我们已经有了9万套应急物资。”琼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然,在这样大规模的灾难面前,这些前期储备的物资显然不够,所以现在我们正在和国际红十字会以及各国的红十字会合作,他们带来了更多的物资和救援人员。”
作为在人道主义援助行动中主要负责组织物流集群,提供后勤支持的部门,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也深知尼泊尔的情况,并早有准备。
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资深后勤物流专员艾利克斯·马里亚内利说,在地震发生前,他们已经在当地进行过一系列的评估和部署,试图逐步改善灾难应急方案中物流部分的薄弱环节,而特里布万国际机场正是其中之一。对此,他们在机场内设立了24小时运行的集结待命区,专门用于接纳灾难应急时期运输救援物资的货机。区域内设有办公室、库房,并配有备用电源、卫星电话等设备,而这一切在一个月之前刚刚完工。
尽管已有所准备,但现实却是:当灾难真的发生了,从政府到普通民众,似乎没有人真的准备好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政府确实与国际社会合作,启动了一些灾难管理项目,他们设想了一次更严重的地震,并以此设计了应对方案。即便是这样,人们也不可能预料到并事先安排好每件事,所以我觉得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亚洲基金会驻尼泊尔代表乔治·瓦瑞斯说道。
在他看来,任何预案和风险防范项目的实施,都应该紧密契合尼泊尔的现实国情。“这是一个地形上复杂多变的国家,从来都很难有效管理,再加上宪政历程中所带来的政治冲突……缺少对这种历史复杂性的认识,辅以政治的因素,是防灾准备过程中最大的漏洞。”
另外,瓦瑞斯也指出,非政府组织、专业协会、青年社团、社区团体等组织也都应该成为国家灾难应急准备计划中的一部分,因为灾难当前,他们往往才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正如这次地震发生以来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而在密歇根理工大学机械学院院长、地球物理学家韦恩·彭宁顿的眼中,如今尼泊尔在风险防范上所面临的问题,也是存在于世界各地的共性问题:“一个政治家的政治生命要比某种自然灾害的发生周期短多了,在任期内遭遇自然灾害并因此毁了政治生涯的可能性太低了,所以政治家们更愿意把精力和金钱投入到其他的事情上——那些能在下届选举之前展现出明显业绩的事情。”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10年,彭宁顿曾作为专家受邀赴加德满都参加了一次有关防灾准备的国际会议,会议期间,他考察了城区和周边一些地区的房屋建设情况。当时,许多不符合安全建筑规范的楼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一座三层的建筑,几年后就直接在楼顶上加盖了第四层,甚至是第五层。这些后加盖的房子几乎没办法达到抗震的安全标准。”
而直到今天,在加德满都,这样的建筑也并不罕见。在这个人口已经高度密集的城市,人口总数还在以每年6.5%的速度增长着。不断从乡下涌来的人们持续挤压着城市狭小的空间,而为了创造出更多空间,为了待下来,人们甘愿冒险。
救援物资无法及时卸货
和所有在震后最初几天试图进入尼泊尔的人一样,英国红十字会的媒体官员妮可拉·琼斯也经历了一次无比漫长的旅程。由于特里布万机场只有4个空余停机位,她不得不先取道印度的德里。而当她真正抵达加德满都时,已经是4月28日上午——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
不论是从国外来的救援人员还是救援物资,抵达加德满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地震发生后,尽管已有28个国家和多个国际救援组织向尼泊尔派遣了救援团队,但因为交通不便,直到震后第5天,第一批救援物资才开始陆续抵达部分重灾区。
“单从物资调配的角度来说,这大概是我所参与过的最困难的一次救援行动。”
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资深后勤物流专员艾利克斯·马里亚内利这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过去的一周里,他和同事们一直在与尼泊尔政府合作,协调境内外的物流运输,设计各种方案,试图接纳源源不断的救援物资并尽快运至最需要的地方。
事实上,物流运输正是眼下摆在尼泊尔政府和所有国际救援组织面前最大的难题。作为一个地处山区的内陆国家,飞机无疑是最便捷的运输工具。但作为尼泊尔唯一一个能够接纳大型飞机的机场,加德满都的特里布万国际机场只有一条跑道。
震后大批抵达的救援飞机,和大量试图逃离震区的游客使本来就条件简陋的机场更加不堪重负。许多客机和载有救援物资的货机无法降落,必须长时间在机场上空盘旋等待,一些甚至只能中途折返。而即便是顺利降落,由于装卸搬运设备不足,大量救援物资也无法及时卸货,这进一步加剧了机场的拥堵。
据《加德满都邮报》报道,5月3日,机场方面宣布,该机场暂停向大型飞机开放,重量超过196吨的飞机将不允许在这座机场降落。这意味着C-17、波音747这类大型飞机在被禁降落机型之列。
特里布万机场总经理比兰德拉·什雷斯塔解释称,按照设计,这座机场的唯一一条跑道仅供中型飞机起降,难以承受运送救援人员和物资的大型飞机。虽然跑道现在仍能供飞机正常起降,但是尼泊尔政府不愿意冒险。“这条跑道是加德满都唯一的生命线,如果中断,一切(援助)都将中断。”什雷斯塔说。
不仅仅是如何将更多的救援物资运入尼泊尔,怎样将其及时送至受灾地区也给马里亚内利和他的同事们带来了很大的挑战。“这是很大的一片山区,地形起伏多变,而各个村庄分布得又很分散。在地震中,一些道路遭到了破坏,又连着下了几天雨,非常泥泞,还有发生山体滑坡的风险。糟糕的地形、天气和基础设施都占全了,要想及时抵达真的太困难了。要知道,这儿可没有五车道的高速公路。”马里亚内利说。
由于一些地区根本不通公路,或是道路在地震中损毁,很多偏远村落只有直升机才能抵达。但在最初几天,在更多的国际救援力量介入之前,为数不多能够参与救灾的直升机完全不能满足巨大的物流压力——只有大约20架,其中绝大部分还是印度的。而连日的乌云和阴雨也让这唯一的途径变得障碍重重。
马里亚内利表示,接下来除了进一步协调物流各部门之间的配合,提高效率以优先保证最紧要的飞机起降,他们还将在机场装配更多的装卸搬运设备,使载有救援物资的货机能够快速卸完货离开。与此同时,他们正在评估当地的道路基础设施,计划搭建一个新的物流运输网络,使飞机不再是唯一可行的运输工具。
“我们将把位于博卡拉(Pokhara)的机场设为另一个物流集散地,救援物资可以先到印度,再从这里进入尼泊尔。另一方面,现在有很多救援组织开始直接在印度采购物资,这样就能用船运过来。我们还在着手打通灾区内堵塞的路段,使卡车能够顺利通行。”马里亚内利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而一些西方国家政府和救援组织的官员称,救援物资正在机场和仓库大量堆积,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尼泊尔政府坚持要求开展常规的海关检查和其他程序。
“过于繁琐的官僚程序造成了目前的瓶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尼泊尔的驻地协调员杰米·麦戈德里克接受采访时说。
但负责信息和通讯的部长、政府的官方发言人米南德拉·里贾尔否认尼泊尔政府延缓了任何援助物资的交付。
“这些指责根本子虚乌有,”里贾尔在电话采访中说,“联合国最好能承担更多责任,而不是忙着批评政府。”客观的问题是,国际机场只有一个,跑道只有一条,通往重灾区的道路条件有限。
不过,对于尼泊尔政府在这次救灾行动中的表现,也有人表示出理解。“我们一直在和政府方面合作,他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每天也能看到他们派出装载着救援物资的卡车开往那些有需要的人们。但面对广阔的山区地形,几百万受到影响的民众,政府确实不可能在几天时间内就能救助到每一个人,我们也做不到。这就是令人沮丧的现实。”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资深后勤物流专员艾利克斯·马里亚内利说。
灾难太大,尼泊尔不大。尼泊尔是亚洲最贫穷国家之一,人均GDP仅约1000美元(约人民币6201.8元),失业率超过40%。而据经合组织今年4月发布的《2014全球发展援助展望》报告,2014至2017年,全球发展援助规模将下降4%,但尼泊尔、孟加拉和柬埔寨将接受更多的发展援助。预计尼泊尔接受的发展援助将由2014年的10.2亿美元增加到2017年的10.9亿美元, 人均接受的援助将由2014年的35.4美元增加到2017年的36.8美元。
一方面是救援物资难以抵达,另一方面,尼泊尔民众的需求却在日增。截至5月2日,联合国公布的灾情简报显示,因地震导致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7000人,而在加德满都周边的75个地区中,共有包括廓尔喀、新图巴尔恰克、巴克塔普图等在内的13个重灾区。16万栋房屋彻底损毁,14万栋遭到破坏。此外,全国共有超过300万的民众需要粮食援助。
5月2日,印度高哈蒂机场,迪雅哭着等待带外祖母的遗体回家。迪雅的外祖母在尼泊尔地震中不幸身亡。摄影/Anupa m Nat
失衡的救援
越往加德满都市区走,老房子越少。在北部的热门旅游区域泰米尔,一条数百米长的街巷,倒塌的房子通常只有三两处。
尽管伤痕累累,但震后的加德满都并没有支离破碎,还保持着比较完整的城市主体结构和面貌。道路基本上完好无损,物资供应也比较充足。从震后的第四天开始,市区的各种商铺和餐馆陆陆续续开门迎客。虽然相比往年,此时的大街小巷游人稀落,但受灾情况并不严重的多数居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4月30日夜里十点左右,泰米尔区的一个中等规模的超市里顾客寥寥。“还是待在这儿好,关门了也没什么事可做。”三十出头的超市老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升装的Balley瓶装水售价35卢比(约合人民币2.2元),较之地震前涨了5卢比,而多数货物的价签已经沾了些灰尘,有不同程度的破损。“都是地震前贴的。”老板说。
距离加德满都30公里开外的一处村庄里,情况迥然相异。从加德满都向北,越野车沿着算得上尼泊尔最好的一条高速公路开上一个小时,再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开上约半个小时,然后下车步行走上二十来分钟,才能到达这处居民分散居住的村落的村口。
尼泊尔地势北高南低,境内超过半数的区域为丘陵地带,北部喜马拉雅地区海拔高度均超过4000米,世界最高的14座海拔超过8000米的高峰,喜玛拉雅地区有8座。对于生活在山区的村民来说,越野车太过奢侈,只有靠摩托车和运送货物的卡车,他们才能有机会走出大山。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快一周的时间,这个约1500人的村庄房屋尽毁,但未曾得到政府和外界的任何援助。地震发生后,村民已自发统计出伤亡数据,15人遇难,并依靠自身的力量清理了遗体,搭建了临时居住的雨棚。已经自给自足惯了的村民并不担心饮水和食物,水可以从山上引,储存的食物足够吃上半年。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随同前往搜集登记人员伤亡和灾害损失的尼泊尔华人志愿者到达这个村庄的时候已近中午,没过半个小时,村民们端出了土豆鸡肉米饭,招待在地震后到来的第一批“贵客”。村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只在重大节日他们才会吃肉,这样的饭菜他们大约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
靠节衣缩食,这些村民可以用并不多的存粮保证灾后“不愁吃穿”,但他们眼下最担心的是临时搭建的雨棚不足以让他们面对雨季,而已经损毁的房屋,也不具备储存粮食的条件。
尼泊尔农村的房屋以石结构为主,这种用石头和泥土垒起来的房子不仅抗震性能极差,而且一旦倒塌将人埋住的话,除非搜救非常迅速,否则人很难有存活的机会。“框架结构的房子倒塌之后,留有一定的生存空间。这种石结构的房子里,人要么被砸死要么被闷死。”中国国际救援队副总队长、中国地震应急搜救中心总工程师曲国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4月25日发生的8.1级地震的震中位于博克拉,是尼泊尔第二大城市,东距加德满都约200公里。地震最高烈度Ⅸ度及以上的极灾区面积约7400平方千米,是一个东西向展开的长条状的区域,全部位于尼泊尔境内,而且多为山区。据不完全统计,位于极灾区面积的乡村里,90%以上的房屋倒塌。
但从加德满都到博卡拉,即便道路完全无损,并且没有因为山体滑坡造成任何阻挡,也需要约5个小时的车程,而对于极灾区中的乡村,则几乎是灾后短期内不可能抵达之地。
地震后早期的救援,便只能集中在加德满都及其周边地区展开。因为那里,有尼泊尔唯一的国际机场特里布万机场。来自各国的不下百个救援队陆续抵达,就地展开搜救等工作。
雨季的考验
从6月起,尼泊尔将正式进入雨季,受季风的影响,这样的天气将一直持续到9月。而伴随雨水一起到来的,还有极有可能发生的洪水、山体滑坡和泥石流。
对于那些已经无家可归的灾民们来说,雨季意味着更艰难的处境:由于帐篷严重短缺,很多人现在只能勉强住在用防雨布支起的棚子里,而这样的“住处”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长久支撑下去的。
而对于尼泊尔政府和各个国际救援组织而言,雨季无疑又是新的考验:恶劣的自然条件将进一步加大救援和物流运输的难度,怎样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抵达那些偏远的灾区,如何在炎热、潮湿的环境中防控可能出现的疫情,都是亟待救援者们解决的新课题。
事实上,随着救援工作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国际组织已经把目标投向了更广的领域。“在现阶段,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救人,但我们不会停在这儿,我们还要重建他们的生活。”马里亚内利说。
而这也是援助者们共同的目标。据马里亚内利介绍,在援助行动的下一阶段,世界粮食计划署很快将开始就地震对尼泊尔农业造成的影响进行全面的评估。与此同时,他们还会评估各地经济的恢复状况,据此调整救助形式。“当农民开始把粮食带到市场上售卖,民众也有能力购买,我们就可以考虑将粮食救助改为传统的资金救助。”
琼斯表示,国际红十字会将在对灾区的情况进行快速评估后,生成一份呼吁书,以此募集资金并制定更详细的灾后恢复计划。目前初步的计划是,他们将会启动一个长达18个月的灾后恢复项目。在满足了受灾民众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之后,他们还将帮助人们恢复生计。
“许多人在这次地震中失去了收入来源,尤其是偏远山区的村民们,他们的牲畜死了,庄稼也被毁了……这是一个长期持续的项目。我们不是过来给他们发些东西就走了,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她说。
然而,在这次地震中受到严重影响的不仅仅是农业,还有尼泊尔最重要的支柱产业。因为拥有珠穆朗玛峰和诸多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古迹,每年都会吸引众多游客前来旅游。
亚洲开发银行公布的数据显示,旅游业为尼泊尔提供了大约7%的工作岗位,而由旅游所带来的收入占经济总量的9%。
然而,在这次地震中,共有12座世界文化遗产被毁,其中大部分为完全倒塌。专家预计,重建时间长达5至10年。而另一方面,由于地震导致珠峰发生雪崩,至少有20名登山者遇难。
数据显示,2013年,共有近80万名游客到尼泊尔旅游。可以预见的是,这个数字将会在未来大幅锐减。
而根据美国IHS咨询公司的初步估算,在此次地震中,尼泊尔灾后的整体经济损失至少超过50亿美元(包括灾后长期重建计划所需的费用)。而在2014年,尼泊尔的国内生产总值约为200亿美元。
不过,尼泊尔人并不完全悲观。“地震让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了尼泊尔,一旦尼泊尔让外界感到地震已过去,尼泊尔已安全,将会有更多的人来到尼泊尔的。”尼泊尔小伙卡比特说。25岁的他自地震后,一直在跟着当地的华人机构做志愿者,一天都没有中断。在他看来,“只有尼泊尔自己足够努力,才能让尼泊尔尽快走出困境,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