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是医生的基本素养
2015-09-06王全宝
王全宝
中国医师协会会长张雁灵。图/CNSPHOTO
最近,张雁灵有点忙。去年,中国医师协会向有关部门申请出版《中国医学人文》杂志,最终获批。张雁灵是中国医师协会会长,也是《中国医学人文》杂志的总编。
什么是医学人文?用张雁灵的话来说,就是人性关怀贯穿医学的始终,归结起来,就是“尊重”和“关爱”。
在医患关系紧张的今天,这是发人深省的问题。
张雁灵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临床医学系和国防大学基本系,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正军职。他曾先后担任北京军区卫生部部长,白求恩军医学院院长,总后勤部卫生部副部长,第二军医大学校长,总后卫生部部长等职。2012年,张雁灵当选为中国医师协会会长。
2003年非典爆发期间,张雁灵是小汤山非典医院院长兼党委书记。
近几年来,医患关系是张雁灵最为关切的问题。
医生要有一点贵族精神和绅士风度
中国新闻周刊:“医学人文”这个概念听起来感觉很抽象,你能解释一下吗?
张雁灵:从文字上讲,“医学人文”就是医学与人文的结合。延伸说,就是医学中充满了人性关爱的文化和行为。归结为两句话就是“尊重”和“关爱”,尊重和关爱是医学人文的起点,也是医学人文的永恒。
医学人文陪伴一个医生的一辈子。从一名学员踏入校门开始,我们就给他灌输和充实人文知识。如果没有人文的知识、理念和概念,他当不了一个好医生。当了医生以后,医生的每一天都是在用自己的医学技术为病人服务,而把技术转化为关爱和帮助患者,需要医学人文作为载体。对于患者,无论其年龄大小和身份地位高低,医生都应该充满了人文关怀,而这种人文关怀一直要贯穿始终。
中国新闻周刊:在你看来,一位好的医生应该具备什么条件?
张雁灵:好医生一定要具备几个条件:一是要热爱自己的职业。医生的职业是神圣的,但是有的人仅仅把医生作为谋生的一个职业,而不是一种热爱和追求,这就会造成方向上的偏差。
中国有句古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访问日本的时候,日本前首相竹下登和我谈到了医学,他说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目标就是当医生,但是他后来考试的分数不够,就学了经济学。在世界很多国家,医生是很受尊敬的,不仅仅是因为医生的收入高,而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被看成是非常神圣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医生。
我国外科学鼻祖裘法祖曾感叹:“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术不近仙者不可为医。”裘老先生对医生的要求很高,而我们现在有的医生把自己的职业看淡了看矮了,这是不尊重自己。所以,作为好医生第一个条件是要热爱自己的职业。
其次,好医生一定要爱自己的患者。一个医生的医术越高,说明他在患者身上汲取的经验教训也越多,所以医生应该感恩自己的患者。
我们上学学习解剖的时候,要先在尸体面前鞠躬,对遗体恭恭敬敬地施礼,国外也如此。但现在有的学校就取消了这个仪式,还有的学生在尸体面前嬉笑打闹,这些都是缺乏医学人文的表现。
感恩患者、热爱患者才能做好的医生。决不能利用患者谋私利。有的人把医生这个职业、把患者当作自己谋利的资源,这样的医生是践踏了职业的底线。
现在有的医院要求医生和患者签订拒收红包的协议,这种方式也受到质疑。这种无奈的措施反映了医患之间关系的损伤和道德力量的无力,更是医患之间诚信缺失的一种表现。
我认为,医生和患者之间不是契约关系,更不是交易关系,患者的求助和医生技术的给予不可以用契约方式去约束。
第三,好医生一定要热爱疾病。医生对自己本专业的疾病要能深钻进去,探寻和创新战胜疾病的最佳办法,要敢于承担风险,这与热爱患者不矛盾。
第四,好医生一定要有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包括了人文。我在第二军医大学任校长的时候,曾组织全院医生搞了半年多的大讨论,目的就是提炼医科大学的精神,最后大家的共识是六个字:博雅、仁爱、笃行。这六个字成为了学校的精神。
“博雅”,是一个医生要具备的基本素质,即博大的胸怀、雅致的兴致,所以我倡导医生要有一点贵族精神和绅士风度。贵族精神不等于有钱,绅士风度不等于虚伪,是一种品位,是一种修养。
“仁爱”,如果没有仁爱之心就不能当医生。不可以路边有人倒下而见死不救,不可以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不去抢救生命。尽管现在出现很多医疗纠纷,但我觉得医生还是应该把这些超脱在外,先救人,后面的事先不管,相信正义和真理青睐好人。现在医院规模越来越庞大,医疗设备也越来越精,患者也越来越多,但是医生对患者的人文关怀却越来越少,这是让人揪心的一种态势。
“笃行”,是医生终生坚持不懈的实践,是知识转化到服务患者的知行合一。礼记上说,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医学实践是检验医学理论的唯一标准。
将医学人文融入每个学科
中国新闻周刊:作为医生全国性、行业性、非营利性的群众团体,中国医师协会在医学人文方面都做了哪些工作?
张雁灵:一是我们已经成立了医学人文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主要是研究中国医学人文的开展情况、推进的情况、评估的情况,工作的重点是研究宏观上的问题。
二是积极推进人文基地的建设。我们先是建了北京和重庆两个基地。北方以北京为中心建一个基地,重庆主要辐射西南和西北,然后再陆续建几十个基地,现在我们已确立了82个点,都与教学和培训结合起来。
三是着力培训人文师资。我们把有医学人文方面培训能力的专家人才组织起来,让他们当老师,在各个基地培训骨干。
四是规范适合中国医学人文特点的教学内容以及相关教材。
五是推进《中国医学人文》杂志的创刊和出版。这本杂志不是一本教科书,而是一本医生与患者交流谈话的书。杂志没有政治口号,也没有政策解读,更没有八股说教,一定要润物无声,浸入人心。
另外我们每年要出一本《医声》,主要由医生撰写,以叙述文学的方式来做,以后每年一本,以天干地支的形式命名。比如,2014年出版了《甲午·医声》,今年将出版《乙未·医声》,主要也是弘扬正能量。
总而言之,我们既不要忽视了医学人文,但也不要希望医学人文能解决科技上的问题。它是一种对医生和医务人员的心灵最基础的教育,是医生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养。我们不是要把它变成一个学科,而是要融入每一个学科。
中国新闻周刊:在你看来,医学人文教育对于改善现在的就医环境有哪些帮助?
张雁灵:医改的目的和任务是医疗制度的改革。现在医疗卫生工作方面很多问题与医疗制度机制有关,这些难题只靠人文教育是解决不了的。比如,医院不挣钱就无法维持正常运转,无法维持医务人员的工资发放,医生的工作和绩效连在一起的,这是很不正常的。医院把医生当作劳动力,把医生当成机器去赚钱,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还有,医生的执业环境和状态不改善,直接带来的问题是工作质量下降,间接的问题是医患之间不信任,患者不相信普通医生,过度迷信“大专家”,不相信基层医院,过度迷信大医院,大医院长期“战时状态”,势必需要不断的扩张,造成一个恶性循环。
这些问题必须靠深化医改来解决。
中国新闻周刊:那怎么去解决患者都涌向大医院就诊的问题?
张雁灵:一定要加强基层医生的培养,主要培养基层医生的能力问题。我说的能力不是科研和论文能力,而是在基层医院能看好病能解决问题的能力,还要解决基层医生的待遇等问题。
目前,在医生教育培训上,结构设计上也不合理,不科学。出现专科医生多而全科医生太少的现象。以加拿大为例,加拿大的全科与专科医生的百分比例是大概是52∶48。我们现在全科医生的缺口太大,倒“金字塔”现象是造成大医院超负荷运转的主要原因。
现在有些医学院校的毕业生宁愿去卖药、当医药代表,也不愿去基层当医生。他们认为基层医院没有出路,待遇很低。我们现在亟须改变基层医院医生待遇等问题,让基层医院能留下好医生。
用三句话概括:基层留得住,技术用得上,患者信得过。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很多医生抱怨“唯论文”的晋升机制,对此你怎么看?
张雁灵:医学是实践科学,医生的水平是以解决问题的能力来评价。现行的许多机制不够完善,有的单位医生的职称晋升机制是以论文、考试等为重要标准,要求临床医师晋升必须发表一定数量的论文,甚至要求有科研课题及科技成果。这种晋升机制极大地分散了临床工作的精力,这种评判标准的不科学、不合理性日益凸显。
现在经济发展都已经不唯GDP论,在医疗卫生界也不可能再唯SCI论。实际上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到人事制度改革。
这种考核机制,导致医生不注重实践和临床。有人建议取消这种考核机制,我也不赞同完全取消,因为一个专家教授在承担临床工作任务的同时,也应该具备科研教学能力。教学科研单位应该要求这样做,但是医院绝不能鼓励医生脱离临床搞研究,医院的医生要把看好病为第一任务。怎么改革?重要的是要建立一套以评估实际能力为标准的考核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