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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论“艮”

2015-09-06夏雯洁

博览群书·教育 2015年3期
关键词:连山外传船山

夏雯洁

在《周易》六十四卦中,《艮》卦具有特殊的意义。它不是《系辞》所列举的诸德之一,(《系辞下》说:“履,德之基也;谦,德之柄也;复,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损,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却在德性修养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王船山甚为重视《艮》,不仅在于“艮”对于德性的不可或缺,更在于其对历史盛衰之忧患。我们知道,《易》指《周易》,是周文王“拘而演周易”,是以乾卦为首的;商代则有《归藏》,是以坤卦为首的,内外卦皆为地,藏之深也,故曰“归藏”;夏代则有《连山》,是以艮卦为首的,内外卦皆是山,为山之连绵之象,故曰“连山”。船山处明季之末,守遗民之节,固贞正之操,严防夷夏之辨,尤有感于斯卦也。《连山》首《艮》,为夏易之始卦。夏者,别于夷狄者也,《艮》,为华夏之始也。盖船山躬逢衰世,遭文化变丧,反而思之,乃知终作于始,亡渐于存也。故欲复兴华夏文化,须乘贞下起元之势而图始于终,此其一也。其二,《艮》卦在对抗佛老虚寂之学入侵中,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伊川言:“看一部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二程遗书》卷六)佛教之“止观”与《易》“艮止”之义,名似而实异。船山对此层层爬梳,密察于理,形成了深邃的“儒佛之辨”思想。

《周易·艮》原文如下:

《艮》: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彖》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其止”,止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也。是以“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也。

《象》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初六,艮其趾,无咎。利永贞。

《象》曰:“艮其趾”,未失正也。

六二,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

《象》曰:“不拯其随”,未退听也。

九三,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

《象》曰:“艮其限”,危熏心也。

六四,艮其身,无咎。

《象》曰:“艮其身”,止诸躬也。

六五,艮其辅,言有序,悔亡。

《象》曰:“艮其辅”,以中正也。

上九,敦艮,吉。

《象》曰:“敦艮之吉”,以厚终也。

《艮》卦辞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艮,两山相连,山乃静止之象,今两山相重,止之深矣。船山曰:“‘艮者,坚确限阻之谓。四阴已长,居中乘权而日进,阳乃止于其上以遏之,使不得遂焉,以是为守之坚,而阻其泛滥之势,为颓流之砥柱也,是之谓艮。”(《周易内传》卷四上)观之经卦,下二阴而上一阳,阴欲上而为阳所阻,阴众阳寡,为颓衰之世也,然阳虽处群阴之中,确乎不拔,坚决阻遏其泛滥,势虽衰而理实胜也。用之人事,乃众君子独处于小人之中象也。君子在乱世、衰世、颓世仍然能够凛然独立,不随波逐流,“中立而不倚”,并且能够遏制小人作乱,实为国家之中流砥柱。阳为君子之象,阴为小人之象,船山崇阳,是誉君子之德也。

艮止,就像两物相背,不见物欲则不起邪念,是为止邪;又像行走在庭中,却不曾见到人,处于世间却不曾受到世间欲望的污染与干扰。艮止,并非要人离群索居,免去世间人欲杂事之纷扰。佛老超然万物之上,与物隔绝,是强止也。在船山看来,人总是要面对当下的社会,当下的世界,佛老为了摆脱世间万物的“相刃相靡”,要离世成仙成佛,是最大的自私。人在世界中总有自己的“分”,有各自独立的“位”,必须尽此生此世之责任与义务,才是真正的“止其所”,止于其所当为。船山曰:“人之有情有欲,亦莫非天理之宜然者,苟得其中正之节,则被袗鼓琴,日与万物相取与,而适以顺乎天理。不则其善不善而止之,则矫拂人情。”(《周易内传》卷四上)情与欲是人不可避免的,不能完全禁欲,而应该“得中正之节”,这才是天理的流行。佛老不管欲望的好坏,一律禁止,是违背人性的做法。如果连伸张正义、分辨是非都消除掉的话,那么生生之阳气会受到破坏,而这正是和船山“崇阳”的初衷相违背的。因此,“艮止”在道德修养上的意义体现在以下的逻辑之中:

首先,人之在世,各有其位,各有其性,止于其位其所,安于其性其分,则“止”之初义。《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己尽分内之事,而有功名之显,不可因功而骄,为物所迁。船山曰:“绩著于身,而非以私己,不得訾之以为功名之侈。荣被于人,而非以徇世,不得薄之以为情欲之迁。”(《周易外传》卷四)为仁由乎己,毁誉系于人。孟子连车动众,游说诸侯,人以为侈,孟子对以舜受尧之天下而不为多,无愧于心也。君子素位而行,夷狄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焉,颠沛造次必于是也。九三虽处群阴之中,“密迩而蹈险,同异类而失己援,犹且以为所而止焉。”(《周易外传》卷四)孤阳独支,虽遭嘲笑侮辱、无端侵敌,而奋发如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闷不足以加,则离人珍独,亦足以伸正气,而为流俗之砥柱。”(《周易外传》卷四)

其次,“艮止”不仅止外邪之入于己也,且止邪之害他人。非惟成己,亦当成物。初、二、四、五为阴,三、上为阳而处阴上,似阴欲泛滥而阳止之。虽有尊贵之势、中正之位如二、五者,亦亢不与焉。“尊位在彼,则处其上者直寓也,位寓而身废。”(同上)“上九”处“九五”尊位之上,乃压制而监护之象,此是上九责任所在,故曰“直寓”;因其以强凌尊,身不由己,故云“身废”。用之人事,可比大臣谏君之过,发君之私也。虽凌犯君主,然以正抑邪,匡扶社稷,则止之义亦大矣。

再次,“艮止”要待时而动,时止则止,时行则行。船山以史证之:“若其情固违之,身且即之,温峤之幸成,撩病虎而盗睡骊,盖亦危矣。贾捐之介恭、显以行其志,身死而名辱,盖自贻也,将谁咎之可哉!谢胐扁舟造部,熏以得染,不足道已。孔北海之于曹操,嵇中散之于司马,施止于属目,其尚逊于管宁而愧孙登欤!”(同上)“温峤之幸成”,东晋言温峤与王敦本不协,温峤则佯而亲近之,终以制服之,其谋侥幸得逞而已,非可谓“艮止”奸邪之正道,故曰“危”。“贾捐之”云云,言东汉贾捐之与石显皆元帝之宦官、佞臣也,贾石本不相谋,而贾欲媚石干进,终遭弃市,“止”不正也。“谢胐”,梁武时人,本不应诏,经不住武帝多次礼遇而出山,“止”不终也。孔融、嵇康抗志不从,终为曹操、司马昭所杀,以其志骄外露、圭角突出,不似管宁、孙登之隐默涵容、守志沉静,“止”之无目,不知进退也。贾、石,小人也,“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固其宜哉。而谢、孔、嵇者乃君子所止不以时也。时止不止,则亢躁不安于分,何利之有?

最后,“艮止”虽终而实始。对于“上九”,船山曰:“夫《艮》则有《否》之象焉。《上九》阳寄无位,知而不可复,止而不足以行。阴之浸盛,则汰于《否》之相敌。以貌取者,鲜不疑阳之薄荡无期,而减替以为之终。乃阳之坚植于外者,不惊其迫,不决于去,泰然安居,处濩落而自息其生理,以养天地之化,而报道之生,可不谓极厚者欤!万物方以此终,即以此始。……故曰‘始终于艮,艮可以终可以始。……旧谷之登,新谷之母也。”(同上)《艮》之《上九》,虽似阴盛阳衰,却是孤阳独立,守正不阿,孕育复生新命之理也。旧一轮的结束,也就意味着新一轮的复始。这也是夏《连山》以《艮》为首的原因:“夏后本天以治人:先《震》以立始于终,故《连山》首《艮》。”

船山阐发《艮》义,可谓千古绝响,深缪绝伦。其中的微言大义,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探索!

参考文献:

[1]王夫之,周易内传,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

[2]陈玉森 陈宪猷 ,周易外传镜诠,北京:中华书局,2005.

[3]黄寿祺 张善文,周易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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