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玊上围:在谜语、传奇与神秘之间
2015-08-27安石榴
以前,到一个地方去旅游,最先冲着的大抵是山水,后来,人们的热情逐渐转化为对古城、古镇的向往,现在,又被一个又一个已知或未知的古村落吸引着。从自然风光到人文遗存,从遥远的流逝中的城镇到村庄,由此,一个又一个隐匿的古村落得以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并在持续的发掘中散发出各自的光芒,种玊上围就是其中的一个。
种玊上围是一个古老村庄的名字,但它既不称之为“村”,也不称之为“庄”,而是称之为“围”。这其中大有讲究,因为它指向一个传统的中国民居样式——围龙屋,同时,围龙屋就代表着客家人的居住聚落。客家围龙屋与北京的四合院、陕西的窑洞、广西的“杆栏式”、云南的“一颗印”并列为中国五大特色民居建筑,普遍分布在江西、福建、广东一带部分地区。从名字中,即可推测出种玊上围大致的区域位置所在,好吧,不必作太多铺垫,种玊上围就位于广东省梅州市丰顺县汤南镇,为当地著名的城堡式古建筑,距今已有340多年的历史。
名字和寓意,请来人猜谜
我之所以用这样难免婉转的方式推出种玊上围,完全是受这个名字本身所蛊惑,有些不由自主地要弄一下玄虚。可以这样认为,种玊上围在今天首先呈现出来的,等同于一个搁置已久的谜语,每一位初来的客人,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情不自禁地猜谜。谜面是什么?看清楚了:种玊上围的“玊”,并不是“玉”,那一点是写在“王”中间一横的右上方的。
“种玊上围”四个前人手书的大字,就镌刻在古寨正门的门头,与每一位到来者迎面相遇。可不能粗心不计,更不要轻率无知地认为那是将错就错的错别字或者书法的合理变异。当然,如果初来乍到一眼望去,脱口而出而念成“玉(yù)”,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反倒引开一个应有的话题,使整个行程从一开始就充满趣味,总会有知道的人善意并带些自得地进行纠正。没错,这个字就是“玊”,读音为(sù),虽然笔画简单,但绝对是个生僻字,在现代的《新华字典》里寻不到它的踪影,但在《汉语大字典》中可以一窥其貌,释义有三:①有疵点的玉;②琢玉的工人;③姓氏。据说《康熙字典》中也早有收录,可见这个字古已有之,但出处不详,最早的记录,至少可追溯至《后汉书·候霸传》,内中有一个名士叫做玊况。
除非在去之前就做好了功课,否则很多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但这总比浑然不觉要好些。那么问题又来了,这里的“玊”真是上述解释中的其中一个吗?即使是又会是哪一个?用排除法,第三个先去掉,因为这里的人姓罗不姓“玊”;第一个和第二个,似是非是,第一个“有疵点”的说法可视为谦逊自勉,第二个“琢玉者”的说法可取雕琢打磨之意,两者均有成立的理由。综合起来,大多数人都偏向于第二个,延伸解释为:这里是一个培养造就人才的地方。对照客家人处身立世的风尚流传,实际上这也是最为贴切的。
此外,还有另外的说法,认为这个字应当就是“玉”,只不过在写法上别出心裁,或许带有某种喻示。关于“玉”字的写法,有若干种,比如明代的书法家张瑞图在一次奉旨题字时,就曾有意将“玉”字写成“玊”字,以示对皇上的敬意;另一位明代书法家胡缵宗,在书写孔庙的石刻“金声玉振”时,亦有意把“玉”字的点放在中间那一横的末端,以示中庸之道。这一说法引用典故较为生动,不无深意,然而就我个人所见,都不如就读音、寓意进入的说法显得丰富。归结起来,无论从哪种角度去看种玊上围的命名,都可以窥见一个几百年前的智者形象。或许,这在当初根本就是一个不需要多作解释的问题,但到今天却成为了一个难以解开的谜!
除了“玊”的读音,“种玊上围” 匾额上的题款,同样令今人迷惑。镌刻在古寨正门上的“种玊上围”四个大字,为雄浑拙朴的颜体楷书,左右两边各有题款,上款为“岁在庚戌”,下款为“王月之吉立”。上款为题写时间无疑,即康熙戌年(1670)种玊上围建成之年;而下款却颇费猜疑,按照题字的传统,当是题字者的名字落款,那么这个题字人就是“王月之”,但为什么不是“王月之书”而是“王月之吉立”?即便是王月之所书,那么此人当是其时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至少也是一个邑中名流,否则又怎有荣幸在此题字?但查看相关史料,却并未见到关于王月之的记载,是否实有其人值得怀疑。
偏向准确的说法是,“王月之吉立”同样指向时间,与上款连起来就是“庚戌年王月吉日”立此匾额。那么问题又来了,王月是什么月份?我们知道,农历月份在古代多有别称,有些别称到今天仍然沿用并且是众所周知的,比如农历一月又称元月、端月,二月又称仲月、丽月等,几乎每个月份均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别称,但又被称之为“王月”的月份,却鲜有所闻,遍查之下,也只有农历一月能与之模糊匹配,古时以王为首,想起来也合情理,只是难以找出确凿的依据,有待专家去作进一步的推证。
就我个人所见,“王月之题字”的说法较不靠谱,而“王月之吉”作为立匾时间则更为可信,至于“王月”是否就是正月,不敢肯定。然而话又说回头,假若真是如此,那么另一个谜又出来了,“种玊上围”的题字者究为何人?以如此彰显实力和气派的工程及建造者罗氏宗族在当时当地的影响,自然不会随意找个字写得好的人来写了事,再看这四个苍劲的大字,又是如此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人物所能书。最大的可能是,这一匾额的题写者,就是当时建造这一工程的其中一位罗氏先贤,或许就是为之命名的同一智者,因为是自家门庭,所以不落名字。当然,这又不过是我没有来由的一个揣测。
历史和现实,从防御到安居
因为一开始就纠缠于猜谜,由此注定我对种玊上围的行文探究,必然显得不着边际。虽然丰顺当地的朋友在带我们参观时,整个过程犹如这座建筑的构造般有条不紊,但我在梳理思路时却总是神思飘忽,信马由缰,我愿意按照自己的思绪为所看到的种玊上围安排另一种指认的条理,希望能够呼应它由名字而开始散发的神秘,与那些城墙一般沉厚的气息,以及如同那些街巷一样悠长的色彩和声音。
与其说种玊上围是一个古村落,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因为它的构造实际上就是一座城。作为已被认定的城堡式古建筑,种玊上围最初的兴建,的确有着筑城的意味,而在它建成之后所经历的历史风雨中,也有着踞城而守、围城而居的事实。据相关资料介绍,种玊上围始建于清顺治十年(1652),创始人叫罗基盛,由邻近的龙上古寨迁出,先祖为汤南罗氏共同的始祖罗安。其时,正是明清朝代交替的历史时刻,社会各处动荡不安,粤东地区处在以揭阳武生刘公显为首的“九军”动乱之中,龙上古寨的一位杰出人物罗万杰,为明朝遗臣,他一方面试图恢复明室,一方面致力于守土安乡,曾在汤坑筑金鼎寨自守。就在同一时期,龙上古寨被 “九军”攻破,寨中的另一位杰出人物罗基盛不得不率族众迁移,另行觅地筑寨。
历史上所有的冲突变迁几乎都伴随着幸与不幸,一次离乱同时也是一个奇迹的诞生。罗基盛率族众另行筑寨的地方,就是今天所见的种玊上围,又称之为上围古寨和西门古寨。吸取龙上古寨被攻破的教训,种玊上围的兴建,首先在防御功能上下了功夫,城墙根据36天罡、72地煞排卦,以方位均衡,先营建108幅围墙,构成卧蟹形古寨轮廓。墙体以贝灰、糯米泥、砂石子和红糖等原料混合夯成,每幅高6米,厚0.5米,每块墙距地面1米处设有直径为20厘米的圆形枪眼。后来的事实证明,上围古寨的确易守难攻,康熙十三年(1674),潮州总后刘进忠因不满朝廷猜疑发动甲寅之变,侵扰邻近乡村,很多地方均被毁坏,上围古寨也屡遭匪攻,罗基盛等族众凭借坚固的城墙城楼死守,最终未被攻破。
即使遭遇悍匪的强攻,也始终固不可摧,由此可见古寨城墙的坚固程度,或许这也是种玊上围数百年来仍然保存完好的原因之一。直至今天,走在种玊上围高大的城墙下面,我们仍然被墙体呈现出来的那种厚实和坚硬震撼,按理说,经过340多年的劫乱和风雨冲刷,这些以泥土为主体的墙面,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些腐蚀松软了,但我们试着拍打,却如同打在坚硬的岩石上,连一丝灰尘都不见掉落,比起现代的混凝土,竟然一点也不逊色,不由得深深感叹!
种玊上围的兴建,历经18个春秋,至康熙九年(1670)才建成,跨越了一个朝代。整座建筑面积1.8万多平方米,坐东向西,有三个大门,分别为正西门、北平门、南安门。寨内布局采取“八卦九宫”格局,有三街六巷,三街平行,中间一街横贯北大门,三街与东西两巷交会成为“井”字形,全部以砖石铺设,侧边设有排水沟,沿街巷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祠堂、公厅、民居,据统计共有480多间房屋,建筑风格以明代仿飞檐式的四合建筑为主,也有清代防火山墙式建筑,更有着客家与潮汕传统建筑的特色。此外,围外还分布着池塘、沟壑等起着防御、排水、防火乃至风水作用的辅助性构筑。
不得不特别提起古寨中的众多祠堂,因为这些祠堂是罗氏宗族在此繁衍传承的证明,是他们在这里由起初的防御求安到安居乐业的最好说明。在种玊上围参观时,进得寨内,我们第一个来到的地方,就是一个祠堂,叫做“潜士公祠”,为纪念九世祖新池公和后裔议事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一个宗族聚居之处就只有一所祠堂,但后来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走着走着,竟然一个又一个祠堂出现在面前,计有淡若公祠、非饰公祠、未能公祠、用章公祠、智锡公祠、兰友公祠,总共有七个公祠,纪念九世祖的潜士公祠为最大的祠堂,三进三厅;其余均为二进厅堂,分别为纪念十世祖、十一世祖、十二世祖、十三世祖等等的祠堂。此外,与这些祠堂对应的建筑,还有一个司马第,据记载,汤南罗氏宗族被册封司马或同知(也称州司马)的有同为十四世的弘猷公、际斯公、慧宣公三人,际斯公也即种玊上围的创始人罗基盛,因此后人多推断司马第是为纪念他而建的。
从整体的卧蟹状结构,到城墙以天罡、地煞的排卦构造,再到城门、街巷、房屋等的“八卦九宫”布局以及建筑特色等,可以看出种玊上围在建造上的煞费工夫,从选址直至一第一宅、一街一巷、一沟一壑都体现出合理细致。首先,它切合风水理学的精要;其次,它适合防御和安居;再次,它具有高度的建筑和工艺价值。还有,从今天的角度来说,它具有不可忽视的历史和保护意义。
故事和传说,天人合一之间
如果说种玊上围首先呈现出来的是一个谜语,那么,从这个谜语进入的,除了历史和现实之外,还有始终笼罩在其间的神秘和传奇。是什么促使几百年前的罗氏先贤在此择地而居?为什么要按照卧蟹状结构以及天罡、地煞星宿排卦来构建?从创建以来一代接一代的宗族聚居和繁衍中,又有哪些津津乐道的故事和传说?所有这些,均是人们乐于探究种玊上围的缘由,也唯有将这些具有色彩和动感的事物与之串连起来,这座在时光中趋向静止的建筑才会回归丰富和引人入胜。
关于种玊上围的定址和兴建,有这样一个流传的故事:罗基盛率众来到上围,看到这里坡平埔阔、河汊水网、土地肥沃,认为是安居的理想之地,遂搭棚暂居。但上围本是林高草密、走兽出没、人迹罕至的荒野之地,原始环境恶劣,如何将之改造兴建为理想家园,苦思之下,总是摸不着头绪。某个夜晚,满怀忧虑的罗基盛独自在门前的竹椅上喝茶,长吁短叹间一阵恍惚,竟看到一位气度不凡的道人翩然而至,于是相邀品茗,道人得知罗公烦恼,俯身低语献上一策。罗基盛一阵喜悦,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明白这是仙人前来指引,于是按照道人所示在拂晓时分赶到约50里外的揭阳城西门,果真请到了一位来自堪舆学发源地——江西兴国的堪舆先生。堪舆先生经过观察审视,指出上围在地理风水上属“隐涂蟹形”,应修筑卧蟹状的城堡式围寨,运用36天罡、72地煞的星宿原理构建寨墙。
这就是种玊上围造型和结构的由来,这个故事带着传说色彩,虚实交织,但相当符合人们对此处的想象。而接下来一个“五丛榕”的故事,则完全可以视作真实,甚至可以当作励志的范例。在种玊上围的正西门外面,有一个宽阔的池塘,池塘的左面,挺立着五棵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榕树,当地人称之为“五丛榕”。可别小看了这五棵榕树,更不要认为它们不过是建寨以来人们随手种植的,除了有些年头之外不会有什么特别。假如这样看,那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这是上围古寨的“举人树”,与众多古村落前面那些喻示功名的旗杆具有同样的意义,其中最早的一棵,种植于清乾隆十八年(1753),那一年,有一位叫罗智勇的子弟中了武举,成为寨里的第一位举人。为纪念这一殊荣,激励后人,寨中族亲商议让中举者亲手在门外的池塘边种下一棵寓意欣欣向荣、繁荣昌盛的榕树,并从此立下“每中一举,种榕一棵”的村规。自清乾隆至嘉庆年间,寨里共出了5位举人,他们按村规各自在池塘边种下了一棵榕树。这就是今天所看到的“五丛榕”,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五棵榕树尽管也屡遭劫难,但依然蓬勃生长,已成为罕见的参天古榕,素来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曾被列为汤南上阳古八景之一。
由“五丛榕”的故事,亦可看出种玊上围历来看重人才培养的传世风尚,从命名的“种玊”到现实中的“种树”,都是同样的美好寄寓以及激励。接下来,还得特别讲一下那口被神化了的古井,因为它是这个庞大古寨中唯一的一口井,又由于其曾有的神奇,被称为“仙泉”和“神井”。水井是众多古村落共同的象征,是人们居住生息中非常重要的源泉,我曾在一个又一个的古村落中看过无数的古井,它们或圆或方,或大或小,井口均光滑而富有质感,呈现出无比鲜明的生活烙印,鲜活地牵引着人们对远古或者往昔生活的想象。
种玊上围的古井,处在潜士公祠右边的巷道里,井为圆形,井口高高耸起如同冒出地面的一截大烟囱,井台用粗麻石筑成,井台外侧还有一段屏风式的围墙,从构造上,即可看出这口井曾享有的荣光。是的,这是一口曾养活全寨数万人口的生命之井。俗话说,有村寨必有水井,上围古寨始创时期,同时也考虑到挖掘水井,但人们在择地开挖时,不是挖得很深却始终看不到水源,就是挖到水了却浑浊苦涩,无奈之下,寨里的人们只好舍近求远,到几里外的榕江河去挑水。后来,寨中一位年迈多病的老婆婆到榕江河挑水时遇上了神仙,神仙帮她把水挑回了家,又感念老婆婆的善良和辛苦,遂在她家门口画了一个圆圈,飘然而去。村人按圆圈所示挖井,果然甘泉涌出,取之不竭,由此称这口井为“仙泉”。随后,“神井”远近闻名,方圆几公里的人们都纷纷慕名前来取水。
这自然是一个传说,别具深意,按理而言,上围古寨所处之地水网纵横,哪有挖不到井之理?这只能说明寨中先人深诲水井代表一个生息之地命脉的道理,教育后人饮水思源,同时借机渲染此处地方的灵气。综合以上的故事和传说,一方面是承启天成的寄寓,一方面是强调人为的努力,在天人合一、崇尚自然、乐于创造的精神之下,才有了种玊上围交织着智慧与神秘的一方传奇。
理性与感性,那悠长的巷道
种玊上围的历史、现实和真实,包括故事与传说等,有详尽的资料可供参阅,而我不过是按自己的趣味和语气去作局部的重述。作为一个如此庞大和完整,又有着如此鲜明风格的城堡式古建筑,种玊上围的意义和价值,早就引起了多方关注,据我所知,近些年来,梅州日报、南方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全国各级媒体,都曾对种玊上围进行报道。目前,种玊上围已是声名在外,自2011年以来,相继被评为“梅州客家古民居”、“广东省古村落”、“广东百大新发现”和“中国古村落”,成为粤东地区古村落的一张崭新的名片。
我与种玊上围也注定结缘,去年底,我和广州几位作家、摄影家到丰顺采风,随后联手撰写《在丰顺等你》一书。在此过程中,丰顺文联主席陈其旭得知我曾采访过广州的几十个古村落,很是高兴,与我谈起古顺的古村落。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古村落的研究者,曾参加过全国古村落保护与发展研讨会。出于共同的热爱,我与陈其旭有些惺惺相惜,其时他就邀请我在完成《在丰顺等你》一书之后专门再为种玊上围写一篇长文,我不仅一口应允,心中还有些欣喜。
我设想自己会为种玊上围写一篇热情洋溢的、充满感情色彩的文字,但行文至此,却不得不承认过于理性了,虽然一开始我在梳理思路时显得神思飘忽,但后来又不自觉地归于条理,我无法不慑于那里的内蕴的厚重。然而,作为一个曾经充满人烟声息、有着漫长的生活投影的所在,种玊上围必然也具有感性的一面,只是那些往昔的喧哗已经随同陈旧衰落的屋舍街巷一起归于沉默。今天的种玊上围,尽管定居于此的人已不多了,走马灯般变换晃动的大都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但穿行在那些幽深的房屋和冗长的巷道,仍可感受到徜徉其间的自得及闲适,感受到生活于此的那份惬意,仿佛漫游于光阴的故事。
好吧,让我也来感性一下。我们初次去种玊上围的那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到抵达的时候,飘拂的微雨仍然无休无止地下着。在绵绵细雨和阵阵清风之间,我们进出于一间又一间的祠堂宅院,但更多的时间慢悠悠行走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中。古寨共有三街六巷,环绕寨墙边亦留有两米的通巷,横为街,竖为巷,从数量上看似乎不多,但由于面积较大,每一条街巷就相当悠长,这些街巷连环交错,可以说街街相通,巷巷衔接,不熟悉者走在其中有如迷宫,有时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回到原地,如果不是当地的朋友领着,我们肯定会摸不着边际,只能作毫无要领的漫游。自然,这样的规划布局,不能不说既规范又合理,至少有三大好处:一是四通八达,利于走动;二是有利于屋舍通风透气,吸收阳光;三是起到防火防水的作用。
尽管古寨中有不少蘸满故事以及泛着艺术光华的建筑,但在感性上,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一条条古朴的巷道,这些巷道大都用青色的长条麻石或者青砖铺设,又刚刚被雨水打得精湿,显得无限明亮而清幽。这样的时刻,自然充溢着诗意,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戴望舒的名作《雨巷》,并不由自主地吟诵起其中的句子,全然不顾情景其实一点也不对应,但戴望舒诗中“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却几近真实地遇上了。正当我们在细雨飘飞的巷道中行走的时候,丰顺的女诗人罗琼,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从雨巷的另一头缓缓向我们走来!此情此景,在罗琼自己的诗中也曾出现过:“选择一个春日,撑一把小雨伞/行走在种玊上围光滑的青石小径上……”
我曾经在多个地方探访过一个又一个的古村落,每次都被古村落中那些相对冗长而狭小的巷道所吸引,总是不由自主地长久留连,就我所见,这些巷道基本都是用青色的条石铺设,再或许辅以青砖,在岁月的沉淀和洗涤中,无一例外地泛着迷人的光芒。种玊上围的街道,绝大部分保存完好,保持着质朴沉敛的原貌,可以窥见时光和人长久走动的痕迹。在一些巷道的旁侧,还可见到弃置于此的旧磨盘、石槽,以及门口的石墩、石凳等,甚至可以见到留存下来的老式农具,墙边依然生长着的树和墙头上的花草,还有那些向着巷道敞开的古老门窗,我喜欢这样的景象,它是一个时代留存下来的物证和影像,真实的生活虽然已从这里流逝,但那些曾有的往昔时光仍然可以从这些遗落的事物中感受出来,使人在思绪的穿越中陷入久久的沉思。
第二次再去种玊上围,同样是一场大雨之后,抵达时微雨仍在飘拂,也真是奇怪,仿佛到那里去就应该是这样的天气。由于已经在《在丰顺等你》一书中写过种玊上围,这一次,我好像是前来印证自己笔下的场景,每一处地方都显着亲切,我一一指认着城门、祠堂、古井、古榕等等,但最感兴趣的,依然是那些纵横交错的充满质感的古巷。我发现,古巷中的每一块条石,长度大抵是一样的,一行一行排向前方,每一行仅有两块,而巷道宽阔,可见条石之长,最有趣的是,条石并不是按直线铺设的,而是一行一行有规律地错开,在正中就像扣子一样扣上,透着简朴中的精致,又稳固又耐看。诸如这样的细节,在第一次来时,我竟没有注意到。或许,这正是种玊上围的迷人之处,在那些渗透着前人智慧的事物中,总有着与时间同在的惊喜。
种玊上围本身,也是理性而又感性的,那既科学又美观的悠长巷道就是最好的明证。总体来说,种玊上围的名字和寓意,构成了一个谜语;而它的历史背景和建筑特色,则形成了传奇;还有与之俱来的故事和传说,又为它笼罩上神秘的色彩。在谜语、传奇和神秘之间,更交织着诗意与浪漫、生活和情怀,如同一个处处闪现着智慧而又弥漫着人间烟火的迷宫。只有读懂了这些如同密码般的谜语、传奇和神秘,那个几百年来一直若隐若现地矗立在那里的种玊上围,才会真实而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安石榴:1972年生于广西藤县石榴村,2005年入籍广东增城。中国“70后”诗歌运动主要发起人之一。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作,著有诗文集《边缘》、《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莲花塘》等。曾游走居留两广、西南、西北、东北、北京等十数个地区,现居广州。
责任编辑 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