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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班萨尔

2015-08-22扎·哈达斯庆其其格

民族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萨尔老太婆

扎·哈达++斯庆其其格+(蒙古族)译

早茶时间,班萨尔坐在柜子旁边,老太婆则对着茶碗发呆。“黄毛子”看着两人一动不动的样子,咩咩直叫,头直往门缝里钻,好像在问主人要吃的。“黄毛子”是只老奶山羊,虽然自家周围的牧草不是很丰盛,却总是能给班萨尔和老太婆供应鲜奶,让他们喝上奶茶。此刻,这只老奶山羊咩咩的叫声却并没有引起两个人的注意。盆子里的玉米豆子还在原位,黄灿灿的,很是耀眼。“黄毛子”向前走两步想吃,可终究没那个胆。在它还是山羔羊时,为了吃到奶瓶中剩下的那部分奶,偷偷溜进家里挨了一顿皮鞭后,就再不敢轻易进家直到现在。“黄毛子”老了。每天早晨,“黄毛子”吃着老太婆倒给它的玉米豆子,然后动着下巴颌儿反刍着跪卧在那儿,对于“黄毛子”来说,是件无比幸福的事。突然,“黄毛子”好像回忆够了这些,向东走了几步,用蹄子把地清扫了一下,跪下来,动动嘴巴,想反刍点什么,可主人还是没给吃的。

班萨尔欣赏着他的酒。每逢婚庆场合,面对敬给他的酒,班萨尔总会祝福道:“这是主人的两杯,这是新人的两杯,这是客人归去时水晶杯两个。”他只是喝一个,抿一个,总计不超过三杯。每逢正月走亲拜友,喝酒助兴时,他也会说:“这是新年的两盅,那是拜年的两盅,这是吉祥的两盅。”给酒指着名带着姓,也是抿一个,喝一个,也不会超过三杯。在家吃饭时,每天用景泰蓝酒盅喝三杯。那些瘾君子、酒徒们知道班萨尔喝酒不过三杯,总是从他家绕道而过,来家的很少。偶有来家的,班萨尔却不像其他人家悭吝那点酒,也不会对他们另眼相看,而是拿出最好的酒,倒上三杯说:“弟兄们,喝酒要把持个度!”那些酒徒们要么嘲笑他是个可怜虫,要么干脆不回他的话。看着酒徒颤抖的手举着酒杯,听着飞着唾沫胡言乱语的话,班萨尔也只是默默地整理好睡觉的地方,让他们眯瞪一会儿或扶他们上马鞍,让他们平安回家。因为这样,他们家不会聚集酒徒,所以,天长日久,远近的人们都知道了他们家的规矩,就给了个绰号“三杯”。

班萨尔对人们给他起的这个绰号并不难过,还时常规劝别人,“喝少了是蜜,喝多了是毒。”班萨尔常自豪地说:“我这一生是来干什么的?我就是为三杯而转悠的人。”他经常从存储的酒中拿起一瓶,在手中来回转着,观察了一番后,放回原处,再抽出一瓶:这是邻居正月拜年献送的,这是水草丰美的八月,远方亲戚看望我时馈赠的,这是儿女们为了父亲的“三杯”特意从城里拿来的……这些酒,班萨尔珍视着存在柜子里,柜子已是满满的。老太婆看到班萨尔观察酒的神态和表情,很想说,闻着,吧嗒着嘴尝着,不如一并坐到酒瓶里,那不更好?但又忍住没说,她知道他俩一说肯定就是拌嘴吵闹,要是在平时老太婆肯定会嫉妒地说:“找你那个寡妇捎来的酒吗?味道还不是淡淡的,酒不像酒,水不像水。”

班萨尔年轻时,寻找马群、牛羊时,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和雅皮勒的布查木勒姑娘走得很是近乎,传说还生养了几个孩子,班萨尔和老太婆常为这事吵架拌嘴。班萨尔也不是闭着嘴枯坐的人,面对这种说辞,他往往挖苦老太婆说:“是的,怎么了?她们是上帝恩赐于我的三个女儿!”

“那么说,你就不爱自己家里的五个儿子了吗?从你的臭嘴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真不知羞耻,自己的不如别人的,看着别人家的觉得亲,这是千真万确啊!”老太婆伤心地说着。

“这五个儿子,那三个女儿,头蹄和起来还不满锅呢!”班萨尔一边说着讲不清楚的道理,一边给老太婆擦眼泪。

老太婆打了班萨尔的手,并推开,摸着衣襟,坐着说:“真是你的吗?吻着别人家孩子的额头,笑逐颜开,真是从疲惫辛苦中找幸福啊!”说着忘记了自己的哭,稍微缓和了一下。

“你是给我生了五个儿子的好媳妇。我看着你,是舍不得再让你生几个,这不都是为你着想吗?”班萨尔忙着找安慰的话说。两个人好像忘了刚才的吵闹,瞬间又和好了,对着桌子坐下来,分喝了浓茶后,又开始嘀咕起来。说着说着,从话中找碴儿,谁也不服谁,都想制服对方,说的话题又回到了寡妇的身上,发生新的口角……

一个月前,班萨尔昏迷跌倒后,心脏不如以前好了。老太婆看到别人在旁边咳嗽都会影响班萨尔后,尽量不说带刺儿的话,总是依着他。可这样,班萨尔还是会连续几个小时跪坐在柜子旁,看着酒,选着酒。这样子,让人觉得又奇怪又可怜。

老太婆喝了茶,把碗中的炒米用食指扒拉着吃了后,倒上茶,又放了奶酪:“给你也倒上吗?”

班萨尔转过身子,用年轻时犀利的目光看着她:“问什么,悄悄地倒上就是了,这种事还问我……”

在一个蒙古包里,生活了多年的这老两口,彼此心心相印,相互了解,有时同样的事竟然都能想到一块儿,哼歌也能哼到一块儿去。

“老伴,老伴,就是这样的。”班萨尔会对着邻里邻居夸耀一番。

“你们不是在梦中也吵吗?”邻里取笑说。

“那也是爱,你们想吵都不会吵。”说着两只眼睛会瞪得像牛眼一样大。

现在班萨尔眼睛有时有些模糊看不清事物,却也能把柜子里全部的酒挨着看一遍,最后拿出圆底瓷瓶的酒,用颤抖的手,摸着瓶子,就像抚摸自己儿子的脸似的。这酒是小儿子、儿媳进城打工时,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给老人尽孝的。

“我们有担负父亲三杯酒的实力了……”班萨尔不由自主地想起儿子的话,仿佛看到儿子的脸庞,护疼起儿子来。听说用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瓶酒后,班萨尔还有点发火生气。全柜子里边最贵的不是这两瓶酒,可是在老头子的心中这两瓶酒是最珍贵的。

喝着放了奶酪的茶,老太婆探着身子,看着班萨尔面部表情的变化,知道班萨尔在想什么,想说点什么,但又害怕引发不愉快的口角,低声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这时,牛羊都来到井边聚集起来,红羯山羊也站到井边的台子上,往这边望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显示着头羊威风的红羯山羊,老太婆亲昵地称它“我的孩子”,不时从衣兜里拿出豆子料,偷偷地喂。

“是我老太婆的宝贝儿子,比亲生的还亲呢!”班萨尔看见后向邻里邻居开着玩笑说。

“这一向是个聪明的家伙,不守料槽,专追随着我。”老太婆想起了班萨尔说的那句话,默默笑起来,走了出去。

老山羊正梦想着满盆子的豆子料,埋头吃着。突然被主人拿水桶的声音惊醒,懒洋洋地起来,怠惰地跟在朝着井边一瘸一拐走着的老太婆的身后。

“早晨才出圈的羊群,没到中午,就领着回来。”老太婆对红羯山羊沮丧地说着。

“躲远点,事儿头,赶快从台子上下来,就剩下自己舀着喝了。”对班萨尔没来得及说的这些气话,都冲着红羯山羊撒了出去。很了解老太婆谩骂的红羯山羊,突然跳下去,闻着手,争着要吃豆子料。

“可怜的东西,骂了也不委屈,比那死老头班萨尔强多啦……不要老舔着手,离我远点。”还没到吃料的时候,看主人推红羯山羊,以为主人的手里拿出了草料的“黄毛子”咩咩地叫着急促地靠了过来。“我是每天拿着你们两个的豆子料转悠的人吗?今年的水草不是那么旺盛,每年到这时,牛羊应该吃着绿草,填饱肚子才对啊……”说着,老太婆吊起水往水槽里倒水。回想起当年用吊水的次数换取到她们家井边饮马的,能喝半斗子水的,穿着青蓝色蒙古袍,有着一脸娃娃气,还是小伙子的班萨尔,老太婆感觉他好像就站在自己的旁边给力。那时候他们都没到二十岁,所以口齿伶俐,互相话语又多。班萨尔太渴了,很想夺水斗子,舒服地喝几口凉水。

“叫声哥哥吧!我会给你填满水,像你这个样子,把两个太阳连起来,也离不了井边。”

“这口井自从男人们搭栅栏来过后,再没有其他男的来过。”姑娘说着,一口气饮了好几百只羊,拿着水桶,放到了马的跟前。

“我的马,喝不惯女人饮的水。”班萨尔把水斗子里的水往水槽里倒了后,自己上了井口。

“别低着头看,头会晕的,栽到井里会把水弄脏的,深着呢……”姑娘的口气也很不客气。班萨尔将用长长的绳子三把三把吊上来的水,灌到嘴里,腮帮子鼓起青筋地喝着。

姑娘大声笑起来:“这两条腿的马,还真没见过水似的,看看那饮水的样子。”班萨尔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喝着该喝的,为了饮马,站到井台上打起哨子来。

姑娘这回着急了,“快点下来!人们看见了会议论的。”大部分牛羊朝着牧场走了,马也喝足了水,班萨尔仍较着劲,响亮地打着哨子。姑娘边说着好话哄他,边邀请他到她家,这样班萨尔才很不情愿地从井台子上下来。

他们俩就是这样认识的。从这以后,班萨尔经常站到她家的井台上,打着响亮的哨子,不知何时,马也不知不觉喝上了女子打的水,班萨尔也为了能喝上女子熬的茶,帮着姑娘担水。也许他们俩的认识是从吵闹开始的缘故,他俩睁开眼就会吵起来,而且每天大大小小的吵闹,都离不开五个孩子的话题。

老太婆靠着井边的栏稍作休息时,欣喜地想着当年班萨尔很敬佩她吊一百多个水斗子水,中间丝毫不休息的事。水槽里的水一晃就没了,牛羊们抽打着水槽。

“吊了几桶,手就颤抖起来,不中用就是这个样子吗?”老太婆耸了耸肩,活动了双臂,通通筋络,又把水斗子投到了井里。

“你们的这些活动很好。书上说,经常背柴,吊水,不会生颈椎病、关节病的。”在吊水的间隙老太婆不由得想起耍小聪明的小儿子的话。班萨尔他俩生了五个孩子,可最疼爱的是这小儿子,他现在在城里打工,低人一等,可能与他俩的溺爱有关吧!

“城市有那么好吗?一层一层垒起的楼房,一家在一家的上头住着。”班萨尔不止一次这样说。

“我们买了楼房后,把二老也接过去,用不了多久,爸爸妈妈也会照照镜子,打扮起来的。”小儿子说。

“见鬼去,不絮烦就好了,我们喜欢的地方可不是那里,听说要吃管子里流出来的水,我是不会去的。”老太婆赞成老头班萨尔的看法,高兴地笑起来。她看见了拿着新布包的班萨尔。

“快中午了,咱们吃沙葱烩菜吧?”她想让班萨尔捡点沙葱,可是,班萨尔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渐渐远去。她知道班萨尔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就会装聋卖傻搪塞过去。

“这拿着包,要去哪里?快去快回。”老太婆仰起头想说,但又没说,她知道班萨尔会说,“男人的事用不着你来插嘴,好好把持你的水斗子,不要像前天那样掉下去啊!”

想到这些,老太婆叹了口气:“算了,不找麻烦了,我还是饮我的羊吧!”说着,把长长的白发辫子往后背一甩,朝着手掌唾了唾口水,开始吊水了,可怜水槽里早就没有水了……

喝足水的山羊们,躲在离井子稍远的树阴下乘凉,有的调皮互相顶撞着玩耍,有的绵山羊羔怕绵山羯羊顶撞,站得远远的,等水槽上羊群们不挨挤时,临近着,嘴稍微沾一下,又害怕离开群体,跟着跑了几步,又回来,在水槽里匆忙地喝着水。

老太婆歇了七八回才到家,把水倒进水缸,拿起了挤奶的桶。“黄毛子”习惯了老太婆缓慢的“稍日、稍日”挤奶的声音,乖巧地站着咀嚼着,像瞌睡似的眯着眼。

这是班萨尔放牧时,在沙蒿里捡到的睡着了掉队的小生命,抱着拿回家,呆了几天,也没找到小羊的母亲,问左邻右舍,谁家都说不是自己的。

“那就做我的干女儿吧!”老太婆爱惜着小羊,用奶瓶喂着,在小嘴上亲着,硬是把它养成了像看家狗似的围着家转的大羊。

班萨尔有时给料时,顺便开起玩笑来,“瞧一瞧我们家老太婆的干女儿。”

班萨尔走到了沙漠里,大风把沿着沙漠长的沙蓬等植物连根拔起,还不时吹来一股热风,弄得班萨尔生着气,郁闷起来。

“别生闷气了,没什么过不去的,这样的天气不是迎送过六十多年吗?”班萨尔安慰着自己,并加快了脚步。

出了穗、结了籽的寸多高的臭苜蓿草印入眼帘时,班萨尔觉得种子是一种多么重要的东西啊!知道自己禁不住干旱的臭苜蓿,还没长到头就出穗结籽,预示着年份不好,是早秋的迹象。后代这个东西真是太重要了,人畜、动植物都知道为了后代在这世上艰辛地生活,就像这臭苜蓿也知道等不到秋天,忙着结籽。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家最小的儿子,伤心起来,“他都三十了还没有……”

班萨尔的脚步声惊吓了几只幼小的沙半鸡,从沙蒿林飞快逃跑时,沙半鸡母亲也从后跟着去了。班萨尔怕吓着雏幼的沙半鸡,轻轻地迈着步,绕过去。“现在该是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了。”班萨尔又把小儿子与幼雏沙半鸡联想起来。他们说忙,城里的工作真连生孩子都顾不上吗?生一个,送到这里,不就行了吗?抚养了兄弟五个,就这两个孙子算什么?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几年后就抚养大了不是?这臭苜蓿,浸在夏天的雨水里,把根扎得深深的,吐着新叶茁壮成长,可大自然不让它随心生长,不是也赶忙结着籽吗?班萨尔又把小儿子与臭苜蓿一同作起比较来,纷乱的思绪就像额头上的七十二个褶皱,班萨尔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劳斯勒嘎查长看到提着烟酒来的班萨尔,很奇怪,互相问好后,嘎查长眼睛向四周扫了扫问道:“路上没遇到人吧!”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两颗红枣,递给了班萨尔。嘎查长习惯用红枣问候,而不用鼻烟壶。自己的兜里时常备着枣,除每天吃三五个外,是经常嚼着枣核的。班萨尔很了解这些,于是用手擦了擦枣,送到了嘴里。

初次见劳斯勒的人都会这样问:“这人长着多么整齐洁白的牙齿啊!到四十了吗?”

知道劳斯勒岁数的故乡人会说:“我们的嘎查长并不是吃枣吃成这样的,这样想你们就错了。他是每天早晨喝着矿泉水,中午吃着苁蓉饭,晚上喝着人参汤的。当领导的还不知买些什么补品吃吗,像年轻人红光满面的,看他走路轻盈矫健,像是有什么神力相助似的。”

班萨尔以为儿时的朋友劳斯勒的那口好牙是嚼枣核健齿的缘故,有一回也学着劳斯勒嚼枣核,不小心把枣核咽到肚子里慌了神。老太婆说:“不要耍性子了,吃进去也没事。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拿着枪的猎人,遇到兔子后,用吃的枣当子弹打了兔子后,第二年,遇到了在头上长了棵枣树的兔子。像故事一样,枣核把你的肚子穿开,从背上长出枣树那是不可能的事,实在害怕,从缸里拿点腌沙葱,不用嚼,吃下去。吃进钉子的人,吃了腌沙葱后也没事。腌沙葱,到了肚子,缠着钉子,钉子就出来了。”班萨尔想着老太婆以前说的这件事笑了。

“路上别说人,连跳鼠都没见着。”班萨尔哈哈大笑着,把酒放到桌子上,在酒的上边放了两颗枣。

“好了,来接收礼品,奶食在哪呢?”

“这是干什么?都是邻里邻居,也不是过年过节,拿这些礼……让别人看到会说什么?这是作风问题。”说着劳斯勒把枣拿着吃了。

“谁爱怎么说,说去吧!吃了盐的嘴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想给领导贿赂一点才来的,如果怕,那就扔到外边吧!”班萨尔开玩笑地说。

“最近这段时间,上面查得很厉害,你这是……”劳斯勒把朋友稍加批评后,从柜子里拿出好酒,拿来斟酒盘,往酒杯里倒着酒。

“你们都还好吧?吃的,喝的,烧的,用的够吗?缺什么?”想证实班萨尔的来意,劳斯勒旁敲侧击地猜测着。

“对于你的热心关怀,谢了!人畜都好,也不缺什么。”班萨尔把盘中的三杯酒喝下后,倒上酒敬给劳斯勒。

“医生让我戒酒,喝了一辈子酒的人,现在戒什么?”从不抽烟的班萨尔从桌子上拿起烟,点燃了一支。劳斯勒边说边喝了三杯酒。“这些医生,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硬是把健康的人也弄成病人。有些病,喝了酒后会缓解,像牙疼、肚疼……几天不喝酒,我好像哪里不舒服似的,这也疼,那也疼,会坐立不安。”劳斯勒笑着说道。

“这是我们家的小儿子,为了让我每天喝三杯,特意从城里买回来的,存着,藏着,给谁都没喝……”说着班萨尔收起了话语。

“自己打开慢慢喝嘛?”

“就我那一天喝三杯酒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喝完?说不定喝不完我就会……”班萨尔微微笑着说。

“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你没事,不活一百岁,也能活九十六,孩子们常来吗?”劳斯勒很快地转移着话题,问起其他的事来。

“都长大了,翅膀也硬了,追不上了,过年时来一趟,大家会热闹几天,就再没有音讯,还不如一个一个地来好。”

“是的,我们家的那几个也是这样,有的过年都不来了,正月初一,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劳斯勒哈哈大笑起来,把班萨尔拿来的酒,毫不客气地打开,倒在酒杯里,敬给班萨尔。

“我敬你才对。”班萨尔把盘子酒杯抢了过来。

劳斯勒整好自己的坐姿,拿起酒,向上苍、大地、自己的额头依次祭酹弹了三次后,缓慢地喝着,品着酒。

“好酒啊!”劳斯勒直接痛快地把三杯饮了下去。听着这话,班萨尔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为了选这好酒,班萨尔坐了半天,没白坐,欢喜的班萨尔,自己闻着酒,感觉着酒的醇香。

看到这一切的劳斯勒说,“好,好,现在我给你敬三杯!”班萨尔把敬的酒一饮而尽。用好酒作为礼品敬献朋友,肯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班萨尔一般是不会求人的好汉子,尤其看不惯送礼,今天怎么会这样?劳斯勒奇怪着。

“缺钱尽管说,对于你,我还是有的。”

“咳,我啥时候跟别人借过钱、讨过钱?”

劳斯勒想,真的也是,他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什么时候跟别人讨过、要过?都是自己给自己置办的聪明人。这次肯定是为了办一件大事来的吧!所以又倒了三杯酒,放到班萨尔的前边。

“听说明年,给你们几家拉电,稍拐上一点路线,你我两家都会通上电。”

“整夜通明,多别扭。点着蜡烛就可以。再说晚上能干什么?在初尝甜蜜生活的青年时期还行,可现在点着灯……也看不上了。”

“有时我很可怜你俩,干脆进城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享几年清福。领导们说,封圈草场,给牧民置换楼房,我有门路给你弄个大平米的。”说完,劳斯勒走了出去。

班萨尔想拿茶碗,心却有点绞痛,头昏眼花。时候到了吗?别……怎么也把这病身子骨带回家。我是预想着不好的是吗?五个孩子里或许哪个会生病。梦什么了,老太婆的梦真中了?来一个?那么会是谁来呢?小的估计不会,连生孩子都顾不上,现在哪有时间来,等会儿,还有什么……想起来了,还有没喝完的三杯酒。想着来到人家总要留点吃喝的口福吧,班萨尔把三杯酒全部喝了后收起了酒瓶和酒杯。

劳斯勒在看马回来时想着,我当嘎查领导,班萨尔很是不愿意。这话是班萨尔的老太婆说给我家那口子的,也许是他自己想当,没当成?真的,自从我当了领导,我俩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坐下喝过。

“你按我的意思当嘎查的管理或是会计看看吗?”劳斯勒进了门后正要直接问时,想到了班萨尔和自己见面时常劝说的话,“管理着上万人,生活在别人的舌头上,活受罪。”就没问。

班萨尔和劳斯勒迎面撞上,跌跌撞撞往外走。

劳斯勒没有喝够,指着另一瓶,“你家里着火了吗?老了还丢不掉年轻时那匆忙的毛病。忙了一辈子,现在坐下乐一乐,怎么了?老太婆拿着棍子在吓你吗?正喝在兴头上要停止,真折磨人啊!你不跟我喝,我去找老瑞碰几杯。”

“别,别,别,这酒不是什么好饮料,离得远点还是好。”班萨尔诚心地劝朋友。

“提到老瑞,脸都皱成了一团,还记年轻时的仇吗?忘掉吧,我知道你也没让我家那口子安稳过。”听劳斯勒这样说,班萨尔回过头看了看。

“这次你冤枉了我,你老婆的姿色是好,可我又不是吃窝边草的兔子,不是老瑞。”劳斯勒听完后,哈哈大笑着。

“这次又没成功,我是想让你生气,再来三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剩下的这点我给你保存着,等你下次来时咱俩好好喝几杯。”

“不了,不了,实在想给我喝,那就到我的坟前酹吧!”班萨尔开着玩笑,怕朋友又多想什么,说,“今天跟你像小时候那样开心,想喝两盅就来了,对老友的款待,我很高兴。可你变了,不是那时的劳斯勒了,要是允许你辞工作,干脆辞了工作回到家里,当家里的皇帝吧!”班萨尔说着一些告辞的话。

“是,是,祝你一路顺风。” 劳斯勒说着再没有其他可说的话。他儿时的好朋友班萨尔,一生喝酒从没超过三杯,超过三杯后,就会像盲人,跌跌撞撞迈步的情形,让他觉得很是可怜。

班萨尔庆幸自己没被门槛绊倒,定准了方向朝着东方迈步了。眼睛看不清东西,模糊着,想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绊脚的。实际上除了铁丝栏再没有其他障碍物。铁丝栏距离这门口有十六步远,来时他数得很清楚。要数啊,等他迈开步子轻轻撞上铁丝栏时,他暗自高兴着自己没出丑,而且还没被劳斯勒发觉。如果带上老太婆,那不是给我当眼吗!不,不,太麻烦了,喝酒时旁边坐着个管的、说的,那不是给自己丢脸加筹码吗?班萨尔这样想。

好像身边有些丝丝嗖嗖的响动,班萨尔知道是来了旋风,眼睛看不清事物,不知往哪挪,旋在了风中。

旋风过后,班萨尔想着如果带上老太婆,就会避开旋风。这样的想法使班萨尔更加孤独无助起来,又想到了“黄毛子”在身边也行。

和老太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面面相觑,连说话的词都没有。说话时想说要是有一个耍点脾气,就又会有了争吵。生活就是这样,和老太婆在井边相识是多么快乐啊!用牲畜、牛羊作比互相谩骂……后来盼望能多见几次面,见面后,不知说什么的那种羞涩……再次见面时,不知道其他的字眼,只知道“爱”字,相互怀念着,只想每天在井口见两面,背着人说一些悄悄话,浓情蜜意。结了婚有了第一个孩子后,情爱这东西会变成责任。我也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好像和故乡的全部男子宣告似的,在井台上能打两个小时的哨子。这很奏效,不然不知老太婆现在会在谁家围着锅台做饭,或许会在老瑞家,班萨尔这样想着。

班萨尔年轻时有意说些带刺的话来惹老太婆生气。老太婆生气时,眼珠子大得快要冒出来。班萨尔没有看错,娶了这个生得俊俏,聪明伶俐,心灵手巧的女子。和那个寡妇相好的那段时间,难分难舍时,两个人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分离,硬是把五个孩子抚养成人了。每天早晨睁开眼就会吵,也还觉得挺幸福,都习惯了这种吵闹,不隔两天吵一次,好像喝了没盐的茶,总缺着什么。

班萨尔推测着往家走的路,脚下有好多东西绊着。这时捡到的朽木棍很有用。走着走着,来到湖边,盘腿坐下。湖边鸟儿成群结队飞过的声音,耳朵听得非常清楚。看吧,放眼看吧,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以后都看不到了。为了倾听大自然母亲的声音,班萨尔躺下了。这些鸟有时跟班萨尔顶撞似的飞过来,又叫着飞快地飞走,看着飞走的鸟儿,班萨尔欢喜地听着……

这些鸟是幸福的生命,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来到我的家乡孵化幼小的生命。到了秋天,这些幼小的生命羽翼成形,做着回家的准备工作,在湖边试飞。鸟和人一样,是成双成对生活的生灵。没给老太婆说一声去哪就出来了,留在家里的不知怎么想,会不会担心。带着酒味,瞎着眼回去,不知会怎么责怪。老太婆会像年轻时那样生气时不说话,瞪着眼,耍出这样的性格,那是很折磨人的,不如直接挨一顿骂,想着想着班萨尔睡着了。

梦中班萨尔进了家,从壶里喝着冷茶。老太婆总想说点什么,嘴角抽搐着,又没有说,走出去,拿来干牛粪,热了锅里的肉,把肉拿到桌子上。班萨尔把肥肋骨薄薄地削割后,往老太婆的碗里倒了些,自己又吃了很大一口。老太婆靠着自己的膝盖,笑意浓浓地撒娇时,班萨尔擦了擦油嘴,把嘴唇撅着靠近了老太婆,“老了还不正经……”老太婆虽然这样斥责,可还是慢慢闭上眼,准备迎接他的吻。

小鸟惊讶地看着嘴角充满幸福笑意的班萨尔,慢慢地靠近着,好像又被什么惊吓了,展开翅膀,准备飞时又不飞了,不停地把小脑袋左右点着,好像快要南飞回家,跟老头子难舍难分似的。柔和的水流,清澈的湖,孵化幼鸟的草丛,它们似乎想把这里的一切往心里刻记似的。

过了中午,班萨尔从睡梦中醒了,周围变得模糊蒙,班萨尔直接迈着步子回到了家门口。

“安好!”班萨尔听到了小儿子问候平安的声音,觉得很舒服。又看到一个人影折弯着膝,着地进行跪拜,知道是儿媳也回来了。

“那个繁忙的大城市,怎么给你俩放假了?”班萨尔完全忘了儿子的请安奇怪地问着。

儿子赶忙上前扶住父亲。

“她和领导翻脸,我为了袒护她……和领导争吵起来,最后就像领导抖自己身上的灰尘,我们就被……”

“古时有句话,跟领导角逐没命,跟狗记仇没襟。现在跟领导弄僵,没工资不说,等你俩再回去时,那坏脾气的领导会要你们两个吗?”

“不要算了,谁求他。”儿媳撇着嘴说。班萨尔开心地想着,是的,我家的媳妇个个都是这样有骨气的口气硬的人,随门风。

“不如干脆回来算了。”班萨尔试探地说。

老太婆用责备的语气说:“上下左右好好看,看不见墙角放着他们的被褥、锅碗瓢盆吗?看好了再说也不迟。”班萨尔的眼睛里盈满了喜悦的泪水,“真的吗?儿子,再不走是真的吗?”儿子儿媳一同点头。班萨尔高兴过度,眼睛再次浑浊起来,没有看到两个孩子点头的情景,可心已领会到了。

“这样做是对的啊……”班萨尔在嘴里反复说着,盘腿坐下,用手小心翼翼地想打开儿子、儿媳拿来的礼品,可是把握不了尺度,弄了好一阵。看到这些,儿子、儿媳觉得很奇怪,看到父亲发抖的手后再没有吱声。

喝完茶后,老太婆到了羊圈,手里拿着玉米,把出圈的羊用名字叫着交给儿子。太阳落山时肉煮熟了。班萨尔喝了一碗多放着葱的羊腥汤,吃了两个胸椎肉后,他的头疼了起来。

班萨尔以瞌睡为借口,把拉家常的娘三个赶到旁边的房间里,枕着枕头就睡了。到了后半夜醒来时,觉得胸脯很敞亮,儿时许多事像放电影似的。屋子里有些亮光,隐约看到老太婆在他的旁边守着他。

“小儿媳有喜了吗?”班萨尔的第一句话着实让老太婆急了,不知怎样回答,“你怎么样?”

“没事,我的这病,现在还不至于要命。”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孩子们?”

“没事,没事,不要惊动熟睡的孩子们。”

“身体还好吗?喝茶吗?”

班萨尔拿起碗,用温茶漱了漱口说:“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两个骑着白马,穿着白衣服的人要领我走,我骑在领来的马背上时,身边好像缺点什么,就在原地转悠着。喂,老太婆,我想喝点酸奶。”老太婆不一会儿用银碗盛来满满的酸奶。

“小时候,妈妈煮了奶食后,用布袋子挂在椽子上,我们几个看着要出来的酸水,从各处像吮吸牛奶、羊奶似的吮吸着。那时候确实是幸福的岁月啊!”讲起儿时的故事,这个晚上就没觉了,讲着过吧!老太婆拿了一把炒米,拌着奶酪吃时问,“嚼炒米吗?”

“有一次邻家的格敦来家开着玩笑不走,给他炒米,他嚼得下巴都疼了。格敦知道了我给炒米的意思后,呵……呵……那次被格敦好好骂了一顿。现在这个又到我这里了吧!”班萨尔看着老太婆的脸说着,老太婆没有生气。

老太婆想起了不懂事的孩提时代,钻在羊身下,吮吸羊奶的事,和班萨尔把话说到了一起。

“媳妇身子重吗?”班萨尔突然又问。

“没有吧?两人相依着去井边打水了。想说家的附近有井了,可没敢说。”老太婆羞涩地笑着说,并用拳头捣了一拳班萨尔。 “老了还不正经。”班萨尔说了老太婆在梦中骂他的话。

“说说你自己吧,本来家里储水的桶里有水,还让人去打水,走在半路你就把我……”老太婆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光晕。

“岁月还是美好过。”班萨尔哀声叹气地说,霎时,老太婆脸上的幸福光晕消逝了。

“说那时的事干什么?”老太婆长长叹了口气说。又听到了门口“黄毛子”咩咩的叫声。做不到像牲畜一样什么也不想,是挂着黑脑袋的人做下罪孽的缘故吧,班萨尔这样想着。

“烧点酒吧!”班萨尔哀求着老太婆说。

“你最近怎么喜欢上酒了?喝了酸奶还不行吗?”老太婆伤感地在嘴里嘀咕着。

“怎么说呢!我刚刚去了阎王爷那里,说我喝的酒还没够数,所以把我又送回来,现在我还得补数。”

“好了,好了,别说了。”老太婆从柜子里拿出瓷瓶的酒,烧了后,倒在三个景泰蓝酒杯里时,全屋都弥漫着酒的香气。

“你量着干吗?我一辈子喝酒从没超过三杯,你把它给了我,我也喝不了多少。”班萨尔说着。

老太婆想,有能力你全喝了,把瓶子拿过来看你会怎么样。

“逾女子的关口比三个还多。”班萨尔说着关口数时,矛盾的词又会在这里撒播。

“我在说酒。”班萨尔补充道。

“嗯,酒也超越三杯了。”

“有限的生命就要终结了,却还把无限的东西吝啬着。”班萨尔说着,顺手拿起挂在墙上的帽子戴在头上,拿起酒用手酹了酹。班萨尔喜欢把事办完之后说些恶语的这种习惯老太婆是清楚的,老太婆拿着酒瓶想,班萨尔不知又要说什么。

“啊呀,这酒杯怎么回事,我的模样完整地映在其中。”

老太婆对班萨尔的话十分纳闷:“哪里,我怎么看不到?”她一不小心就中了班萨尔的诡计,挨着坐在旁边时,把酒瓶也拿着放在一旁。现在需要让老太婆离开,这样可以倒着酒瓶里的酒喝,跟老太婆哀求比猴子嘴里抢枣还难。

“你曾经是个奇怪的女子,差点把我抛弃了。”找着吵嘴的碴儿,吧嗒着没牙的嘴巴,突然想笑,可是疼痛的内脏没能让班萨尔笑起来,而是急促地咳嗽起来。

“进了你的缆索,还能走多远,一辈子让你欺负着,但没有遗憾。生了五个孩子,现在膝下都绕着孙子,还有比这个幸福的吗?”老太婆并没生气,边给班萨尔捶背边说。

“是的,是的。可那时你就想松开我的绳索,是让我揪心抓肺的容易离我而去的女子。”

“你为了找马,十天半月就不见了,害苦了留在家里干活的我。过去的事能提哪一 桩?”老太婆没有理会地说。

“是,那是我的错,原谅这个坏老头,我感激不尽,可你老是对我藏着点事。直接说,我可不是膝盖弯着倒下的人,从医生的话中我可以听出来,我快了是吧?”班萨尔没办法使出了第二招,嘴里念叨着,“出去啊,出去,小便一趟也行。”可惜老太婆就好像钉在那里似的,毫无动意。

人这个东西,总想要把办不到的事情办到,这样努力都是固执的。老太婆一辈子谨慎照看着班萨尔以防跟其他女人有染,可并没管他喝酒。班萨尔自己有度,从没有超过他限量的三杯,别人劝酒时他会生气,不打架不罢休。现在班萨尔想超越他三杯的极限,老太婆却夺着酒瓶不放。坏老太婆,一辈子控制着我最爱的东西。

“你经常和老瑞见面吧?”班萨尔挖出老太婆一辈子藏着的事。

“老了还不正经。”

“我很了解你,和老瑞经常见面回来时你就不敢直视我,要么看着碗的边缘,要么抓着衣襟……”

“胡说,不要脸的东西!”

“我这辈子都是看着你的眼睛生活的,有些事没有过问,但许多的事从你眼里能读出来。就像打破碗的猫的眼睛,对着我不敢直视,那肯定是有问题了,就知道这女子没安分地坐着。可我没有太多的责备,更是有着怜悯之心,看着你后悔的表情,我都觉得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知道自己做错了,我还在痛处撒盐,那不是浇凉了一颗心吗?在那气头上还不跟老瑞住在一起吗?抱着你,吻着你的眼睛,为了慰藉那双罪孽的眼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认为它是爱的泪水,悔过的泪水。什么事上都举着拳头,现在谁来给我盖脚,端饭送水伺候呢?来,吻一个,老太婆靠近了,班萨尔在老太婆的额头上长时间地吻着。

“还是原来姑娘时的味道,又想起了井边的台子。”班萨尔说着擦了擦眼泪。

“你是好姑娘来着,来,我的老太婆喝一个。”班萨尔顺手给老太婆倒满酒,老太婆鼓足勇气,喝了下去,随后被酒呛了几下,班萨尔赶紧给老太婆捶背。

“喝酒,你还是不行,酒是这样喝的。”说着,自己倒了三杯,没出声就把酒喝了下去,老太婆没有劝阻。

“你的身体不好,还对酒这么着迷,是酒鬼跟着了,让小儿子给孩子们捎话了,让他们这几天都过来。别往我这瞧,死鬼,给你那三个姑娘也捎了话,放心吧,明天他们都会来的。”

班萨尔低着头看着老太婆说:“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唉,自己都有五个儿子了,还想着别人的,那个孩子的父亲不是咱们北面的邻居吗,哎,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老太婆埋怨着班萨尔说。

班萨尔想,这个老太婆比我知道的还清楚,便更加佩服老太婆内心的克制。班萨尔又倒了三杯,用小孩偷了糖果的眼神看着老太婆。

“怕你这样离世,才把这酒水紧看着,若不是那样,你去酒罐里游着,关我什么事?”老太婆表现出委屈的样子,擦了擦眼,往碗里倒了点茶。

“现在行了,三三得九杯了,把酒收起来吧!我想躺一会儿。”

“像刚才那样睡,着实吓人的。”老太婆扶着班萨尔,让他睡了。

“给佛灯加点油,老太婆,不然到早晨会熄灭的,把被褥往这边靠,闻着你的味睡吧,你的味什么时候都好。”班萨尔在老太婆的额头上长时间地吻着。

“随心才是这样的。”老太婆看着满脸皱纹的班萨尔躺下了。

“孩子们来了后,咱们装得就像没什么似的,不然要往城里医院送……见了面,把该说的说了,然后死了也是一种幸福,你在我的旁边做这个做那个小心点,就像什么也没有似的,最后求你。”

“你一辈子都欺压着我,临到死还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是个硬心肠的死鬼。”老太婆大声地哭了起来。

“老瑞的老太婆去年不是走了吗?你和他过吧,我没什么意见。”班萨尔用很粗糙的手擦着老太婆的泪水说。

“临死前我多余了是吧?想把我转让给老瑞吗?我不去。”老太婆灰心地说着。

“孩子们都立稳了脚跟,现在我在不在对于他们也没什么,只是把你丢下我心里觉得很难过。”班萨尔擦了擦眼泪说。

“那么,咱俩一起走吧!这么多年都一起生活了,死又算什么?”

“别乱说话啊!好好的人,怎么跟我走呢?自杀还是我杀你?”

“那是因为你没有注意到,我也快干不动活了。你也不是关心问候我的人,就会凶狠狠地说让我好好抓水斗子什么的,我感到很委屈。但是我不会哼哼着睡在你旁边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悄无声息地咬着牙,不告诉你走了算了,我最怕睡了后再起不来,走动走动还是不错,可脚耐不住,人啊,还是先从脚开始老,以前常听老人们‘哼哼着脚疼,我想等我老时,我不会哼哼着说脚疼,这个任务我是完成了。你没有给孩子们说我这样那样吧,小儿媳好像有喜了,爱吃酸的东西。”

班萨尔听了后声音大了起来。

“我想应该这样才对,要把小孩的周岁庆典做得隆重些,远近都没有过的。多少年在婚宴上做过婚礼的主持人,对这个我很内行,会请劳斯勒当庆典主持人的。”

“还没生下来,你高兴什么?”

“我的要求不算高,只要看到孩子就行了,你要是想的那么远,孩子们肯定会有办法的,照着他们的话走不走你自己知道。”

老太婆心里想,坏老头子经常忽悠我,觉得了却自己的一生是荣耀,是吧,这次我也赶上了,我也有忽悠你的时候。好像战胜了班萨尔,老太婆高兴地钻到怀里时,班萨尔按照以往的习惯拥抱着……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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