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征候解读法破解文本的密码
2015-08-19种即飞
征候解读法是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最早提出的,它源于对马克思的经典著作《资本论》的创造性读解。阿尔都塞认为,由于问题式的理论构架是隐性的,要把它从一个思想家的文本深处发掘出来,普通的解读法难负重任,而“征候解读法”却行之有效。阿尔都塞所说的“征候解读法”,就是在解读文本时,要找到文本的内容与作者意识之间的疏隔,要考察文本“在场中的不在场”,从而寻找出文本深藏于现实意识形态中的密码。
上海师范大学王荣生教授继承和发展了阿尔都塞的观点。王教授通过剖析郭初阳老师执教的《愚公移山》课例,以其如何“新翻杨柳枝”而归结为阿尔都塞的“征候解读法”。在归结的过程中,王教授以韦内·布斯的两种“理解方法”为桥梁,即“适度理解”——去问一些可以在文本中直接找出答案的问题;“过度理解”——去问一些文本中并没有直接指向“标准读者”的问题。指出,“过度理解”似乎就是“征候解读”。接着王教授将“征候解读”概括为:把文本明确的论述与未曾言明的论述——那些“欠缺部分、空白点和沉默之处”结合起来解读,就叫“征候解读”。文本的“欠缺部分、空白点和沉默之处”就是“征候”,而“征候解读法”就是建立在“征候”基础上的解读方法①。
解读文本是有“密码”可寻的,“征候解读法”是破解文本密码的有效方法。它广泛运用于各类文学文本的解读中,兹举四种:
1.聚焦“关系”,挖掘“深藏”。文本的语言“关系”有时是很微妙的,在微妙的“关系”中“深藏”着作者不便明说的良苦用心,它需要依据文本的文意才能挖掘出作者“炼字”背后暗藏的密码。《沁园春·雪》中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作者为何用“蜡象”而不用“腊象”?从语言的上下“关系”来看,若用“腊象”,只点明了时节,抽象死板,与“银蛇”很不合拍;若用“蜡象”,形象生动,与“银蛇”相映成趣,极合全词的意境。
运用文本的语言“关系”解读诗句,有时能发现权威教授在解读文本时的错误。比如,袁行霈先生的《〈咏柳〉赏析》将《咏柳》的第三句、第四句解读为“通过似剪刀的春风,赞美了一切创造性的劳动”,“比喻十分巧妙”。孙绍振先生则不以为然,他指出,把“春风”比作“剪刀”看不出“十分巧妙”在哪里;事实上,“春风是柔和的,像爱情一样温柔,怎么像剪刀呢?”这是以“十分巧妙”来打马虎眼②。实际上,袁先生是以“比喻的心理预期”解读的,这就遮蔽了文本的语言“关系”。试问,作者为何不说成“二月春风”是“菜刀”或“军刀”?原来,“不知细叶谁裁出”中有个“裁”字埋伏在那里,“裁剪”的“关系”密不可分,是天然的“珠联璧合”。
2.审视古文,存疑“句读”。古文是没有标点的,这就给我们留下解读的“空白”。要想理解古文的原初意思,“明句读”尤为重要。不懂“句读”,往往会造成误读、误解原意。韩愈说,“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就是这个道理。若要解“惑”,就要放出眼光,敢于怀疑和辨正权威者给经典古文所下的“句读”结论。
例如,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里将《乡党篇》的一段文字标点为:“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译文是:“马房烧了,孔子从朝廷回来,道:‘伤了人吗?不问到马。”如此标点,孔子只关心人的伤亡,对马的伤亡则不闻不问,那孔子就是一个十足的狭隘仁爱者。
设若改为:“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译文为:“马房烧了,孔子从朝廷回来,道:‘伤了人吗?(答说:)‘没有。接着问马的情况。”这样,孔子既关心人的伤亡,也关心马的伤亡,只不过先人后马,先重后轻,孔子就是一位伟大博爱的圣人形象。
两相比较,后一种标点更妥。因为它既符合《论语》一问一答式,又符合孔子的博爱思想,更符合儒家一贯的精神品质。
3.文史互证,“精准”理解。文史知识是很多语文老师的一个“空白”,这种“空白”会造成对文本解读的精准度降低。要知道,任何文本的存在,都是一种历史的存在,作为后来的阅读者,看到的都是历史的东西。明儒王世贞说:“天地间无非史而已。”清代学者章学诚亦言:“盈天地间,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事实上,抓住文史解读文本,能增强师生交流的可信度,最大限度地保证对文本内涵理解的精准度。文史结合,称之为“文史互证”。“文史互证”包含两层意思:一是用史家广博丰厚的历史文化知识,对古诗文中不易索解或易被浅解、误解的字、词、句、段、篇等,从历史的层面予以透辟的考订、辨误、解说;二是以诗文为史料,用历史的眼光,通过发现其中的时间、地域、人物等史料成分,全面地把握历史真相,对古人的思想、情感及其所处的时代社会达到真正同情与了解。“文史互证”是“征候解读法”的一种有效方法,但不少教师因文史意识的缺乏,致使对一些经典文本的解读老生常谈,毫无新意,成了韦内·布斯所说的“标准读者”。
以《琵琶行》为例,在“文史互证”阅读的视界下,《琵琶行》就是纪实文学,表达的是诗人“反战”的情绪。追溯历史,自洪迈(宋朝人)定其主旨为“天涯沦落之恨”以来,就少有人提出质疑。只是近人陈寅恪先生以“诗史互证”得出“反战主题”,这一说法至今也少有人接受,甚至连教参上都难见踪迹。事实上:安史之乱后,节度使“名为藩臣,实非王臣”,力主平藩的丞相武元衡被刺身亡。白居易上奏朝廷,既申奏缉拿凶手,又反对穷兵黩武。这就卷入牛李党争的政治漩涡,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些“文史知识”,是文本“诗眼”由“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变为“弟走从军阿姨死”的有力证据。这也是陈寅恪先生的“一个历史上不朽的发现”③。然而这一发现,至今仍被一些人遗忘在陈氏“文史互证”文献的角落里,这是文史知识欠缺的遗憾。
4.心存标准,消毒“经典”。 “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这是教育教学的宗旨。是经典,就应有值得汲取的“求真”、“真人”的精神品质,就应该向学生传承真善美的内涵,以此促进学生思维的成熟,并使学生变得善良、仁爱。这是“沉默”在教育者心中的价值观标准,是“文”中之“道”。以此标准去审视中国四大古典小说之一——《水浒传》,其在文化观念和生命态度上就存在严重不足,就需要给它“消毒”。研读《水浒传》会发现,梁山泊的一百零八将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都那么好:他们大多为不法店家、底层官吏、庄园主、渔霸、盗贼、地痞、流氓、杀人犯等等,他们杀戮的对象,除了少数贪官污吏,大多是无辜的百姓。把这些人列为“英雄好汉”,不知是何道理?在鼓吹暴力革命、宣扬造反有理的年代,《水浒传》的主题被钦定为“歌颂反抗贪官恶霸的英雄史诗”不足为怪。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武装头脑的二十一世纪公民,应该具有“民主”、“文明”、“人权”、“法治”等意识,怎能无视《水浒传》中触目惊心的血腥和野蛮?即便是按照儒家的仁爱思想衡量,《水浒传》也缺乏必要的道德基础。其中的人物:林冲确实算得是“英雄好汉”,鲁智深充其量算个“义勇侠客”,武松只能算个“好汉”而不能算“英雄”,李逵之流,简直就是地痞、恶棍④。这些呈现在《水浒传》里的事实,我们却熟视无睹,一味地信奉特定时期钦定的主题,岂不忘却了《察今》中荆人“循表夜涉”的惨剧。
任何一种解读文本的方法,都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征候解读法”当然也不例外。运用此法,要受到文本体裁的制约。比如,以神话或寓言为体裁的文本,是以超现实的故事或拟人化的手法来说明某个道理,其劝喻、讽刺的对象是明晰的、稳定的,其文本的意蕴不具有模糊性和多意性,我们就不能用“征候解读法”去改变其直接指向读者的旨意而另编新故事,否则,就真如王荣生先生所言,“显然是拔得太高了”⑤,是对文本的曲解。
事实上,“拔高”、“曲解”文本旨意的并不鲜见。有位老师教学《三打白骨精》时,以标新立异为目的,师生互动后,竟生成了“白骨精是一位可爱的女子”——“聪明”、“漂亮”等,就忽视了“征候解读法”的局限性。其实,《三打白骨精》告诉我们:不要被虚假、伪善的人所蒙骗,要识破恶人的真面目。这种“听说读写的取向”才是正确的“取向”。
参考文献:
①王荣生.语文科课程论基础[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380-383.
②孙绍振.批判与探寻:文本中心的突围和建构[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2.36-37.
③何永生.语文教学中的文史文体语体意识[J].高中语文教与学,2015,1.8-13.
④黄玉峰.如何看待经典及如何看待思辨[J].语文学习,2015,1.4-8.
⑤李华平.症候:破译文本的密码[J].语文教学通讯,2015,1A.42-45.
种即飞,语文教师,现居安徽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