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天雨的迎候

白玛娜珍

当我在新浪发表反映尼巴村人畜共居境况的博文后，点击率很快到了六万人次以上，很多读者提出了各种问题，其中江苏的陈然友开始设计帮扶尼巴村人畜分开的计划，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募集资金。八月中旬，第一期帮扶尼巴村人畜分开的集资款终于汇到了西藏昌都八宿县农行。

我们赶到八宿县没有几天，扎西顿珠从遥远的林卡乡尼巴村的山上打来电话：“雅姆！我已经派出了三名村里最好的摩托车手去东坝乡接你们……”扎西顿珠的声音听着像在山崖上摇晃：“我们全村盼你们快点回来啊……！”

扎西顿珠是全村唯一懂得藏文的村民，他曾告诉我，尼巴村山顶上传说曾有一潭碧湖，后来暴雨中山崩地裂，湖水坍塌，倾泻成为滚滚洪流，尼巴村因此得名意为“湮没”。

“东坝到叶巴路段你们不要坐摩托车，很危险……”扎西顿珠还在山顶上叮嘱我们，天色已变，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从古至今，大山峡谷中尼巴村的人们，在激流和漩涡中挣扎的命运。但如今，尼巴村经过累世的劫难，已然安详而美丽。只要能够人畜分开，逐步解决人们基本的卫生、医疗等问题，尼巴村的美，可谓现代社会中的香巴拉。

西藏人民广播台我曾经的同事，现在八宿县宣传部部长廖花派车来接我们了，我满怀对尼巴村未来的憧憬，也满怀陈然友等人的期待，小心揣好扶助款，出发了。

从林卡乡到尼巴村的山路已塌方，我们得绕道东坝乡返回尼巴村。

到东坝乡的土路相比林卡乡到尼巴村的路真是好极了。宽阔平坦，两边碧绿的大草原缓缓起伏，像一首宏大舒缓的乐曲，让我们一路满心喜悦，饱餐着大自然的风景。但我接到姜导电话商谈拍摄”仓央加措”的电影，这么宏大神圣的题材，该有一个专家团队啊，我急着给她发微信，一会儿就晕车了，恶心喘不过气，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可怜的吐着舌头的狗狗，窗外的大自然也救不了我……

但一到东坝乡，仿佛进到了怒江边上的一座绿岛，空气湿润，散发着果香，峡谷中满是梨树、石榴树、葡萄和苹果。我立刻就精神焕发起来。尼巴村的小伙子们这时风尘仆仆也到了。

三个小伙是村卫生员拉加、大嘴大姐索朗旺姆的儿子、嘎松措姆的帅丈夫；他脸晒得很黑很憔悴，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去丁青挖药材刚回来。

绑好我们的行李，三个小伙子先走了，我们开始沿着怒江旁山上的羊肠小道步行，我们摘了梨子边吃边走，梨子还有点涩，不过很多水分很解渴。

但不远处小伙子们又停下来了。要我们上车，说是要下雨了。而羊肠小道上，一面是不断落石的大山，一面是沉缓的怒江，江水被连日的大雨变成了泥浆的颜色，水面上有数不尽的漩涡，像怪兽之眼，仿佛在等待着吞噬一切……

“你们先骑回去吧，”蔚然故作镇定地说：“我们走到叶巴村先住下，明后天天晴了你们再来接我们。”

“对对！”我忙点头强颜装笑。

三个小伙子望着我们，像看出了我们的胆小心惊。我忙摇摇头，但我背着包，双腿发软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小伙子们笑起来：“不要怕，村里的老人、小孩都是坐我们摩托车进出的……”

“扎西顿珠说我们还是步行为好……”我忙否认。蔚然和措姆也假装严肃地点头。

小伙子们狐疑地点点头，但并没有马上骑走，他们相互看了看，小声商量着，我们捡了几个石头朝怒江里扔。

天啊！石头扔出去像无力的树叶，落到江里既没有我们想象的回声，连影子都没有，立刻就在庞大的怒江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看到蔚然的脸色变得和怒江水很接近……

“明天开始全村摩托每天要赶到八宿县送孩子们上学……”小伙子们为难地说，似乎没发现我们假装潇洒掷石后，被山崖下的怒江吓破了胆。

我们面面相觑，小伙子们送小孩上学办理相关入学事宜等来回也得十天半月，我们等不了啊！

蔚然硬着头皮爬上了前面小伙子的摩托车，摩托车在他跨上去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很小，还两边虚弱地摇晃了起来。我无奈也爬上了拉加的摩托车，措姆上了大嘴姐儿子的车.

路窄得只站得下一个人，不到半米宽吧，而且拐来拐去，稍不慎就会掉下怒江。

“你们不怕吗？”我紧紧抓着拉加，声音颤抖地问他。

“有点怕。有一次我在这条路上摔下去昏迷了很久，也没人发现我，幸好没掉到怒江里……”拉加是村里的卫生员，上过几年小学，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听他这么说，我更害怕了，就要求下车。刚好前面蔚然手里的雨伞掉下去了，再前面我们绑在摩托车上的廖花送给我们的一桶清油也飞进了怒江。

蔚然连连赞叹小伙子们是尼巴村的勇士。是啊，如果没有这批勇士，尼巴村将变成死水一潭。他们冒死在山崖上飞驰进出，才让尼巴村活起来……

但十多公里羊肠小道，小伙子们不断停下来要我们上车，就这样我们坐一段摩托，吓得不行了又下来走一段，再坐一段，终于过了怒江，到了叶巴村时，我怀里揣的人畜分开扶助款差不多被我的冷汗打湿了。

叶巴村下起大雨。但山路宽多了，山上即使不时有石头掉下来我也不再害怕，我睁大眼，在雨雾迷茫的大山里飞驰着，雨水像含着天上的金属，像金刚天雨，打在我脸上有些痛，我发现自己特别高兴，我已人到中年，竟然还喜欢冒险，而如此冒险飞行的经历，我想我的儿子他们那一代以后是很难经历了，我感到即骄傲又喜悦。

快到尼巴村时，望着峡谷中被大雨笼罩的村庄，我突然哭了。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激动，我想念尼巴村，想念在尼巴村的日子，上不了网，打不了电话，和村民们在一起，只有真诚、宁静和欢喜；而这次回来，我们肩负着友人们交付的使命，要在三个月时间里，挨家挨户勘查选址，帮助尼巴村的每一户从家里迁出牲畜，兴建单独的牲畜房，结束尼巴村人畜共居的历史。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