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斯多葛主义者对罗马帝国元首制态度的变迁

何立波

（装甲兵工程学院军政教研部 北京 100072）

斯多葛主义是古希腊的四大哲学学派之一，也是古希腊流行时间最长的哲学学派之一。从公元前3世纪塞浦路斯的芝诺创立该学派算起，斯多葛主义一直流行到公元2世纪的罗马时期，前后绵延500年之久。斯多葛学派源起于希腊城邦制度解体后的希腊化时代，是对城邦社会解体后现实世界的一种反思和回应。斯多葛主义者在反思过程中提出了一些新的观念和思想，对罗马政治与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值得我们关注。

一、斯多葛主义者主张在罗马实行元老贵族统治

马克思认为：“国家、法律、国家制度是统治因素。”[1](P282)罗马帝国元首制是一种不同于民主制的国家形式。奥古斯都建立了元首制，但元首制并无成文宪法。直到公元69年苇斯帕芗大权法的通过，才最终解决这一问题。在罗马帝国政治史上，苇斯帕芗大权法是罗马帝国唯一一部关于元首制的成文宪法，从法律层面规范了元首制，实现了元首制的“君权法授”。

但在当时，罗马还有不少人对元首制抱着怀疑的态度。在罗马帝国早期，哲学家非常活跃。弗拉维王朝时期（A.D69-A.D96）的哲学家阿波罗尼乌斯就认为，“哲学和元首具有密切的关系，能够让元首以正确的方式进行统治”[2]，“哲学家是元首制定政策的好顾问”[3]，以此作为哲学干预元首政治的理论基础。哲学和罗马法之间的严重冲突，成为罗马帝国早起元首政治的一个特点。在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时期（A.D14-A.D68），旧贵族在与元首斗争时采取了文学这一手段，如著名斯多葛主义者小塞内卡以戏剧的方式进行嘲讽。而在弗拉维王朝时期，哲学成为他们反对元首制的武器[4](P534)。

在意识形态领域，与元首制相对立的是以斯多葛主义为代表的哲学流派。斯多葛学派在公元1-2世纪的罗马帝国盛行，是最有影响的哲学派别。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芝诺推崇共和政体，反对不同的政治体制，认为全人类应“是一个公社和一种政体”，描绘了一幅朦胧的哲学式的共和国的画面[5](VI,329A～B)。在当时，西塞罗、小塞内卡、小普林尼等罗马上层都深受其影响。在政治上，一些斯多葛主义哲学家主张实行具有民主色彩的贵族统治，由元老院决定国家大事，要求统治者要从受到良好教育的贵族中选举产生[6](P220)，而不是由元首来指定继承人。斯多葛主义的代表人物小塞内卡主张克制、仁爱和法治，倡导维持元老院昔日的特权[7](XIII,4)。斯多葛主义哲学家爱比克泰德主张回归内在的心灵生活，倡导遵从自然规律过一种自制节律的生活，追求理想的幸福[8](P225)。在暴君尼禄统治后期，斯多葛哲学成为元老和贵族反对尼禄的理论来源[9](P358)。在苇斯帕芗统治时期，笃信斯多葛主义的罗马行政长官普里斯库斯，坚持国事皆归元老院[10](IV,5)，还号召民众推翻现有社会秩序[10](LXVI,12)。斯多葛主义哲学家沦为元首制的反对派，成为共和复辟思潮的主要舆论工具。

二、对立与冲突：公元1世纪的斯多葛主义者与罗马元首关系

早期斯多葛主义主张元老院决定国家大事，坚持统治者从贵族中选举产生，明确反对元首世袭制，对元首制的构成了挑战。罗马部分元老贵族也接受了这种观点，以此来反对元首制。罗马元首不能容忍这种势力，对斯多葛主义者持打压态度。元首苇斯帕芗视斯多葛主义为一种危险的民主趋势[11](LXVI,12)，是一种不利于元首统治的政治社会宣传[12](P169-171)，宣布他依靠的是强大的军队而非政治理论[6](P220)。元首制是一种建立在军事统治基础上的政治体制，朱里亚－克劳狄王朝和弗拉维王朝的统治者在元首继承问题上均采取了家族世袭的做法，引起了斯多葛主义者的不满。小塞内卡主张限制统治者的专制权力，和尼禄之间产生了严重分歧[1](P353)。继逼小塞内卡退休和自杀后[7](XV,60～64)，尼禄还处死了著名斯多葛主义者、共和派的代表人物特拉塞亚[11](LXIII,26)。

针对斯多葛主义者的质疑，苇斯帕芗明确表示，他的继承人只能是自己的儿子[12](圣苇斯帕芗传,XXV)。面对斯多葛主义者要求实行贵族统治的呼声，图密善称从不打算接受斯多葛主义理想“国王”之说，希望掌握一切大权[13](P174)。公元71年，苇斯帕芗将斯多葛主义者逐出了罗马城[11](LXVI,13,2)。继任的元首提图斯以统治温和著称，斯多葛主义哲学家再次回到罗马。提图斯之后的元首图密善则销毁了一切宣扬斯多葛主义的书籍[14](VII,19)，并将哲学家全部逐出了罗马[12](圣图密善传,X,3)。这些措施暂时消除了斯多葛主义在政治领域对元首制的不利影响，营造了元首专制统治的舆论环境。

在早斯多葛主义者的反对声音中，元首统治逐渐巩固。到公元1世纪末，元首制已经成为既成政治现实。在塔西佗看来，共和国遥不可及，而出现一个“正直又善良的元首，不希望元首是世人中最坏的流氓”[8](II,37)，才更为现实。小普林尼意识到，元首制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政治现实[15](P121)，人们所关心的，“只是好元首和坏元首的问题，而贫穷者更期盼出现好元首”[16](P118)。

三、“世界主义”：斯多葛主义者为罗马帝国扩张提供理论依据

斯多葛主义比任何哲学派别都更少希腊性。早期的斯多葛派大多是叙利亚人，而晚期的斯多葛派则大多是罗马人。斯多葛学派的终极理想，就是建立一个所有人都在神圣的理性指引下和谐共处的“世界国家”或者“世界主义”。

斯多葛学派的“世界主义”思想，与亚历山大东征所开辟的希腊化时代密不可分。罗马帝国兴起后，其对整个地中海世界的统治，进一步加强了“世界主义”倾向，在精神领域引起了相应的变化。狭隘的城邦观念，逐渐为更开放的一体化的帝国观念所取代。斯多葛主义者不满足于仅停留在希腊式的思辨层次中，他们从希腊的文化中汲取养分并最终摒弃了小国寡民式的希腊国家模式。他们的平等，不再是一个城邦内成年男子的平等。他们的平等观念的实施现实基础，是一个“世界主义”的罗马帝国的建立。晚期斯多葛主义者所主张的“世界主义”，给希腊化各国的王权尤其是罗马帝国的对外扩张提供了理论依据，要把地中海世界广裹地域内的各个民族完全纳入一个统一帝国之下。

恩格斯指出：“哲学家们不是单纯赚钱谋生的学校教师，便是纵酒作乐的有钱人所雇佣的小丑。”[1](第1卷，P332)公元2世纪初期的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等元首实行较为温和的统治，取得了斯多葛主义者的支持。斯多葛主义者逐渐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不再对元首制抱有敌意，成为元首统治的拥护者[8](P226)。著名斯多葛主义者爱比克泰德意识到，可以杀死专制者的肉体，却无法消除专制者的灵魂[17](P27-29)，他要求“尊敬暴君如同尊敬你的小瓦罐”。[18](卷七)在当时，罗马帝国的土著酋长们，都宣称自己是斯多葛派。[19](P320)

在公元2世纪的希腊哲学流派中，斯多葛主义成为最适合罗马人性格的一种哲学思潮，具有半官方的地位，为罗马上层社会所普遍接受[15](P116)。元首哈德良建立了罗马第一个公立哲学学校。在元首安敦尼的支持下，很多斯多葛主义者参与了罗马行省管理事务[8](P227)。到公元2世纪中叶，罗马出现了唯一的斯多葛主义者元首马克·奥里略。其所著的《沉思录》系统论述了斯多葛主义哲学的思想，成为晚期斯多葛主义的主要代表之一，提出建立“一种能使一切人都有同一法律的政体，一种能依据平等的权利与平等的言论自由而治国的政体，一种最能尊敬被统治者的自由的君主政府”。这是一种在罗马帝国不可能彻底实现的理想，但是它却影响了立法，特别是改善了妇女与奴隶的地位。

基督教早期的传教者们将斯多葛学派的思想融入了自己的一神教体系并对其大力渲染及宣传，因此得到了很快的发展，并使斯多葛学派思想影响很深的罗马帝国的元首们得以接受。基督教在接受斯多葛派的许多东西的同时，也接受过来了斯多葛派学说中的这一部分。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2] Philostratus, Life of Apollonius of Tyana[M].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

[3]Philostratus,The Epistles of Apollonius of Tyana [M].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

[4]A.J.Boely and J.W.Dominik,Flavian Rome:culture,image,text[M].Boston:Brill,2003.

[5]Plutarch,Plutarch’s lives [M].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

[6]Salmon Edward,A History of the Roman World from 30B.C to A.D.138[M].London:Methuen,1968.

[7]Tacitus,Annals[M].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

[8] Ludwig Friedlander, Roman Life and Life and Manners under the Early Empire [M]. London:Grorge Routledge＆Sons Limited;New York:E.P.Dutton＆Co,1979.

[9] H.H.Scullard, From the Gracchi to Nero [M]. London:Methuen,1982.

[10]Tacitus,Histories [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

[11] Dio Cassius, Roman History [M]. 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

[12][古罗马]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M].张竹明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13][美]M.罗斯托夫采夫.罗马帝国社会经济史[M].马雍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14]Pliny the Younger,The letters [M].Baltimore:Penguin Books,1963.

[15]Masun Hammond,Pliny the Younger’s Views on Government[J].Harvard Studies in Classical Philology.1938.

[16]Pliny the Younger,Panegyricus [M].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3.

[17]ChestStarr,Epictetus and the Tyrant[J].Class Philosohpy,1949.

[18][古罗马]爱比克泰德.沉思录[M].陈思宇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

[19][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