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离尘嚣》看哈代的悲观主义思想
2015-08-15荀志华
荀志华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陕西汉中 723000)
托马斯·哈代是19世纪后期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其创作生涯经历了“诗歌—小说—诗歌”三个阶段,正如他自己所说,诗歌既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最后的爱”。由于哈代的创作时代处于世纪之交,因而他的小说继承了英国传统文学的创作方式,而诗歌则具现代精神,所以他被誉为“现代诗歌之父”。哈代一生创作成就颇高,对于他的成果,国内外学术界的着重点并不一致。在国外,哈代更多是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被认可,而在中国,他的小说成为解读哈代的首选之材。哈代总共给世人留下了14部长篇小说和4部中短篇小说集。《德伯家的苔丝》《卡斯特桥市长》《无名的裘德》以及《还乡》这四部悲剧性小说是哈代“环境与性格小说”的典型代表,然而另一长篇《远离尘嚣》虽未受到像以上四部长篇的同等重视,但它堪称是哈代“环境与性格小说”的奠基之作。
《远离尘嚣》讲述的是女主人公芭思希芭·埃弗汀与三个男人—奥克、波德伍德和特洛伊之间的故事。农场主奥克喜欢上了女主人公芭思希芭并向她求婚未果。一次天灾使他丧失了羊群并流落到女主人公的农场打工。因一次偶然的恶作剧,女主人公芭思希芭打破了波德伍德先生内心的平静,导致他向自己展开了疯狂的追求。然而芭思希芭却投入了特洛伊中士的怀抱并与之结婚。婚后,特洛伊对芭思希芭不真诚,最终死在了波德伍德的枪下,而波德伍德先生也因此被判终生监禁。在故事的结尾女主人公终于和一直深爱着她的奥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虽然《远离尘嚣》是以喜剧结尾,但“此时哈代开始面向事实,故事出现了破产农民沦为佃户,遭遗弃的农村姑娘惨死贫民窟的情节”[1]。小说中已不乏悲剧的成份。悲剧成份的存在是作者用来表现自己悲观倾向,哈代又是在这些成份的基础之上通过其命运观、自然观以及宗教观具体而微地展现他的悲观主义思想。
一、命运观反映出的悲观主义思想
哈代是一个宿命论者,“他的这种命运观深受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和哈特曼等人的影响,认为宇宙间存在着一种超自然的‘内在意志力’(ImmanentWill)”。[2](P107)对他而言,这个“内在意志力”是种超自然的力量,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可以任意妄为随心所欲地盲目作用于世间一切事物,并控制着宇宙中的一切。因此,在哈代看来,命运是不可知的,只能任由这种“内在意志力”摆布,正如中国古语云:“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由于受时代环境的限制,哈代的认知能力有限,他无法对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做出深刻透彻的分析,也找不出人类悲剧产生的根源,因而他只能从掌控宇宙的神秘力量去探索生命悲剧产生的原因,那就是命运的盲目作用。哈代这种反映他悲观主义思想的命运观是通过他小说中一系列的偶然形成的。
正是出于命运的偶然,《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苔丝才会在父母希望她去“攀阔亲戚”但她又不情愿时,家里唯一的老马突然死了,这一情况的出现使她开始迈向悲剧的深渊。《卡斯特桥市长》中的亨察德才会喝了过多的朗姆酒而卖掉了妻女,将一生的悲剧拉开了序幕等等。同样地,《远离尘嚣》中某些特定的偶然成就了小说里人物宿命的悲剧成份,体现了作者的悲观主义思想。首先是发生在农场主奥克身上的偶然。奥克是个聪明能干、踏实勤劳、事业顺利的小伙子,他爱上了聪明漂亮的芭思希芭。本想计划进一步扩大农场规模,一次偶然的天灾使他失去了羊群,蒸蒸日上的事业也付诸东流。第一次的偶然给了他希望跟芭思希芭喜结连理的梦想当头一棒。破产后的奥克独自一人另赴他处寻求一份工作,阴差阳错,东家竟是自己的梦中情人。这个巧合的安排进一步拉开了奥克与芭思希芭之间的距离,为他们两的感情命运增加了一层悲剧色彩。其次是为表现哈代宿命论思想安排在芭思希芭身上的偶然性突发事件。最后芭思希芭虽然是以跟奥克结婚的喜剧结尾,但她却是整部作品中受命运作用程度最深的一个。先是出于恶作剧,她想到了隐遁在这偏僻教区里最有贵族气质的波德伍德先生。命运在此顺势推舟,恰巧让她向波德伍德先生递去了示爱的情人节卡片,而波德伍德先生内心的柔情又偶然被点燃。命运将她作弄一番,芭思希芭最初的心血来潮,为日后她的感情纠葛种下了一朵“恶之花”。接下来,女主人公在一次平常的林间散步过程中,偏偏就碰上自私、轻浮、到处沾花惹草、无责任心的花花公子特洛伊,而非一个正直、善良的绅士。同时,特洛伊碰巧是一个会用花言巧语哄骗女孩子的浪荡子,而芭思希芭凑巧又是一个爱慕虚荣,享受旁人对她奉承的单纯少女。这一些偶然和巧合的因素,以及“天意”等情景使得女主人公的命运中的悲剧无法扭转不可违拗,她最终未得到丈夫的忠诚相待,而且落到遭遗弃的地步。这些都表明了哈代的宿命论的命运观,面对命运的魔爪,人是无能为力不可作为的,等待的只能是悲剧的结局。在设定波德伍德先生的命运时,作者独具匠心地通过一件发生在特洛伊身上的偶然事件埋下了伏笔。特洛伊本是在游泳时被急流卷走,不早不晚出现了一艘船并将他抢救起来。这一简单的叙述,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特洛伊被枪杀,波德伍德也被终身监禁。哈代就是通过在小说中穿插的偶然与巧合向读者表明“任何试图掌握命运的行为都是徒劳无功的”[3]的宿命论观点,并揭示自己悲观主义思想的倾向。然而,由于受到认知范围的控制,哈代只看到了人的命运由超自然力量控制,却忽视了社会因素,因而他的思想与批判力度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二、宗教观反映出的悲观主义思想
小说反映出的宗教观也可以体味出哈代的悲观主义思想。哈代出生在一个基督教氛围很浓的家庭,因此它从小就受到了基督教教义与思想的熏陶,认为“上帝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正含义”[4],且曾决定要做一个神职人员。然而随着社会的迅速发展,在哈代成长的年代,各种社会思潮与科学论断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哈代也因此而大受影响,逐渐摒弃了他之前的宗教信仰,产生了一种悲观情绪,认为上帝已无力拯救人类拯救这个世界。总的来说,哈代的宗教观经历了如下几个阶段:早期虔诚信仰宗教、中期怀疑批判宗教、晚期宣扬新型宗教说。这三个不同阶段的宗教思想在作者的小说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并成功地传达了他的悲观主义思想。其中,他中期对于宗教的怀疑与批判的倾向是读者与评论界关注颇多的一项,如分析小说《德伯家的苔丝》与《还乡》中作者的宗教观等,都是试图展现作者失去宗教信仰的有利证据。然而对于他1874年完成的《远离尘嚣》来说,在宗教观方面基本将他视为作者早期信仰宗教之作。但是,18世纪60年代后,由于《物种起源》的影响,哈代对传统宗教已经开始表示怀疑,因此在小说中作者已经具有批判基督教的倾向,已经出现通过其宗教观来表现他悲观主义思想的端倪。
小说中羊倌奥克是完美基督教徒的典型代表,“他如同摩西一样,从不做坏事,处处为别人着想,心地善良”[5],在遭遇破产困境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感谢上帝我没有结婚!我现在穷到这个地步,要真的那样她可怎么办?”[6](P39)而不是抱怨上帝的不公正待遇,足见他的虔诚之处。虽说奥克最终也实现了他的愿望抱得美人归,但是在对待这个忠心于基督教,对任何教义都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教徒时,上帝并未在他需要之时在他的情感路上助他一臂之力,一路走来奥克经历了许多磨难与煎熬。当奥克遇上让他心动的芭思希芭时,为了能娶到她便倾其家当欲扩大农场规模,谁知上帝却不想让他如愿以偿,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让他一败涂地。平日里对基督教的各种付出并未换得上帝的一丝怜悯,或者说是在奥克遭遇困难之际上帝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只是因为人们口中所说的上帝根本就不存在。哈代在这里已经向上帝表示质疑,对他信仰已久的基督教表示怀疑,他不相信上帝会拯救困苦中的人类。在哈代的宗教观中,他的悲观主义思想已经开始显露。另外,女主人公芭思希芭与奥克是完全相对的两种人。在芭丝希芭的心目中上帝从未存在过,她爱慕虚荣、行为轻佻、行事冲动,有利己主义倾向,还伤害了她的两个追求者奥克和波德伍德先生。她的为人是违背基督教教义和信仰的,她的行为是违反上帝的意志的。然而,这个在上帝面前已是一个罪人的芭思希芭中途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却跟一个真真切切的基督教徒结合在一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上帝给了她恩赐。作者哈代通过奥克与芭思希芭的讽刺性结局,严厉地批判了宗教的虚伪性。随着社会的进步以及各种现代思想的发展与传播,哈代也逐步认清楚依靠上帝来拯救人类灵魂、来摆脱苦难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许多作品中都充满了对宗教的怀疑与批判,并传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观主义思想。
三、自然观反映出的悲观主义思想
哈代悲观主义思想除了反映在他的命运观以及宗教观上,另外,他的自然观也反映出了其悲观主义思想。在英国文学史上有不少以描写自然而闻名的作家,如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等等。哈代也是一位善于描写自然的作家,他的小说中有不少关于自然的出色描写,比如说《绿荫之下》和《还乡》等小说中有关景物的描写。总体上讲,对自然描写的文学作品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纯地描写自然,描述自然界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另一类则是注重描写人与自然的关系,通常将外部自然景物与人类灵魂深处进行联系。毋庸置疑,作者哈代关于自然的描写属于第二类。在他看来,自然不是简单指自然事物,“他这里所说的自然是指与人类生活和人类文明以及社会法则相对的自然界”。[2]哈代眼中的自然不再是世人眼中纯粹的自然,因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自然观也是复杂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方面就是,他认为自然是残酷的,它拥有凄冷的意象,它对人类的困境冷漠而无动于衷。此外,人对自然也是残酷无情的,人与自然无法和谐相处。哈代对自然的消极看法将他的悲观主义思想诠释得淋漓尽致。
作者对自然的悲观感受在《远离尘嚣》中也得到了相应的表现。小说的开头奥克本是一个自己奋斗出来的农场主,殊不知造化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使他破产为一个羊倌。在奥克遭逢失败的过程中,作者哈代表现的是大自然冷酷的一面,他的狗没有同情之意,舔着他的手,“还等着一笔奖赏呢”。除此之外,水塘上的那轮暗淡弯月也隔岸观火,“发出铬金般微黄色的光”。当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饥寒交迫的范妮·罗宾想要倾尽全身之力走到济贫院时,自然界仍无好生之德,一直在坚守着它的冷漠,不做出一点反应,连“沙沙”声也没有,“没有一缕微风,没有树枝摩擦的劈啪声来给她做伴”。范妮死后,运送棺材的车在回威瑟伯里的路上碰上了一阵强雾而停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大自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悲痛之情,自然界里的每一个自然意象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树木都专心致志地站着,像是在盼着一阵风来摇撼它们”。范妮·罗宾下葬后,自然界更是将它的残酷与冷漠发挥到了极致。一场大雨倾泻下来,将范妮的坟墓冲出了一个凹陷,墓碑上污迹斑斑,墓前新种的花花草草也被冲洗的七零八落。大自然无悲天悯人之心,死者因它而得不到安息,甚至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雨后太阳将沾满雨水的树叶照得闪闪发光,十分耀眼,“这一片清亮的景致同路依斯代尔和霍比玛画中的风光十分相像,到处是水色天光,美丽之至”。对哈代而言,人类于自然界也是冷漠的,自然界与人类社会无法和谐共处。当范妮借一条大狗之力到达了济贫院后,当她问起那条狗——大自然的意象的下落时,只听见一个男人回答说:“我用石头把她撵走了。”哈代对自然的悲观看法为他悲观主义思想的形成增添了不可忽略的一笔。
四、结语
目前,学术界对哈代作品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研究大多建立在女性视角,生态视角以及社会、妇女悲剧角度等”。[7]可见哈代的悲观主义研究是个热点。不过,这类研究主要集中于如《德伯家的苔丝》《还乡》等典型悲剧上,《远离尘嚣》则未受到同等重视。然而,通过分析这部作品中作者所表现出来的命运观、宗教观以及自然观,也能领悟到哈代的悲观主义思想。遗憾的是,作者在写作时未能认识到导致社会悲剧的根本原因,但“他从威塞克斯农村的变迁中,发现了人民的悲剧,揭示了社会发展的历史必然性,创作了反映这种悲剧的作品”,[8](P255)他的悲观主义思想至今应引起我们广泛的思考。
[1]张倩.《远离尘嚣》中哈代的悲剧观[J].青年文学家,2010(2).[2]吴迪.哈代新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
[3]解珍芳.解读小说《远离尘嚣》中的悲剧因素[J].芒种,2013(41).
[4]祖晓梅.哈代与上帝之死[J].天津师范学院学院,1998,(3).
[5]张军.哈代前期宗教思想在《远离尘嚣》中的体现[J].长春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4).
[6]托马斯·哈代.远离尘嚣[M].张冲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7]尹莹.《远离尘嚣》中的集体无意识[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4).
[8]聂珍钊,刘富丽.哈代学术史研究[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