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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至明清时期皖西茶叶贸易的发展——皖西茶叶贸易史研究之一

2015-08-15陶德臣

皖西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寿州霍山皖西

陶德臣

(中国人民解放军理工大学,江苏 南京210007)

安徽是中国著名茶区。“皖省为产茶最富之区,大江南北,几无县不产。江北所产者,统名曰北茶。江南所产者,统名曰南茶。皖北六霍之绿茶,名振国内。皖南秋祁之红茶,驰誉海外。所谓徽六名茶,由来已久矣”[1]。受地理环境、交通运输等因素影响,安徽历史上形成了皖西、皖南2大茶产区及其不同的销售区域。长期以来,学术界有关皖南茶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但有关皖西茶的研究成果则很薄弱,皖西茶叶贸易史方面的研究成果更少。本文拟围绕唐代至明清时期皖西茶叶贸易的兴起、发展、盛衰,揭示不同历史阶段的贸易条件、发展情况及其内在原因,为今天皖西茶叶经济发展提供某些历史借鉴。

一、唐五代时期皖西茶叶贸易的兴起

什么是皖西茶?20世纪30年代,张本国《皖西各县之茶业》说:“皖西产茶地域:概言之,为旧六安州之全属及安、庐两府之一部。析而言之,即今六安、霍山、立煌(今金寨——引者)、舒城及英山、潜山、太湖、桐城、庐江等县是也。向对‘皖南’而言,统称‘皖北’。最近依地势之划分,始通称‘皖西’”[2]。可见,皖西茶指大别山区安徽辖区所产茶,以六安、霍山、金寨所产为著名。

皖西植茶历史悠久。光绪《霍山县志》卷二《风土·物产》载“史记:寿春之山,有黄芽焉,可煮而饮。”这里的“史记”是“历史记载”之意,但有人声称:“六安自古产茶,《史记》已载‘寿州黄芽’”[3]。《史记》记载寿州产茶的错误早在清代已经出现。乾隆《霍山县志》卷三《贡赋志》称:“古无茶字,茶荈之赐,始见于三国《吴志》,至晋茗饮乃盛,而霍茶黄芽之名,已肇于西汉《史记》,云:寿春之山,有黄芽焉,可煮而饮,久服得仙,则茶称瑞草魁,霍茶又为诸茗魁矣”。这是把唐代寿州产黄芽茶的历史记载“史记”误写成西汉时的史书《史记》。首次记载茶的正史是陈寿《三国志》卷六十五《韦曜传》,西汉司马迁《史记》未记茶事。

陆羽《茶经·七之事》引华佗《食论》说:“苦茶久食,益意思”[4](P11)。华佗是东汉(141~220)末年谯国(安徽亳县)人,长期在河南东部、山东西部和江苏徐州、盐城、扬州一带行医,因而推断东汉末年江淮、河南、山东、安徽等地已经饮茶,并有一定数量的茶叶生产。晋代,皖西产茶已有确切证据。陆羽《茶经·七之事》引《桐君录》云:“西阳、武昌、庐江、晋陵好茗。”[4](P11)庐江郡为楚汉之际分九江郡置,汉武帝后移治舒(庐江西南),东汉末废。三国魏置庐江郡,属扬州,治六安县(安徽六安北)。三国吴所置庐江郡治皖县(安徽潜山)。两晋时将魏、吴所置二郡合并,移治舒县(今安徽舒城)。南朝宋时属南豫州,移治灊(安徽庐江),南朝齐建元二年(480)移治舒县。南朝梁移治庐江县(今安徽庐江),属湘州。可见,晋代庐江郡指皖西一带,这里产茶,质量好。皖西茶业应已出现,茶叶商品已经存在,但缺乏相关史料支撑。

唐代首次出现较多皖西茶业的记载。包括皖西地区在内的淮南茶区得到很大发展,茶叶数量、质量在全国占重要地区。陆羽《茶经·八之出》载全国茶区8道43州郡,列有皖西舒州、寿州,指出:茶“舒州生太湖县潜山者与荆州同”,寿州茶“盛唐县生霍山者与衡山同也”[4](P13)。舒州是武德四年(621)改同安郡置,治怀宁县(安徽潜山),辖今安徽太湖、宿松、望江、桐城、枞阳、安庆、岳西、怀宁。天宝(742~756)初复为同安郡,至德(756~758)年间改为盛唐郡,乾元(758~760)初复为舒州。寿州为武德三年(620)改隋寿春郡而成,治寿春(安徽寿县)。天宝初又改寿春郡。乾元初复称寿州,辖今安徽寿县、六安、霍邱、霍山。此外,皖西产茶地还有庐州。皖西地区是唐代重要茶区,史载“江淮人什二三,以茶为业”[5](P5800),茶已是一种专业化的生产。有论者指出:“唐宋时代,安徽主要产茶区域是在皖西,而皖西最好的茶园,又直接控制在皇帝”[6]手中,这话有道理。如贞元十五年(799)八月,唐德宗《讨吴少诚招》云:“寿州茶园,辄纵凌夺”[7](P3530),说 明 寿 州 茶 区 地 位 重 要,才 足 以 引 起德宗忧虑。寿州茶园经历唐顺宗至唐宪宗朝,规模相当大,从元和十一年(806)“讨吴元济。二月,诏寿州用兵三千保其境内茶园”[5](P5593)即可知。因为皖西茶产丰富,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才特别加以记载道:“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

唐代,皖西地区培育了不少优质名茶。李肇《唐国史补》卷下列举了20多种名茶,皖西名茶有霍山黄芽。杨华《膳夫经手录》所载名茶有“寿州霍山小团”,称赞道“其绝好者,上于汉美”。又说:“舒州天柱茶,虽不峻拔遒劲,亦甚甘香芳美,良可重也”。唐代佚名《玉泉子》载,宰相李德裕喜爱天柱茶,“昔有人授舒州牧。李德裕谓之曰:‘到彼郡日,天柱峰茶可惠三角’。其人献之数十斤,李不受退还。明年罢郡,用意精求。获数角投之,德裕阅而受曰:‘此茶可以消酒食毒’,乃命烹一鸥,沃于肉食内,以银合闭之。诘旦,因视其肉,已化为水,众服其广识”[8](P35)。正因为皖西茶品质优良,才被纳入进贡之列。欧阳修《新唐书·地理志》载,唐代土贡茶地区有17个郡,皖西地区有淮南道寿州寿春郡(安徽寿县)、庐州庐江郡(安徽合肥)[7](P4243)。五代毛文 锡 《茶 谱》载 皖 西 名 茶 有 寿 州霍山黄芽、舒州开火茶[4](P80)。据现代人统计,唐代以前皖西名茶有庐江茶(产安徽庐江、六安一带),唐代皖西名茶有庐江茶(产安徽舒城)、舒州天柱茶(产安徽岳西)、小岘春(产安徽六安)、六安茶(产安徽六安)、霍山天柱茶(产安徽霍山、淮南、六安、寿县、霍邱一带)、霍山小团(产安徽霍山、淮南、六安、寿县、霍邱一带)、霍山黄芽(即寿州黄芽,产安徽霍山、淮南、六安、寿县、霍邱一带)、寿阳茶(产安徽寿县一带)[9](P797-799)。

丰富的茶产,优质的名茶,奠定了唐代茶叶贸易的物质基础。唐代以前皖西名茶仅1种,唐代迅速增至8种,这是唐代茶叶生产发展的产物和证明,也是茶叶贸易兴起的必然结果。从唐代政府对江淮地区茶业经济政策的重视,也可概见皖西一带茶叶贸易的兴起实况①。建中三年(782)九月,唐政府正式起征茶税,兴元元年(784)正月,德宗下诏废除,历时1年余。“天下所出竹、木、茶、漆皆十一税之,以充常平之本”,此事被称为“茶之有税,肇于此矣”[7](P3729-3730)。贞元九年(793)正月,唐政府正式税茶,盐铁史张滂上奏,“伏请以出茶州县及茶山外商人要路,委所由定三等时估,每十税一”[10](P2740)。税茶的实施证明包括皖西在内的茶区茶叶贸易的重要、茶叶流通的活跃及茶叶贸易的数量之多。正因为如此,唐政府才值得4次增多茶税[11],并首创榷茶之制。第一次增茶税是穆宗长庆元年(821)。“盐铁使王播图宠以自幸,乃增天下茶税,率百钱增五十,江淮、浙东西、岭南、福建、荆襄茶播自领之。两川以户部领之。天下茶加斤至二十两,播又奏加取焉”[7](P4277)。第2次增茶税是文宗大和九年(835)十二月。由于唐政府实施榷茶,将民间茶园收归国有,此年十月,盐铁使王涯“表请使茶山之人,移植根本,旧有贮积,皆使焚弃,天下怨之”,遭到失败。继位者令狐楚奏罢榷茶,“一依旧法,不用新条,惟纳榷之时,须节级加价。商人转抬,必较稍贵。即是钱出万国,利归有司,既无害茶商,又不扰茶户”[7](P3731)。不久,“以茶税皆归盐铁,复贞元之制”,即“十税其一”[7](P4277)。第3次增茶税是武宗开成五年(840)。“盐铁转运使崔珙又增江淮茶税。是时,茶商所过州县有重税。或掠夺舟车,露积雨中。诸道置邸以收税,谓之拓地钱。故私贩益起”[7](P4277)。第4次增茶税是宣宗大中六年(852)。盐铁转运使裴休立茶法十二条,在革除横税通舟船、严厉打击走私的同时,对“庐、寿、淮南皆加半税。私商给自首之贴。天下税茶,增倍贞元。江淮茶为大摸,一斤至五十两,诸道盐铁使于悰,每斤增税钱五,谓之剩茶钱,自是斤两复旧”[7](P4277)。从唐代官府持续不断对茶叶政策的重视,特别是针对江淮地区增征茶税的史实,不难看出皖西茶叶生产的商品属性和贸易特征。

唐五代时期,全国茶叶市场初步形成,并有所发展②。皖西地区的茶叶贸易也已突破地域限制,市场拓展到今天的山东、河北、陕西、河南、河西走廊、青藏高原。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载,茶“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一本无学禅二字)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 额 甚多”[12](P211)。这说明北方已刮起一股强烈的饮茶之风,形成一个庞大的茶消费市场,吸引了南方茶区茶叶特别是地理位置最近的江淮茶叶源源不断北运而来。北方茶叶市场远远不止邹(山东邹县)、齐(山东临淄)、沧(河北沧州)、棣(山东惠民)、京(长安),而是包括更为广阔的地区。唐五代时期,茶叶销售市场主要体现在以长安、洛阳为中心的中原及北方市场的蓬勃发展。北方饮茶之风大兴,皇帝贵族、文人官吏、和尚道士,甚至贩夫走卒、农民家奴都嗜好饮茶,所谓“滂时浸俗,盛于国朝,两都(指长安、洛阳——引者)、并(太原)、荆(湖北)、渝(重庆)间,以为比屋之饮”[4](P10)。茶之重要,正如唐代杨华所云:“今关西山东,闾阎村落皆吃之。累日不食犹得,不得一日无茶也”,茶“自陈(汝南)、蔡(淮阳)已北,幽(北京)、并(太原)已南,人皆尚之。赋税所入,商贾所赍,数千里不绝于道路”[12](P218)。出土于西北河西走廊的敦煌变文唐代文献王敷《茶酒论》载:“浮梁歙州,万国来求;蜀山蒙顶,其(骑)山蓦岭;舒城太胡(湖),买婢买奴;越郡余杭,金帛为囊。素紫天子,人间亦少。商客来求,船车塞绍。”[4](P68)西北地区茶叶消费者对皖西出产的舒城太湖茶极为推崇,皖西茶在西北市场上享有很高声誉,甚至青藏高原的吐蕃也不乏皖西名茶的身影。李肇《唐国史补》卷下载,建中二年(781),常鲁公使吐蕃时,赞普向他展示了4种名茶,包括来自寿州、舒州所产茶,说明皖西茶市场已扩展到边远地区的青藏高原。

茶商将皖西茶从产区源源不断地运往中原、北方、西北市场[13]。如洛阳富商王可久,“岁鬻茗于江湖间,常获丰利而归”[14](P1266)。天宝年间(742~756),“有刘清真者,与其徒二十人于寿州作茶,人致一驮为货,至陈留遇贼”[14](P160),反映了寿州茶场茶叶向河南大量转销的情况。乾宁元年(894)冬,“行密遣押牙唐令回持茶万余斤如汴宋贸易,全忠执令回,尽夺其茶”[15](P1830)。从当时的情况看,杨行密的茶当有相当部分来源于皖西[16]。五代时,燕人何福进“收玉枕卖之淮南以鬻茶”[17](P64)。河北的富商也往往到淮南进行茶叶贸易[7](P5006)。由于中原及北方茶商纷纷赴江淮地区贸茶而归,许多小商小贩也加入到运茶行列,但往往采用走私的方式,他们在茶山与销区之间架起了一条特殊的流通渠道。皖西茶区聚集着大量茶商,因不满重税和榷茶,经常铤而走险,“故私贩益起”[7](P4277)。宣宗大中六年(852),盐铁转运使裴休严订茶法,“今请强干官吏先于出茶山口及庐寿淮南界内布置把捉”,采取刑罚与武力相结合的方式打击私商,并对此3处茶产“量加半税”[7](P3731),也正说明皖西茶区集聚着大量正税茶商、走私商人。杜牧在《上李太尉论江贼书》中说:“伏以江淮赋税,国用根本,今有大患,是劫江贼耳”。他们人数众多,“上至三船两船,百人、五十人,下不减三、二十人,始肯行动。劫杀商旅,婴孩不留。所劫商人,皆得异色财物,尽将南渡,入山博茶。盖以异色财物,不敢货于城市,唯有茶山可以销受。盖以茶熟之际,四远商人,皆将锦绣缯缬、金钗银钏,入山交易,妇人稚子,尽衣华服,吏见不问,人见不惊,是以贼得异色财物,亦来其间”,且数量众多,“凡千万辈,尽贩私茶”,其活动规律是“濠、亳、徐、泗、汴、宋州贼,多劫江南、淮南、宣润等道;许、蔡、申、光州贼,多劫荆、襄、鄂、岳等道。劫得财物,皆是博茶北归本州货卖,循环往来,终而复始”[10](P3451-3452)。

唐代皖西茶叶贸易主要有水路、陆路2种运输方式③。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用“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几句话,高度概括了包括皖西茶在内的江淮茶运销北方市场的主要方式。皖西茶集中于庐州、寿州陆运,到寿州后或入颖河西出正阳镇,溯流北上,从陈州入蔡河到汴州(开封);或入淮河东出荆山镇,入涡水经亳州、太康入蔡河,到达汴州。水运在皖西茶叶运销过程中作用重大,其产区主要依托淠河,域外则依靠淮颍水道、淮河水道进行运销,同时京杭大运河也对茶运中原、关洛意义重大[18]。当然,在肯定水运是皖西茶的主要运输方式的同时,也要看到陆路的车载人挑是必不可少的重要运输方式。前文提到的北方茶来自江淮,运销方式是“舟车相继”,典型地说明了车载不可缺少。同时,人力挑运也较常见。天宝年间(742~756),刘清真与20人到寿州买茶,“人致一驮为货”[14](P160),采用陆路人挑的运输方法。

二、两宋时期皖西茶叶贸易的发展

宋代皖西茶业继续发展,茶叶贸易在唐五代基础上有所进步。由于茶叶生产的发展,宋代皖西仍有不少名茶,主要为龙芽(产六安)、龙溪茶(产舒城)、庐州开火新茶(产舒城)、太湖茶(产太湖)、舒州开火茶(产太湖)、天柱茶(产岳西)、霍山黄芽(产霍山)[9](P803)。

为压榨茶利,宋朝立国之初就实施榷茶,在淮南地区创立六榷务十三山场经营体制。“在淮南则蕲、黄、庐、舒、寿、光州,官自为场,置吏总之,谓之山场者十三,六州采茶之民皆隶焉,谓之园户,岁课作茶,输其租,余官悉市之。其售于官,皆先受钱而后入茶,谓之本钱。又有百姓岁输税者,亦折为茶,谓之折税茶。总为岁课八百六十五万余斤,其出鬻皆就本场”[19](P2312)。又在转输会要之地设置了江陵府(湖北江陵)、真州(江苏仪征)、海州(江苏云港)、汉阳军、无为军、蕲州蕲口6个榷货务,输入各路山场收购的茶叶。淮南十三场即淮南蕲州(湖北蕲春)王祺场、石桥场、洗马场,黄州麻城场,庐州王同场,舒州太湖场、罗源场,寿州霍山场、麻步场、开顺场,光州商城场、光山场、子安场[20]。皖西的庐州、舒州、寿州有6个山场,每个山场买茶量都很大。沈括《梦溪笔记》卷十二《本朝茶法》载,十三场祖额钱289 399贯732,共买茶4 796 961斤,其中寿州麻步场买茶331 833斤,卖钱34 811贯350;霍山场买茶532 309斤,卖钱35 595贯489;开顺场买茶269 077斤,卖钱17 130贯;庐州王同场买茶297 328斤,卖钱14 357贯642,舒州罗源场买茶185 082斤,卖钱10 469贯785;太湖场买茶829032斤,卖钱 36096贯680[21](P251-252)。皖西寿州、庐州、舒州6个山场买茶共2444661斤,占淮南13山场买茶总量的50.96%。徐松等辑《宋会要辑稿》食货29之6载,买茶额寿州霍山场845064斤,麻步场423600斤,开顺场368 838斤;舒州罗源场308 150斤,太湖场1 214 148斤;庐州王同场776127斤。皖西3州6个山场买茶额共3935927斤[22](P5310)。由此可见,皖西茶叶贸易在淮南茶叶贸易中的重要地位。

皖西茶叶经6个山场收购后,除在当地就场卖给茶商外,运往相关榷货务出售。宋代皖西茶叶运销路线与唐五代时期有相似之处,主要仍循西线和东线北进。西线先取道庐州、寿州陆运,然后再分两路,一路出寿州,入颍河,西出正阳镇,再溯流北上,经陈州入蔡河趋汴京[23](P101);另一路出寿州,取道淮河,向东经荆山镇,再入涡水,经亳州、太康入蔡河到汴京。西路水陆兼行,优点是路程短,路线直,因而淮西部分茶均取道西路上京,同时又吸引了少部分荆湖、江西等地茶由此上京。东线是茶叶运输主线,它从真州(江苏仪征)、扬州入运河,北经高邮、楚州、泗州,转汴河,经宿州、应天、陈留抵汴京。部分本走西路的淮西茶顺江东下,转道西路北进。宋初规定,茶商贩卖太湖、蕲口、洗马、石桥、无为军等5处场务茶货,须经庐州一线西路上京,并在抵京后一起交纳沿途路税。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因西路庐州以南陆路“泥水阻滞车牛”,运输困难,遂“权会转江船般,借路取真、扬州、高邮军、楚、泗州经过,只纳旧路庐、寿等州一路税钱”,由于东路运茶方便,“舳舻蔽川,自泗州七日到京”,纳税又少,“后来客人援例,借汴路上京”[22](P5094),一时热闹非凡[24]。唐五代时,淮南寿州已是重要茶叶集散地,入宋后更是吸引富商巨贾来此买茶长途贩运,宋祁《景文集》卷四十六《寿州风俗记》载:“茗场凡三,开顺、麻步、霍山,岁榷无虑三万钧,坐居行赍,率以千金以算,其利不赀,民又时时盗卖。”天禧元年(1017),大茶商田昌一次从舒州太湖场“算茶十二万,计其羡数,又逾七万”[22](P5438),可见经营规模很大。

包括十三场中3州6山场皖西茶在内的南方茶,运至汴京后,除在当地销售外,许多茶商将茶批发贩运到其他地方发售。汴京是北方最大的茶叶销售市场,成为陕西等地茶叶批发来源地。政和时(1111~1118),提举陕西路茶事郭思说:“近有客人,尽将钱本,自来至阙下,于客人铺户转贩四方物货,前来本路货卖。”政和二年(1112),实行新法后,对于商人“买引阙下转贩”之事,“诏并从之”[22](P5359)。汴京水磨茶是将南方运来的茶用水磨加工成末茶。政府从水磨茶中获利颇丰,元丰时(1078~1085)约收入二三十万贯,这从“京畿茶法岁收二十六万缗”[22](P4951)即可知。

宋金对峙后,宋朝失去大片土地,包括许多产茶地区。从绍兴六年(1131)到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已有陆路通商,并在泗州、楚州(淮安)、濠州、庐州、寿春府置市易务,进行官方贸易。绍兴和议后的第二年即1142年,榷场贸易正式开始。此后,南宋设置了10个新的对金贸易榷场,即盱眙军,楚州北神镇、杨家寨,淮阳军磨盘,安丰军水寨、花靥镇(安徽寿县西北),霍邱县封家渡,信阳军齐冒镇,枣阳军(湖北枣阳),光州中渡市(河南潢州县北)。由此可见,皖西地区的茶叶贸易被纳入官方榷场贸易中。但榷场贸易限制太多,沿淮一带茶叶走私贸易迅速发展。绍兴三十年(1160)九月,右正言王淮说:“两淮间多私相贸易之弊,如茶、牛及钱宝三者,国家利源所在,而皆巧立收税,肆行莫禁。茶与蒋州私渡,货与北客者既多,而榷场通货之茶少矣。”[25](P649)不但如此,还造成官 府税收严重流失。“访闻贩茶客人,避纳翻引钱,往往私过淮折博,暗失课入”[22](P5350)。私茶贸易盛行的根本原因是“民私贩入北境,利数倍,自知盩法不赦,因去为盗”[26](P452)。当然,也有地理因素的影响。“然沿淮上下,东自扬、楚,西际光寿,无虑千余里,其间穷僻无人之处,则私得以渡,水落石出之时,则浅可以涉”[22](P5483)。如此,“私相贸易之弊,如楚州之北神镇、杨家寨,淮阳县之磨盘,安丰军之水寨,霍邱县之封家渡,信阳军之齐冒镇及花靥、枣阳旧有榷场去处,不可胜数,为害最大,天下所共知”[22](P5485)。虽然茶叶走私贸易为官府所不许,但禁而不绝,说明沿淮茶叶贸易的兴盛实况。

三、明清时期皖西茶叶贸易的盛衰

元承宋制,行榷茶之法。“元之茶课,由约而博,大率因宋之旧而为之制焉”。至元五年(1268),“榷成都茶,于京兆、巩昌置局发卖”,严令“私自采卖者,其罪与私盐法同”,翌年又“立西蜀四川监榷茶场,使司掌之”[7](P7512)。具体到江淮茶区,至元十四年(1277),置江淮榷茶都转运使司[7](P7260)。至元十七年(1280),于江州(江西九江)置榷茶都转运司,“总江淮、荆湖、福、广之税”[7](P7512),成为管理茶税的最高机构,下设杭州、宁国、龙兴、建宁、庐州、岳州、鄂州、常州、湖州、潭州、静江、临江、平江、兴国(属南康府)、常德、古田、建安等17个榷茶提举司[27](P2983),管理当地茶政。顺帝至元元年(1335),茶区运出销售的茶叶达9 000万斤,茶区附近茶叶零星买卖也有13 085 289斤[7](P7525),江南、江北茶叶贸易很兴旺。庐州路六安茶属于当时全国名茶[28](P417-418)。

明清时期,皖西茶业在元代基础上进入兴盛时期。其突出表现为茶产丰富集中,茶叶品名众多,茶叶种类繁多,名茶丰富多彩。这些都为明清皖西茶叶贸易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茶产丰富集中

皖西茶区主要分布于六安、金寨、霍山,尤以霍山为多。万历《庐州府志·土产》载,州境“多茶”,主产区六安、霍山均为“多茶”之地。顺治《霍山县志·产地》列出产茶地,霍山县有23处,六安州有33处。从乾隆《霍山县志》卷三《产地》看,南部、西部为霍山县茶山,有33处,东部、北部为六安州茶山,有59处。可见,从顺治十二年到乾隆四十一年120年间,茶山从56处(霍山23处,六安州33处)增加到95处(霍山36处,六安州59处),增幅较大。县志评论道:“霍南山最为广阔,而艺茶不及其半,百里外种之不殖矣。茶较西北较早,而较东山则迟”。“茶品以西山为最,然必交谷雨始奋筴,不能入贡,地限之也”。“右地在霍之东,俗称为东山,皆州境内,骑火惊雷,咸出于此,故贡茶岁居其八九”。“由霍北迤逦而西,约二百里,皆茶山也。东山茶出最早,北山茶植最广,天时地利,六盖兼擅之矣”。以上霍山县、六安州详细产茶地说明,“皖属徽、六,尤以茶业甲天下”[29](P205),著名六安茶实出霍山为多。嘉庆《六安直隶州志》卷二《风俗》,说到六安州物产时,云:“其植物、竹木、苹果之类,与淮南诸郡率同,而茶独擅于淮南。茶之产在霍山者为多,平地亦可种,而以高山中复有平壤,艺者为佳,故曰云雾茶也。”六安州所属霍山县,茶产最为丰富。乾隆《霍山县志·物产》说:“本山货属,以茶为冠”。光绪《霍山县志》卷二《风土》载,“货之属,茶为第一。茶山,环境皆有,大抵山高多雾,所产必佳”。正因为如此,乾隆《江南通志》卷八十六《食货志·物产》称,六安“州及英、霍二邑并产名茶,而霍邑为多”。唐宋时,六安称盛唐县,属寿州或安丰军。元代至元二十八年(1291)置六安县,后升为州。明初为六安州,属庐州府管辖。洪武四年(1371),改属临濠府。十五年(1385),又改为庐州府,领英山县。弘治七年(1494),增设霍山县,属六安州。康熙十八年(1679),裁六安卫地,并归于州。雍正二年(1724),升六安为直隶州,领英山、霍山县。民国时,英山划入湖北省。如此,不难理解“但自霍邑分治后,茶山数十处皆在霍,惟天竺山、齐头冲、杭石冲、源口四处为州境茶山,岁摘无几,较霍之男妇力作,歌声满谷,开市列肆,商贾骈迹者十不及一,乃人习而不察,尽目之为六安,殊不知霍亨其实,六当其名耳”[30](P160)。乾隆《六安州志》云:霍山“近县百里皆种茶,民惟赖茶为生”。其他如舒城、霍邱也产茶。同治《霍邱县志》卷三《食货志四·物产》:“近六安之山,亦种茶荈,焙之如法,不后于六安茶。但所出者少,民亦不习以为业”。雍正《舒城县·物产》说茶“出晓天、主薄园、毛坦厂。昔山家所植不过数株,近日兴种者日多”。丰富的茶产、集中的产区,为茶叶生产、制造规模化提供了可能,也为茶叶贸易提供了货源及便利条件。

(二)茶叶品种繁多

皖西茶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孕育了众多知名品种,尤其到明清时期,茶品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④。大凡知名品种有银针、雀舌、梅花片、兰花头、松萝、毛尖、白茶、明茶、仙人茶、涂茶、云雾茶、露芽茶等,相关资料不少。如乾隆《霍山县志》卷七《物产志·货属》记载霍山县茶“本山货属,以茶为冦。其品之最上者,曰银针,仅取枝顶一枪;次曰雀舌,取枝顶二叶微展者;又次曰梅花片,择最嫩叶为之。曰兰花头,取枝顶三、五叶为之;曰松萝,仿徽茗之法,但徽制截叶,霍制全叶。皆由人工摘制,俱以雨前为贵。其任枝干之天然而制成者,最上曰毛尖,有贡尖、蕊尖、雨前光、雨后光、东山尖、西山尖等名,西山尖多出雨后,枝干长大,而味胜东山之雨前。次曰连枝,有白连、绿连、黑连数种,皆以老嫩分等次也。至茶既老而不胜细摘,则并其宿叶捋而薙之,曰翻柯。皆为头茶。至五月初,复茁新茎,而叶较头茶大而肥厚,味稍近涩,价不及头茶连枝之半,是为子茶,亦有粗细数等”。雍正《六安州志·方技》载,龙门冲隐士涂乾吾,“工制茶”,茶“一经其手,迵非常品”,“茶遂以涂名,一时莫不珍之。于是徵求络绎,六霍之间骚然”。但涂乾吾“不以授人,人亦鲜有解者”,最终竟失传。雍正《舒城县志·物产》云:“露芽、雀舌、松萝、毛尖,几乎不减六霍矣”。嘉庆《六安直隶州志》卷二《风俗》载,霍山产云雾茶,舒城兰花茶也很好。清代《桐城风物记》有:“茶,凡山园皆有种者,惟小龙山方氏龙泉庵中,茶产于云雾石隙中,味醇而色白香清,品不减于龙井。龙眼山孙氏椒园茶亦佳”[30](P171)。清代桐 城 姚 范 《援 鹑 堂 笔 记》卷 四 十八《杂识四》云:“六安茶产自霍山。第一蕊尖,无汁。第二贡尖,即皇尖,皇尖只取一旗一枪。第三客尖,第四细连枝,第五是白茶。有毛者虽粗亦是白茶,无毛者即至细亦是明茶,明茶内有粗老叶,其梗有骨,大小不齐。明茶之后,名曰耳环,耳环之后为封头,封头之后为大运,即老叶,乃隔冬之枝干也。四月八日进贡之后,乃敢发卖。其先到吾桐(即桐城——引者)者,乃沿口东石笋西石笋。近舒城地方茶不入贡,又无茶引,不畏犯禁,故敢先卖。假冒六安,其茶瘦也,非细也,留久则变黑色,烹久则上黄锈,而无回味。六安茶以谷雨前为上品,立夏后则无毛而生骨。其产茶地方周回八百里,可用者只有六处:仙人冲、黄溪涧、乌梅尖、佛寺岭、濛潼湾,仅五处,脱一。其不佳者沿口东西石笋,次则管家渡、舞旗河、野鸡岭、石盆、百丈涧、傅埠园、香草园”。琳琅满目的茶叶品种,是茶类丰富的证明,也为满足市场多层次需要提供了现实可能,这是茶商云集皖西经营茶叶贸易的物质基础。

(三)茶名卓著

“皖省产茶之区甚多,惟六安之名最著”[12](P410-411)为社会所公认。皖西茶尤其是六安茶成为明清茶书一致推崇的全国性名茶。明代许次纾《茶疏·产茶》云:“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大江以北,则称六安。然六安及其郡名,其实产霍山县之大蜀山也。茶生最多,名品亦振。河南、山、陕人皆用之。南方谓其能消垢腻、去积滞,亦共宝爱。”[4](P259)屠隆《茶笺》说,六安茶“品亦精,入药最效。但不善炒,不能发香而味苦。茶之本性实佳”[4](P233)。高濂《茶笺·论茶品》评论相同。胡文焕《茶集·序》说,他味茶成癖“以故,虎丘、龙井、天池、罗山介(注:此字左边是“山”旁,右边是“介”字——引者)、六安、武夷,靡不采而收之,以供焚香挥麈时用也。”该书所辑徐岩泉《六安州茶居士传》云:“居士茶姓,族氏众多,枝叶繁衍遍天下。其在六安一枝最著,为大宗,阳羡、罗山介(注:此字左边是“山”旁,右边是“介”字——引者)、武夷、匡庐之类,皆小宗。若蒙山,又其别枝也”[4](P249),说明作者对六安茶推崇备至。其他如张谦《茶经》、龙膺《蒙史》下卷《茶品述》都谈到皖西名茶。

清代茶书一如既往推崇六安茶。刘源长辑《茶史》卷一《茶之分产·江南》说,黄芽“产寿州之霍山”,霍山茶“以黄芽为贵”。天柱茶产寿阳,“即今庐江府舒城县”,“小岘春,在庐州府六安州,出茶名小岘春,即六安茶也”。该书《茶之近品》介绍虎丘、天池、阳羡、龙井、天目后,介绍了六安茶。英山、霍山茶,“俱属庐江,《山川异产记》:霍山茶属寿州,江北以英山茶胜,然产于本寺方围者佳,其他群山万坞,俱无足取,但资商贩耳”。又说“庐江之六安、英山、霍山,茶品亦精,然炒不得法,则芳香不发”。“六安以梅花片为第一,诸茶之冠也。近日涂姓制法更精,名曰涂茶,远近争购之”[4](P569-570)。清代佚名增补《茶苑》卷四《江南茶品》,提到舒州霍山县天柱峰茶、六安州小霍山茶、六安茶、寿州寿春茶。

明清著述也对皖西茶推崇备至。明代科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三十九载,“寿州霍山之黄芽、六安州之小岘春,皆茶之极品”[31](P838)。人们认为,“六安茶为天下第一”[12](P301)。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二《果部》说:“寿州霍山之黄芽、庐州之六安、英山”等,“皆产茶有名者”[12](P299-300)。黄一正辑注《事物绀珠·茶类》载有名茶97种,皖西名茶六安茶、小岘春、霍山黄芽在内[12](P303-304)。徐渭辑《刻徐文长先生秘集·名茶》载名茶30种,六安茶在列[12](P307)。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九《茶品》说南京,“而五方茶品,至者颇多”,“稍纪其目”就达10多种,包括“六安之先春”也“岁不乏至”[12](P315),说明南京市场上有苏州、宜兴、安徽、福建等多地茶出售。此外,文震亨《长物志》卷十二《品茶》对六安茶的评价一如屠隆《茶笺》所说。陈仁锡《潜确类书·小岘茶》说到六安名茶小岘春。

清代文献同样大量赞美皖西茶。袁枚《随园食单·茶》评论到“此外如六安银针、毛尖、梅片、安化”等茶[12](P301)。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谈普洱茶的药用功效“最能化物,与六安同。”[12](P374)不少人还以诗歌咏颂皖西茶。徐轲《清稗类钞》多次讲到六安茶,包括六安茶的种类、六安贡茶数量、南京茶馆中的梅片茶等,说明六安茶影响大。万历《六安州志》卷七《艺文·诗类》翰林联句《咏六安茶》很典型,云:“七碗清风自六安,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避清欢,何时一酌中泠水,重试君谟小凤团。”[12](P392)魏裔介写有《汪云础过访惠六安茶》,表达了作者对六安茶的喜爱。

此外,明清对六安茶进贡要求严格,确保了贡茶的高质量⑤。明代六安贡茶为300斤,州贡47斤,霍山县贡253斤[32](P138)。乾隆《霍山县志》卷三记载州办25袋,县办175袋,合350斤,此为名义贡。因此,明代贡茶为300~400斤。康熙二十年(1681),六安贡茶100袋共525斤,州贡37袋计64斤12两,县贡263袋计460斤4两,康熙五十九年(1720),增为400袋700斤,以后再添,不久取消。乾隆《六安州志》卷五载,乾隆五年(1740)后遂以400袋700斤为额。贡茶均由霍山县承办,贡后可卖。清代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八《杂识四》云:“四月八日进贡之后,乃敢发卖。”六安贡茶声誉出众,深得宫廷喜爱,并被用于外交场合。1793年,英国使臣马戛尔尼来到中国,受到乾隆皇帝接见,得到大量赏赐茶叶:六安茶48瓶、普洱茶126团、大普洱茶2个、武彝茶24瓶、茶膏21匣、茶膏柿霜4匣、茶叶40瓶(内2大瓶、4小瓶、34瓶一般的)、砖茶 36 块、女儿茶 34 个[33](P547-552)。可见,六安茶、普洱茶(女儿茶、茶膏实际上也是普洱茶系列)、武彝茶充当了重要的外交使命。

明清时期,皖西茶叶贸易趋于兴盛。皖西茶基本上是内销绿茶,多由外地商人入境采购,运销各地,市场以东北、华北、华中、苏南为主,销往国外的茶叶数量很少。民国《大中华安徽省地理志·植物》说:茶“全省皆产,九华茶、龙眼茶最为本省人所嗜,六安茶、松萝茶行销国内最多,秋浦等县产茶为出口大宗。”[30](P158)“国(指清朝——引者)初山中林木丛蔚之地,后民尽伐以种茶”[29](P208)。明清茶法基本一致,除西北地区外,茶叶贸易政策较为宽松,一般领引交税即可自由贸易,有些地区无茶引,茶叶贸易完全放开。明代“时茶法有三,曰官茶,储边易马,曰商茶,给引征课,曰贡茶,则上用也。清因之”。安徽发引,计有“潜山、太湖、歙、休宁、黟、宣城、宁国、太平、贵池、青阳、铜陵、建德、芜湖、六安、霍山、广德、建平十七州县”[7](P9275)。皖西茶发引地区只有核心产茶区六安州、霍山县,舒城、金寨、岳西、霍山、英山、潜山等县均无茶引,可以自由贸易。

明代皖西茶的贸易资料缺乏,对此难以作出清晰的揭示。从许次纾《茶疏·产茶》说:“茶生最多,名品亦振,河南、山、陕人皆用之;南方谓其能消垢腻、去积滞,亦其宝爱”,可知明代六安茶已销往河南、山西、陕西及江南,区域广阔。又,从明代六安茶的进贡及声望来看,茶叶贸易具有相当规模。霍山县从弘治七年(1494)六安州分治出来后,“茶山数十处皆在霍,惟天竺山、齐头山冲、杭石冲、源口四处为州境茶山,岁摘无几,较霍之男妇力作,歌声满谷,开市列肆,商贾骈迹者十不及一”[30](P160),从中可知霍山茶叶贸易的兴盛。

清代以后,霍山仍是皖西茶主要集散中心,茶叶贸易十分兴盛,所谓“以茶行贾,几遍天下”[30](P160)。光绪《霍山县志》卷二《风土·物产》详载六安茶的收购、运输及销售市场。“货之属,茶为第一。茶山,环境皆有,大抵山高多雾,所产必佳,以其得天地清淑之气,悬岩石罅,偶得数株,不待人工培植,尤清馨绝伦。故南乡之雾迷尖、挂龙尖左右所产,为一邑最,采制既精,价亦倍于各乡,茶商就地收买,倩女工捡提,分配花色,装以大篓,运至苏州,苏商熏以珠兰、茉莉,转由内洋至营口,分售东三省一带,近亦有与徽产出外洋者。次则东北乡与西南近城一带,多北运至亳州及周家口,半熏茉莉,转售京都、山西、山东。而西乡自土地岭以西,迤逦而南,茶味原微苦,枝干粗大,采焙不精,皆青、齐茶商于大化坪、五溪河收买,运销山东一路。诸佛庵以北数保,则由土人运至州境之流波西商收买,自行焙制,运销山西、口外、蒙古等处。极西之九五保,所出既微,味制俱逊,多为鄂人收买。至前志所载诸名目花色,如银针、雀舌,则茶始萌芽者;梅花片、兰花头、松萝春,则茶初放叶者;统名之为小茶。价既数倍,采亦维艰,故惟近城及枊林河诸佛庵数处有之,运售京都为多。气候则东南稍暖,谷雨前即可采摘,故有雨前、毛尖之名。西山,谷雨后始能开山,间数日采摘一次,须二旬始毕。故有头道,二道、三、四道之分,最后并宿叶而撷薙之,曰翻柯老茶,为民间常用。春茶既毕,五、六月复发新苗,谓之子茶,其干扇而味微涩,价亦半减,然爱惜株株柯者,恒蓄不采取,次春茶必茂盛”。该书所引《吴志》云:“土人不辨茶味,唯燕齐预楚,需此日用。每隔岁,经千里,挟资而来,投行预质,牙侩负诸贾子母,每刻削茶户以偿之,银则镕改低色,秤则任意轻重,价则随口低昂,且多取样茶,茶户莫能与较。虽迭经告诫,申说各宪,严饬乡保稽查,茶户稍沾实惠,然弊端犹未能尽除也”。县志按语说:“茶之为利虽厚,工则最勤苦。日采摘,夜炒焙。恒兼旬不能安枕,人力不足,又须厚雇客工。茶植稍昂,犹可相偿,军兴后,厘捐日益浮费繁多,商人成本既重,则转而抑减民值。近日行户渐增,竟有夤缘茶商,预订价值,把持行市者。黠贩收买,则又搀老叶,加水潮茶,商得以借口,故茶价愈趋愈下”。

经营皖西茶叶的茶商众多,主要有本庄、苏庄、鲁庄及杂庄商人。本庄即当地茶商独资或合股经营茶叶者。同治光绪(1862~1908)年间,霍山有储福泰等6家大茶行,六安有江元顺等6家大茶行,经营本庄批发,外省商帮每年携带重资来皖西采购,经营规模颇大[6]。《皖西各县之茶业》提到的皖西本庄,“其经营规模较大,而声誉颇振一时者,为霍山之储福泰、程恒泰、华隆泰、张裕泰、王东泰、程鸿顺,六安之江元顺、江广昌、张天长、潘棠记、毛正大、邓春发等号”[34]。金寨流波的江元顺商号建于清代中期,前期主要以经营食盐为主,后期则以经营茶叶为主。它还在州境内的麻埠镇、霍山、英山(民国时划归湖北省)、湖北罗田县设有10余处茶行,每年茶季共收干茶3万篓至5万篓(每篓10两老秤10斤),接待山东、河南等地常住茶商三、四十个。江元顺在天津、济南、西安等大中城市设有茶庄,光绪年间(1875~1908),又在北京设有5处茶庄[35](P148-151)。这是皖西地区最大的茶叶经销商,影响很大。苏庄以苏州籍为最多,口庄以河南周家口籍为最多,“前清同光时代,在本区(指皖西地区——引者)均占重要地位。如当时苏庄之兴恒公,口庄之敦泰厚等号,皆鼎鼎有名者”[34]。鲁庄为山东人,“该庄进山之始,亦在前清同光年间,初时多为小商贩,用手车运来当地土货,卖作购茶资本。购买数量,或百余篓,或数十篓,仍用原车运回,当地谓之‘车把客’”[34]。此外,如西商即山西茶商、湖北茶商、天津茶商等杂庄,也是皖西茶叶的输出商。

皖西茶叶运输形成了较为固定的路线,主要有两条水路一条陆路。茶经淠河水路运输是主要路线方式。“六安交通不便,唯一之贸易路只有由淠河往正阳关下淮河”⑥。茶由正阳关入淮河,经京杭大运河,然后分北上线、南下线。北上线经京杭大运河北上山东、天津、北京等地。南下线由京杭大运河运至扬州、苏州、南京等地。陆运线由霍山、英山,越大别山,过湖北罗田县再趋汉口。

皖西茶叶贸易具有较为广阔的市场。由于缺乏这一时期茶叶产量及贸易量的统计,无法对皖西茶叶市场容量作出准确判断。清光绪(1875~1908)年间,六安茶叶产量为45 000担,其中霍山县为37 000担[36],舒城销量约1 200余担,推断光绪年间皖西茶叶销量47 000担左右,道光朝以前年在50 000担左右,这种贸易量当然称得上“极为兴盛”[37]。这么多的茶叶除在本地销售外,主要销往外地市场,特别是东北、华北、内外蒙古、山东、湖北、江苏扬州、苏州、南京等地。《安徽茶讯》第1卷第9期《皖西茶叶产销概况》也说:“皖西绿茶统属内销,在前清时代以东北各省为最大销售市场,此外尚有江苏庄,采办到苏(州),更加熏花精制,由海道运销关东辽、沈、吉、黑等地;又有名为口庄者,即周口茶商,来皖设庄购茶,由淠、颍两河运至周口,再由该地分销华北各地及内外蒙古等处。”北京是六安茶的重要市场之一。“在光绪二十六七年前,北京销行之茶,概为六安货”[38]。为此,北京茶店、茶馆广告均以六安茶为招牌,由此可见六安茶在北京市场的垄断地位。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清代北京茶馆图,茶馆显眼处挂着“六安”“毛尖”“雨前”等茶叶名目招牌,牌子下垂着红布条穗的幌子[39]。光绪《霍山县志》卷二《风土·物产》有皖西茶“近亦有与徽产出外洋者”,“西商收买,自行焙制,运销山西、口外蒙古等处”、“西人亦云:霍茶香味,较胜徽产”等史料,证明皖西茶曾经出口海外,但毕竟数量甚少,无甚影响。因为山西商人出口俄国的安徽茶,以建德朱兰茶(又名千两茶)为著名,皖西供外销的“六安攀针”[6],并未见太多相关资料。

皖西茶叶贸易至清末已趋衰败。20世纪初,核心产茶区霍山的茶价很能说明问题。“光绪以来,每斤银贵不过钱余,贱时才七、八分,以是民用益绌”[32](P315)。有关茶业衰败的直接原因,光绪《霍 山县志》卷二《风土·物产》归结为两点:一是茶行与茶商狼狈为奸,相互勾结,盘削茶农。茶行“刻削茶户以偿之”的主要方法是“银则镕改低色,秤则任意轻重,价则随口低昂,且多取样茶”。“茶价愈趋愈下”,茶商经营成本加重,“则转而抑减民值”就成为茶商转移成本、压榨茶农的不二选择。甚至有的茶商“预订价值,把持行市者”,完全控制市场茶价。二是厘捐日益繁多。光绪《霍山县志》卷四《赋役志·厘金》有详细说明。“域内山岩陬隙,截补之不足当,平原百里故常赋只万余金,而茶征数月之内,至柒捌万钱缗,三倍于常赋,民安得有余力乎!是故一遇水旱即迫于饥荒,而地方学校城恒新旧要政不能行也。或曰茶厘征商而未征农,不知县境既非水陆通衢,远方货物率不由此经过,则所征者出境之土物耳!与贡赋名异而实同也。况茶之为业农植,而商输之商贩,百斤之茶所获不过一二金,既先绌于厘金矣。则不得不抑卖以取值于农,而农民迫于粮赋与日用所急需,不得不贱市以应目前之急。所谓剜肉医疮,必然之势也。然商虽取巧于农,及计以厘金,则成本仍重,以之远贩,恒数折而一赢。而茶业之销愈滞,于是商困病至于农矣”[32](P314-315)。当然,税厘之重并不是霍山一县之病,整个皖西同受其害。本来产茶无多、“向无茶课”的舒城,因在“光绪初年,商人垄断逐利,始以六安余引溢入县境,设局山七里河、晓天二处,岁报行销千余引,而山民困矣”[32](P409)。清末李应珏《皖志便览》卷三《六安直隶州序》说到六安州“土产以茶为大宗”,“顾近日茶税奇重,毛茶每担价八、九元,税厘亦如之,洋人又把持价值。茶商近年亏倒,种茶者亦渐以稀”[40](P169-170)。关传友先生据此认为洋商把持茶价,“使茶叶的单位收益下降,茶叶所得利润很大程度付之东流”[37]。笔者认为,将这一致衰原因套用到皖西茶业的衰落上,并不适当。显然这句话讲的是外销茶衰落的原因,而皖西茶叶主要供内销,很少进入国际市场,在流通环节上根本就没有洋商存在的可能⑦,当然也就不存在“洋商又把持价值。茶商连年亏倒,种茶者亦渐以稀”的后果。如果说,洋商扼杀中国外销茶的结果造成对中国内销茶的严重挤压,使中国内销茶同样身受其害,造成茶区衰落、茶价低落、市场不振等连环恶果,则有一定道理。从根本上说,皖西茶叶贸易的衰败还是近代中国茶业衰落的必然表现。

致谢:感谢皖西学院关传友先生在选题及资料方面给与的建议和帮助。本文写作过程中,注意吸收了相关学者的研究成果,并尽可能地作了详细注明,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注释:

① 马育良:《淠河“茶麻古道”初探》(《皖西学院学报》2012年第6期)、《淠河“茶麻古道”再探》(《皖西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涉及唐五代至两宋时期皖西地区茶叶贸易内容,可资参考。

② 陶德臣:《唐代的茶叶市场体系》,韩金科主编:《第三届法门寺茶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中国古代茶叶国内市场的发展》,《安徽史学》2001年第1期。

③ 马育良:《淠河“茶麻古道”初探》,(《皖西学院学报》2012年第6期)、《淠河“茶麻古道”再探》(《皖西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对流域内茶、麻运销有很好的阐述,但对皖西茶叶中级周转市场与销地市场的运销情况着墨不多。

④ 清代皖西茶叶品种及产地相关内容,请参阅关传友:《清代皖西地区的茶业》,《皖西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⑤ 相关史料可参见乾隆《霍山县志·贡赋志》、顺治《霍山县志·贡茶》、嘉庆《六安州志·茶贡》。相关文章可参见赵克生的《明清时期六安茶的上贡与贸易》(《皖西学院学报》2002年第2期)、关传友的《清代皖西地区的茶业》(《皖西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有关内容。

⑥ 东亚同文会编:《安徽省志》第6物产及商业习惯,第2章:安徽省之茶第5节六安茶。转引自张小坡:《近代安徽茶业产销格局形成过程中的交通因素》,《安徽史学》2010年第5期。

⑦ 陶德臣:《中国近代外销茶的生产和流通环节》,《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年第1期、《中国茶叶商品经济研究》,北京:军事谊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580-608页。朱正业,杨立红:《试析民国时期皖西茶业的衰败原因》(《安徽农业科学》2008年第36期)与关传友先生的看法相似,也认为“国外市场的激烈竞争,对包括皖西在内的安徽茶区产生较大震动”,理由不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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