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国家主体与儿童主体的双重建构——评吴翔宇的《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
2015-08-15胡美
胡 美
(浙江师范大学 非洲研究院,浙江 金华321004)
关于“中国想象”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文学研究界的热点。但是,在很长的时间内,该论题却只成为了成人文学的专利。显然,这是对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关联的扭曲。具体而论,这种误读主要表现为:一是将儿童文学视为成人文学的附属形态。造成上述认识的原因是:儿童文学的生产者、批评家、优先接受者是成人而非儿童,因而“儿童的文学”与“儿童视角的文学”被混为一谈。这无疑弱化了儿童文学的学科性质,也模糊了儿童文学的边界壁垒。二是将儿童文学理解为与成人文学完全相异的形态。这是基于儿童与成人相异的年龄、思维、心理等特质而产生的。儿童文学被视为“小儿科”而从成人文学的结构体系中析离出来。其结果是切断了两者的共同性和深刻关联。从这种意义上说,吴翔宇的专著《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年12月版)是对上述误读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关联问题的有力地纠偏。
一 深掘建构的“儿童”与想象的“中国”之间的关联
由于五四时期“儿童作家”并未真正的出现,成人作家在书写儿童文学作品时不可避免地要加入诸多与儿童本体有偏差的儿童想象,这使得五四儿童文学预设的读者不可能单一地指向儿童,而是具有儿童与成人的双重读者。这种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不对位”现象使得五四儿童文学的产生实际上是由两个价值主体共同完成的。吴翔宇的研究紧扣“儿童形象”与“中国形象”这组相互关联的范畴,系统地阐释了成人作家借助儿童主体来想象中国的话语实践。《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的理论逻辑恰恰在于勾联两种想象主体的内在同一性,探讨“在社会空间中丧失言说自我的情境下,是如何借助成人作家的书写,来实现僭越其在传统文化语境中的“天然位置”所设立的边界的。当儿童的书写及想象被置于国家、民族、人种等范畴加以讨论时,就无法回避中国社会变迁与儿童文学之间的复杂关系。”[1]11循此理路,我们能洞悉五四知识分子的儿童书写所开启的主体想象的话语努力是与现代中国的叙述与建构密不可分的,成人作家的儿童书写不仅再现了五四中国的“弱者群体”的精神困境与中国现代文化风尚变迁的深刻纠葛,而且呈示了儿童是如何被纳入想象中国的现代性话语体系之中的。通过这种努力,我们可以将这一问题引向深入,即五四时期的儿童文学,如何去超越限制儿童的特定社会界碑,并在超越中使得构成边界和作用其中的权力场显形可见。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思考不仅呈示了权力场是如何遏制儿童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发展的,而且还能揭示这一权力场的运作逻辑。
事实上,文学创作中的“儿童”是成人根据自身所处的时代语境及个人的思维观念创构出来的符码,这即是说,以儿童为研究视角并非完全出于其本身研究的意义,更为重要的则是以儿童为节点和方法,勾联出儿童与社会、历史、国家等诸多维面的复杂关联。在此逻辑中,“儿童”或“童年”也可以是一个被创造、被发明的概念,它可以被建构为国家未来的符号,也可以被理解为人类原初精神的表征。《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正是循此逻辑有效地将成人想象中的儿童进行了现代性的缝合,使得建构出的儿童为成人话语的建构提供一种现代的认知结构与话语方式,儿童以一种“缺席”的方式出现在社会历史的发展历程中,只要构成特定历史阶段成人话语系统的参照系,它的主体价值就得以彰显和出场。
二 在动态的文化结构中考察儿童“自然性”与“社会性”的融通
中国20 世纪文化呈现出一种动态结构:文化在传统与现代的对立中转型,在中西文化激烈冲撞中变革,在空前的社会大变动中转化。《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深植于现代中国的转型语境,揭橥了五四儿童文学想象中国的“中国背景”,“一是在五四中国的复杂语境中,儿童文学自觉承载着“立国”与“立人”的特殊使命,它们的融合体现了民族国家主体与儿童主体的双重创造,在中国社会的现代进程中很容易转换成民族认同或政治认同,这为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提供了合法性的条件。二是五四儿童文学的想象中国与五四思潮的“催生作用”不无关系,而且与整个中国现代文学也关系密切,不独在文学演变的过程中呈现出同步发展的趋势,即使作家队伍也相互融合和交叉,诸多作家身兼成人文学创作与儿童文学创作,这使得他们不可能用两种标准、立场来区别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也无法割裂儿童、成人与时代、社会之间的深刻关联。”[1]45由此,五四儿童文学的文学实践就被纳入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予以考究,不再是简单的个人喜好和单打独斗,而是一种自觉为构建现代民族国家话语的努力。作为中国新文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儿童文学,以其独特的观照对象和表达方式,自觉地加入到这场“国家叙述”的话语形构之中,与成人文学一道共同参与了中国新文学建构民族国家想象的文学表达和话语实践。
一直以来,困扰儿童文学理论界的一个难题是:如何界定、区别和融合儿童自然性和儿童社会性。由此滋生的难题关涉到儿童文学的定义、思维形态、想象方式、价值体系等范畴,需要认真予以廓清和重新认定。强调自然性是与五四所开创的“儿童本位”传统息息相关的,儿童的自然属性是成人作家极力颂扬的,它成为儿童与成人之间的分水岭。然而,也正是由于儿童的自然属性,将儿童与成人的沟壑无限地拉大,缺失了儿童的社会性。《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自觉地融合儿童“自然性”与“社会性”之间的深刻关联,该书指出,儿童文学应是一个与外部世界、成人世界相互关联的开放系统。我们既不能在反对儿童成人化时,将儿童与成人世界隔离起来,也不能为了强调外部世界对于儿童本体的影响外加性,而贬抑儿童的自主性。在两者的“冲突”和“互动”的价值体系中来反思中国儿童文学,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1]139。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学科边界分歧实质上涉及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个核心问题:即究竟怎样界定儿童文学“自然性”与“社会性”、“为儿童”与“为成人”的现代性。有了勾联自然性与社会性的意识,五四儿童文学就没有出现极端地强化某种儿童属性而产生的价值失衡的问题,儿童既是自然的儿童,也是社会的儿童,儿童文学想象中国也本源于儿童两种属性之间的冲突与互动,这夯实了儿童文学学科的基础。
三 深植中国情境整合中西儿童文学资源
五四儿童文学的发生受助于外国资源的译介与引入。儿童文学先驱并非生吞活剥地“横向移植”外国资源,而是基于本土文化的立场,对其进行了中国式的接受。这主要表现为:以“启蒙儿童”为诉求,译介教育儿童的文本资源;以中国想象为基点,扩容“儿童本位”的社会效应。《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并未盲视想象中国过程中的中西文化资源问题,该书认为,“西方儿童形象和传统儿童形象是五四儿童文学想象中国的两个重要他者,世界性与民族性的冲突与互动被纳入到儿童话语与成人话语的动态结构之中,影响着儿童作家的文化选择。世界性与民族性已经内在化于现代中国的社会历史实践之中,两者并非二元对立,而是互相关联的辩证主体。它们的碰撞与冲突,制导着五四儿童文学接受西方儿童文学资源的出发点、方式及策略,也影响着五四儿童文学化用中国古典儿童文化遗产所持的标准、尺度和原则。”[1]220确实,外国资源的引入并不是发生在一张白纸上,而是要通过中国文化的内应来起作用的。中国知识分子在引入“儿童本位”、“复演说”等理论时自觉与中国语境进行融合,产生了理论与实践对接的错位现象,经过过滤和选择,这些理论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中国内涵”。
中国知识分子在中西比照的坐标系中开启与特定文化审美要求相契合的知识体系,这种知识体系显然是多元庞杂的,势必造成知识分子文化选择上的困难和矛盾。但也正是这种融通的中西视角,使得五四儿童文学更容易与中国的特殊历史、传统及当下语境保持更为紧密的关联,想象中国的文学实践因而更为具体和深入。《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系统地梳理了冰心、沈从文、朱自清等人将异域文化资源援引于五四儿童文学界所引起的争论及过程,该著认为,这种传入与接受的过程中存在着诸多理论“置换”的现象:“其一,将民间路径泛化为中国的本土立场,强化童话的现代精神。其二,破除远离现实人生的童话梦境,扩容童话的现实参与性。”[1]243这样一来,中国知识分子过滤中西资源的行为就具有了全新的中国本土立场。然而,五四儿童文学整合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外来资源的过程并非平坦,理论与实践的错位始终困扰着五四儿童文学作家,这应置于特定历史语境中予以理性审思。
总而言之,吴翔宇撰著的《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是一本理论性强的著述。重点考察五四儿童文学想象中国的内在机制、运思方式、建构形态、价值评判等核心问题。将五四儿童文学想象中国的话语实践置于中西文化互视、古今文学演变的多维视野中,立足于五四中国的历史现场,探寻其与成人文学的复杂关联。在中西文化交汇的语境中,呈示了五四知识分子借助儿童来建构中国形象的现代话语实践,推进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现代性问题,拓展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新领域,具有较大的理论创新价值。
[1]吴翔宇.五四儿童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