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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莫里森新作 《家》的互文性解读

2015-08-15王丽丽

关键词:互文互文性弗兰克

王丽丽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家》是美国著名非裔女性作家托妮·莫里森的第十部小说,出版于2012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弗兰克(Frank)是从朝鲜战场退伍回来的士兵,因为种族歧视、战争恐惧等多重因素,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在医院治疗期间,他突然接到一封信得知自己的亲妹妹正在生死边缘,急需他去解救。他逃离医院,踏上了返乡救助妹妹的道路,这条路既是他解救妹妹的返乡之路,也是他修复精神创伤的心路历程。这部小说延续了莫里森创作的风格,在主题、情节和叙事等多方面与她之前创作的作品具有互文性。

“互文性”概念最早由法国批评家克里斯特瓦提出,后来发展成两个方向:一是趋于把互文性与其他文学理论结合成为批判武器的解构批评和文化研究;二是将互文性细化成为可操作的描述工具的诗学和修辞学研究[1](P22)。互文性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互文性一般是指文学作品和社会历史 (文本)的互动作用(文学文本是对社会文本的阅读和重写);所谓狭义,是用互文性来指称一个具体文本与其他具体文本之间的关系”[1](P26)。本文运用互文性的狭义概念分析莫里森的《家》在主题、情节、象征意象等方面与其他文本之间的互文性。运用互文性理论研究这部作品不但能深刻挖掘小说主题的文化内涵,而且能揭示莫里森的创作艺术。

一、《家》与《秀拉》战争创伤的互文

作为非裔女性作家,莫里森关注黑人的命运,她的作品大多涉及奴隶制前后处于社会底层的黑人奴隶或黑人的悲惨命运,揭示奴隶制、种族歧视、白人文化、战争等对黑人的心理伤害。主人公弗兰克在朝鲜战争的创伤经历是《家》的重要主题之一,这与《秀拉》的主题形成互文关系。

莫里森将《家》的故事背景设置在20世纪50年代,虽然奴隶制早已经被废除,但黑人的悲惨命运并未改变,种族歧视仍然存在,战争对参加作战的黑人心理伤害严重。战争创伤主题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描述与她之前创作的小说《秀拉》具有互文性。在两个文本中,莫里森都揭示了战争对于参战的黑人士兵的心理伤害。《秀拉》展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退伍士兵夏德拉克 (Shadrack)的创伤经历,《家》反映了朝鲜战争退伍士兵弗兰克的创伤体验。战争使两个男性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

《家》中的主人公弗兰克因为在战场亲眼目睹亲密伙伴死亡而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以至于从战场归来无法融入社会生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惨死在战场上,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恐惧给他造成难以释怀的创伤。先是看见第一个好友麦克惨死,他“努力赶走那些盘旋在麦克身边的黑鸟,它们像轰炸机一样不断侵袭麦克的尸体”[2](P126)。几周之后,他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好友斯托夫惨烈的死状,“雷德被炸得粉身碎骨,血不停地从斯托夫被炸的胳膊处喷涌出来。弗兰克帮助斯托夫找回二十英尺之外半埋在雪里的胳膊”[2](P127)。从战场回来之后,弗兰克总是出现噩梦、幻觉、狂躁等创伤症状,他“看到车里斯托夫模糊的身影”[2](P128)。他逃避现实,对生活没有兴趣,遇到与战争相关联的任何情景都会令他胡思乱想,他的脑海总是混杂着战争和现实的场景,令他无法与其他人正常交流生活,导致最后与自己的爱人分手。

《秀拉》中的夏德拉克同样是由于见证了战争的残忍和恐怖,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夏德拉克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身体被炸飞、脑浆横流的悲惨场面后出现各种创伤症状,甚至是精神分裂。夏德拉克在战场上正犹豫是该冲锋还是后撤时,“他的头向右面稍稍一偏,刚好看到近旁一个士兵的头给炸飞了。他还没来得及表示震惊,那个士兵扣在汤碗似的钢盔下面的脑袋就已经不见了。尽管失去了大脑的指令,那个无头士兵的身躯仍然在执拗地向前飞奔。动作有力、姿势优雅,根本不顾脑浆正顺着脊背向下流淌”[3](P140)。这一场面将夏德拉克吓晕了,从战场回来之后,“样子倒蛮精神,可是神经已经受到损伤”[3](P140)。他疯疯癫癫,不与人交往,不记得自己的过去,甚至创立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全国自杀节”。

《秀拉》和《家》分别是莫里森创作的第二部小说和第十部小说,通过夏德拉克和弗兰克的遭遇,她向读者呈现了战争对人类家园的破坏和精神的伤害。除了这两个主要人物,莫里森在两部小说中也反复提到其他战后退伍士兵的生活状态,如《秀拉》中的李子也是因为战争恐惧导致懦弱、胆小,生活无法自理。战争使黑人男性被迫走向战场,但是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令他们不堪忍受,不同程度地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即使从战场返回之后也反复受到噩梦、幻觉的干扰,无法摆脱战争的阴影。战争的伤害性不亚于奴隶制、种族歧视等对黑人男性精神的压抑,从另一侧面折射出黑人民族的创伤历史和他们承受的多维创伤。

二、《家》与童话故事情节的互文

互文性从字面上讲,“它指任何文本之间任何形式的相互联系,如一个文本对另外一个文本的反应 (如戏仿重写等),任何文本中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他者的踪迹”[4](P275)。《家》在战争主题上是对莫里森自己创作的《秀拉》的重写,故事情节上是对经典童话故事《韩塞尔与格雷特》的戏仿。

《韩塞尔与格雷特》讲述了被继母抛弃的兄妹俩克服困难战胜女巫的故事。《家》讲述了弗兰克与妹妹茜(Cee)摆脱创伤寻找精神家园的故事。这两个文本在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上有互文性。首先是兄妹感情的互文。莫里森在小说中直接指出弗兰克与茜的兄妹感情“就像被人淡忘了的童话故事中的韩塞尔和格雷特”[2](P64),茜在弗兰克的呵护和保护下长大。他们俩的感情深厚,当哥哥离开家乡去参军后,妹妹茜就失去了保护,迷失了生活方向,以至于最后意外成为医学实验品。其次是故事情节发展的互文。童话中的兄妹俩被迫离开自己的家,被狠心的继母丢弃在树林中,错误地进入女巫的姜饼屋中。弗兰克兄妹俩也是在童年时期被赶出家园得克萨斯,与父母一起被迫投奔继祖母丽诺尔 (Lenore)。同韩塞尔和格雷特遭到继母的虐待抛弃一样,弗兰克兄妹俩也受到丽诺尔的百般厌恶和虐待。茜是在她们一家迁徙的路途中出生的,丽诺尔就一直视她的出现为“罪恶、毫无意思生活的序幕”[2](P53),痛恨她的存在,“每当看到茜进屋她就皱起眉头,每次茜把勺子掉到地上,走过门槛或者辫子松了,她就噘起嘴”[2](P53)。正如韩塞尔和格雷特受到糖果的诱惑进入女巫的姜饼屋,茜是为了寻找工作来到斯科特医生的诊所。在童话故事中,女巫为了吃到韩塞尔和格莱特需要先把他俩喂胖。茜在成为斯科特医生非法医学实验的牺牲品之前也要先把自己吃胖。来到斯科特医生家里,她“很惊讶自己的饥饿”[2](P74),因为通常她对食物不感兴趣。她连吃了两块鸡肉仅能抑制食欲,她又吃了土豆沙拉,还想继续吃更多的鸡肉。她的食欲大增,这也与《宠儿》中鬼魂难以满足的食欲互文,象征亲情欲望的饥渴。宠儿因为缺乏母爱,充满了对母爱的渴求;茜是缺少兄长的陪伴,渴望哥哥弗兰克的爱和保护。

童话故事中是妹妹解救了哥哥,在莫里森创作的《家》中两人的角色颠倒了,是哥哥想方设法救了妹妹。《家》中是哥哥弗兰克为了解救妹妹毅然逃离医院,忍受战争创伤的痛苦,马不停蹄地赶回自己曾经痛恨、厌恶的家乡莲花镇 (Lotus),最后将妹妹救出苦海。两个文本的结局都是圆满的、令人快乐的。韩塞尔和格雷特战胜恶毒的女巫,找到回家的路,他们的继母也去世了,从此全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弗兰克解救了茜,黑人社区的女性们治疗了茜的身体创伤,他们的继祖母也瘫痪卧病在床,他们兄妹终于团聚,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来吧,哥哥,”茜说,“咱们回家吧。”[2](P189)

《家》在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刻画方面都是对经典童话故事的戏仿和重写。从《家》与童话故事人物原型的互文互动关系中,可见文学传统、童话、神话等是莫里森创作灵感的源泉。她巧妙地塑造了种族歧视、战争创伤普遍存在的美国社会中的现代黑人版的韩塞尔、格雷特、继母、女巫等形象。根据故事主题的发展,她灵活置换故事中的人物角色和作用,并吸纳童话故事情节来表达出她倡导黑人兄妹之间、黑人社区女性之间的兄妹之情和姐妹之情能够有效治疗黑人个人创伤和集体创伤。同时,也让读者体会到魔幻叙事艺术的独特风格。

三、《家》与《宠儿》象征意象的互文

莫里森小说的魅力不但在于令人感慨的黑人灾难、生存困境与心灵挣扎,而且在小说叙述中采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尤其是各种象征意象的运用,起到贯穿小说情节发展的脉络作用,产生了特殊的审美效应。 《家》中家园和树的意象与《宠儿》中的象征意义具有互文性。

家是莫里森作品中的重要主题和意象,多部作品中出现了缺乏亲情冰冷的家和充满爱意温暖的家的对比。《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的家贫穷、脏乱,总是冷冰冰的,克劳迪娅的家虽然贫困但爱意浓浓;《秀拉》中秀拉的家凌乱,缺少母爱,而奈尔的家总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在《所罗门之歌》中,奶娃的家庭相对富裕,但他们的家庭关系冷若冰霜,家庭气氛死气沉沉。在《宠儿》和《家》中是没有爱意的个人的小家和温暖的黑人社区大家的对比。塞丝奋力逃离的“甜蜜之家”(Sweet Home)实质上是奴隶被虐待、被压迫的罪恶之家,当她与婆婆萨格斯一家团聚建立的小家又是被鬼魂纠缠的恐怖之家,最后她融入到黑人社区的大家才是温暖之家。弗兰克在莲花镇的家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地方,比战场还糟糕”[2](P103),如果不是为了救妹妹,他一辈子都不想回去。他们童年时代与祖父母共同生活的家也是饱受歧视和虐待的令人痛苦的家。直到最后,弗兰克与妹妹长大之后再次回到家乡与黑人集体融合在一起,茜的病不但被治好了,弗兰克的创伤也治愈了。塞丝和弗兰克兄妹都在黑人社区的帮助下,感受到家庭的温情、摆脱了创伤的痛苦。两部小说光明而温暖的结局说明黑人个体只有回归黑人集体、黑人文化才能生存。个人的家都是存在人物记忆中的痛苦的、缺乏温暖的、想逃离的家,黑人社区的集体的家才是“福地,对受到伤害的黑人而言是个‘痊 愈之地’”[5](P114)。这样的寓意体现了莫里森的民族文化观念,她弘扬黑人社区对黑人文化的维护和对黑人个体的疗伤功能,黑人文化是黑人民族之根、民族之魂,也是黑人民族抵抗种族压迫的力量之源。

树也是在两部小说中多次出现的意象,具有历史象征意义,象征白人种族主义者触目惊心的暴行,也是小说人物挥之不去的痛苦的创伤记忆。塞丝在被白人奴隶主毒打之后,她的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爱弥在救助塞丝时,看到这些伤痕,说那是“一棵苦樱桃树。树干,树枝,还有树叶呢小小的苦樱桃树叶”[5](P19)。四岁目睹黑人被杀的场景是弗兰克头脑中深刻的创伤记忆。在班德拉县的黑人被迫全部迁离时,老克劳福德拒绝离开,他就被白人绑在院子中间木兰树上活活打死,他的尸体就被埋在木兰树下。塞丝的苦樱桃树和弗兰克记忆中的木兰树都是种族主义的历史印记,也是反复出现在小说人物头脑中的痛苦回忆,象征种族主义创伤对黑人个体的伤害。

树的意象在莫里森的作品中还象征生命的活力和重生。在塞丝逃亡的过程中,她的女儿就是在铺满树叶的“披屋”里出生的。塞丝的婆婆萨格斯也是在林中空地布道,让黑人灵魂得到净化,被奴隶主迫害的压抑得以释放。同样,当弗兰克与茜的创伤得以恢复,他们再次来到童年时代玩耍的树林,他们找到了“那棵甜蜜的月桂树——中间裂开了,被砍断了,并没有死——伸展着它的胳膊,一个向右,一个向左”[2](P186)。月桂树并不完整象征弗兰克兄妹经历的种种磨难,但树仍然活着还发了新枝,说明兄妹俩摆脱了创伤的阴影,获得了新生,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

《家》是莫里森最新创作的小说,但并不是她的最后一部小说。《家》沿袭了莫里森的创作主题和魔幻叙事艺术等特征。“互文理论认为,文本与文本之间的关联使文本互有其中的某些元素,这些元素成为文本之间互相连结的结点,使整个文本体系构成一个网状结构”[4](P279)。《家》正是众多相互关联的文本网状结构中的节点。莫里森的作品犹如黑人生活的三棱镜,编织了黑人民族贫困苦难交织的网。《家》是黑人民族创伤历史上的一个节点——战争创伤,也是莫里森魔幻叙事风格的一个节点——戏仿经典童话、运用象征手法。借助互文性解读莫里森的文本,有助于更深刻地理解小说主题的内涵,品读莫里森精湛的叙事艺术。

[1]秦海鹰.互文性理论的缘起与流变[J].外国文学评论,2004(3).

[2]Toni Morrison.Home[M].New York:Alfred A.Knopf,2012.

[3][美]托妮·莫里森.秀拉[M].陈苏东,胡允恒,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

[4]孟萍,赵学德.互文性视域下《看不见的人》和《所罗门之歌》黑人男性自我建构研究[J].世界文学评论,2012(2).

[5]王守仁,吴新云.国家·社区·房子——莫里森小说《家》对美国黑人生存空间的想象[J].当代外国文学,2013(1):1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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