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途上的歌者—— 《七月》诗派的诗性追求
2015-08-15葛明星
葛明星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阜宁分院,江苏 盐城 224005)
《七月》诗派得名于胡风主办的《七月》杂志,它以胡风为精神领袖,以《七月》杂志为聚合点。《七月》诗派这一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群体的代表人物有艾青、绿原、牛汉、阿垅等。从流派的角度来看,《七月》并没有完整社团,也没有创作上的共同宣言;从社会环境要求来看,七月作家群体的创作与当时的文学要求、文学创作导向还有很大的距离。重新回读七月作家的作品,重新定位他们的文学价值,现在回视七月的创作,也许可以重新解读七月的价值。穿越各种评论,拨开不同的理解视点,发现文学评论者们对七月的解读更多的是停留于边缘性理解,忽视了七月本身所独有的文学个性和美学追求;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就是文学评论者们更多地喜欢关注七月中的作家进行单项分析,少有人将七月作为一个文学流派来定位解读,这一现象似乎可以理解为七月在文学史上的尴尬地位。
一、历史的选择和选择的历史
从历史传承来看,七月作家在创作上更多的是个性主义得到了极大的张扬,他们的创作中既有五四文化的叛逆精神,又有美学理论的影响,这一特点可以概括为在现实的基础上融合个人个性主义,又不失时代感、社会的责任感、文学美学追求。从创作内容来分析,主题并没有脱离当时的社会热点,但在20世纪中期的中国社会现状中,他们无法将改造人生、文学审美、独立人格等进行有效的协调、融合,即使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抓住机会,但胡风所倡导的主观战斗精神在创作中所带来的影响就是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激进思想和功利主义。
在全民抗战的社会形势下,整个创作都出现了大的变动,诗歌创作无论内容还是表现形式都必须进行相应的变化,以适应当时的形势需要。当时的现代诗派在文学理论上偏向于文学审美,无论是作家个体还是他们的创作都缺乏对社会价值的理解,政治抒情诗得以发展,正是在于政治抒情诗的社会价值偏向,尽管从文学美学的角度来看缺失文学审美,但他们是时代的弄潮者,面对这样的情况,《七月》诗派从历史和现实的两个角度充当了一次继承者,从理论到实践对新诗的发展进行了横向和纵向的糅合。他们认真学习、吸纳不同的文学理论,结合自己的经历和社会需要、文学性的审美进行大融合。
胡风是其中的领导者,他对五四文学中的现实主义战斗精神进行了深入的学习、领悟,进一步发展了鲁迅所提倡的文学史战斗的这一现实主义传统,在理论指导上强调诗歌创作要积极地反映现实生活,作家要将自己的主观精神、领悟和现实社会融合。胡风认为,诗歌创作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只有情绪通过客观的形象表现才能成为诗。如果说胡风是从整体创作思想上给予七月以指导,那么七月作家的创作则受到多方面的因素影响,如中国的古典诗歌、新文化运动后的西方现代诗歌等等[1](P87-91)。
《七月》诗派创作被人熟悉之时,现实主义已成为社会创作主流,可以说,《七月》流派在创作之初就不得不经受着现实主义的影响,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忧国忧民的心态和中国传统文人希望建功立业的理想是很能够影响七月诗人群的,同时古典诗歌中的悲壮孤寂情怀也切合当时七月诗人的精神。[1](P87-91)
五四文学以后,西方浪漫主义思潮的进入对当时的中国文坛以强烈的冲击,尤其是其中蕴含的民主主义思想和叛逆精神给作家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浪漫主义中的个性独立精神赢得了更多文学创作者的追捧,七月诗人群体也从中汲取养分,催生了更多的自觉意识。20世纪中期,民族危机的呈现,使得他们更多地去接受、吸纳更具有反叛精神的西方浪漫主义思潮,在创作中,民主和自由意识,反对专制的理念,强烈的社会精神,激醒了他们内在的传统士人精神。政治激情、人文精神、反叛意识;敏锐的社会洞察力和批判力、真善美的追求,这些不同的理念追逐在他们的诗作中逐渐显露,七月群体也显现了在特殊时期的挑战者的形象。
龙泉明先生曾说“七月诗歌派是40年代启蒙和救亡的昂扬的社会激情在诗歌中的集中体现”[2],《七月》诗派作为一个流派出现在文坛时,正处于民族解放战争高潮期,创作不免沾上一定的政治色彩,当爱国激情、人格追求、美学选择以及外化的意志倾向等都集中在他们的创作中时,诗人的身上也就充满了更多的复杂性。当救亡的社会大意识和启蒙的内省自觉融合在一起,七月作家的人生理想在他们的创作中得到了升华,他们在创作中关注民族现实,在美学追求中试图实现自己的内心真我再现,这种自觉性的统一既符合他们传统“士”的理想建构,又在现实中将他们带离了社会关注中心,从此《七月》诗派开始走向边缘。20世纪40年代末,当“主观论”文学论争开始,《七月》诗派逐步受到社会价值的排挤,而在具有较浓政治化色彩的第一次文代会召开后,《七月》诗派在文学领域整体上失去了最后的声音,当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发,《七月》诗派走向最后的湮没。
二、独立性的追求和追求的独立性
真实心灵的书写、独特美学的审美倾向、超前的艺术特色,这一切特点都给七月诗歌带来了别样的关注,文学观的差异使得他们与当时的文学选择有了隔阂。即使七月作家们有着敏锐的世界观察体验,有着更积极的现实观,更真切地关心着祖国和人民的命运,即便七月作家因为共同的艺术选择倾向,在创作上他们都继承了自五四新文学以来诗歌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在诗歌形式上更加具有西方自由诗的色彩,但不能否认七月作家在创作中更多地走入生活。进入20世纪40年代后,因为诸多因素的影响,七月作家群体过早地离开了文学舞台,他们富有激情的艺术生命进入沉寂期。
从诗歌理论受向力角度看,胡风的诗歌理论对《七月》诗派的影响较大,胡风所强调的文学创作中主观战斗精神拥抱客观现实结合,文学作品中积极表现鲜明的战斗精神。在这种受向力的作用下,七月诗人群体继承发展了民族化、大众化的创作时代方向;从创作美学受向力角度上来说,艾青的诗论对整个七月作家群的文学审美带来了新的美观价值体验,如果说“诗的散文美”主张引领了更多的现代诗歌的审美追求,那么真、善、美的美学理想就更直接影响了七月的整体美学追求。经历了拨乱反正后的文学对此也予以认同,绿原在《〈白色花〉序》中说“七月诗人欣然承认,他们大多数人是在艾青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3](P2)。
艾青《诗论》中提到“真、善、美,是统一在人类共同意志里的三种表现,诗必须是它们之间最好的联系”[4](P474-475),细读艾青的作品,可以在他的作品中品味他提出的诗歌的真。艾青强调诗人要注重现实生活,他提出现实生活是诗歌创作的第一步,更多地可以从他的创作中体会,在艾青的许多诗篇中,我们可以读出他蕴含的浓郁情感,在简单质朴的语言中,可以感受到生活的语言的质感,单单他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就用饱含热烈的情感真切地描写了一个保姆的一生,由一个保姆的书写,作家既而用真实的笔触写就当时的社会现实,艾青在创作中做到了诗人必须从生活实践中汲取创作的源泉。他的诗歌理论简明,他的创作实践富有典范性,给《七月》诗派带来最真实的创作艺术表现。不只如此,在诗歌的生活性和感情的真挚表现之外,艾青还不忘注重诗的社会功用,如果从诗歌的美学追求上看,这似乎偏离最初的理想,但从当时的社会现实看,艾青的理念确实有他的独特性,为七月诗歌群体带来了一丝新的社会力,使得《七月》诗派没有片面地走向20世纪二三十年代象征派、现代派诗人追求个人悲欢的小我色彩,而是在文学追求的道路上充分重视诗歌的社会性,实现了小我和大我的统一。 《我爱这土地》中作家把自己比作一只鸟,为祖国歌唱的鸟,全诗意蕴深沉,羽毛和土地的融合,正是主观和客观的拥抱,是诗品和人品的交融,凸显了诗的意境,艾青的诗歌理论和创作在整体上把握了胡风的主观拥抱客观的战斗精神,也有着独特的美学追求,给予七月系统的理论指导[5](P283-289)。
从早期向西方浪漫派学习和对中国古典诗歌的汲取,七月诗人的文学创作中的个性意识开始苏醒,他们积极探索自己真我的新表现力,在艾青美学诗论之后,作家向外学习,向内深思,诗美追求和艺术多元开始呈现,为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从早期胡风的“诗的特质是对于现实关系的艺术家的主观表现,内容决定形式”到阿垅的“诗学本体论”,都真切地展现了七月诗歌创作的文学独立性追求,也正是这些颇具创见性的理论,带来后期的不合时宜。
三、回潮的呐喊和呐喊的回潮
走过不平凡的年代,文学迎来了新的起点,在满是“伤痕”和“反思”的文学创作中,我们惊喜地发现,文学的本性回来了,1978年艾青带着他特有的思考,和着独特的诗美视野,告诉世人“我已归来”,一部《归来的歌》,成就了一代人的诗歌主题,告诉世人独立创作是作家的原则,写作自由,是他归来后的呐喊,对独立诗歌精神的呐喊。
经历话语的湮没,归来后的呐喊更加有力,从荆棘的道路上踏过,寻找最后的归宿。牛汉在诗作中借助自然寄托心灵,告诉世人曾经的苦难,记录文学追求路上的伤痕,这是追逐文学独立性的美丽誓言、无声呐喊,不仅有归来后对生命的忧伤,对毁灭的痛恨,还有文学精神的追逐。
我们无从探究绿原在胡风事件后的心路历程,只能从诗作中品味他的冷峻,从《又一个哥伦布》 (1959)到《重读〈圣经〉》(1970),哥伦布,一个开拓者的形象,勾画出了悲剧的历史,诉说着历史的悲剧,他用创作铭记那一段难以回避的历史,也期待时间的公正判决。
七月作家的归来,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重新获得写作权利,他们的创作上已然超越了20世纪40年代,特有的人生体验所带来的诗性品格的坚韧,我们不应该忽视他们在重新获得话语权后的呐喊的真切内涵,他们呐喊文学真实的生命和独立的文格,囚禁中的华南虎所发出的吼哮、被雷电劈去了半边的树的屹立,已不是简单的诗歌形象,他们是作家归来后的真实力量再现。
满是荆棘的路上,七月作家曾经哭诉,“当我真正懂得人生的严肃和诗的严肃时,却几乎无力歌唱了”[6](P158),他们哭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四、回望中的沉思和沉思中的回望
重读七月,不是因为重新获得话语后的七月已然凋谢,而是他们的呐喊留下了诗的灵魂。归来的作家,在自我审视中寻找着个人与时代、理想的相通,他们从经历的苦难出发,回望、寻找、沉思。当我们的目光落在那一段历史的记忆中时,不要忘了听一听他们最真切地呐喊,不要抹去他们对独立诗歌精神的追寻。
重读七月,能够真切地感受他们活跃的灵魂,在他们的文字中,可以读出那一代人特有的强烈的忧患意识,也能体味到他们生命意识中对艺术、美学的独特理解。七月用自己的文字在历史上刻下自己的痕迹,点燃了民族心火,遗憾的是在他们最高昂歌唱的时候,在茫然中失去了自己的声音。沉思中,笔者愿意这样概括:七月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最积极的民族歌手,在他们歌声最嘹亮的时候被人遗忘;他们是最优秀的领路人,当他们劈波斩浪,在荆棘路开通了文学的大道,却发现路上只有自己的血痕;他们是最后的普罗米修斯,却在火中失去了绽放的可能。也许诗歌发展还会有新的追求,但我们不应忘记七月在文学史上为了文学独立性所承受的痛苦和遭受的磨难。
[1]郑纳新.七月诗派与中外诗学传统[J].广西社会科学,1995(3).
[2]龙泉明.四十年代新生代诗歌综论[J].中国社会科学,2000(1).
[3]绿原.《白色花》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潘颂德.中国现代新诗理论批评史[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2.
[5]刘扬烈.中国新诗发展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0.
[6]洪子诚,刘登翰.中国当代新诗史: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