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刻削 平易近人——“扬州二马”词作简论

戴 倩

（铜陵学院 金融学院，安徽 铜陵244061）

明清时期，江南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徽商逐步成为明清三大商帮之一。徽州商人往往呈现出“贾而好儒”的文化特点，他们一方面是商人，一方面又是诗文创作者。他们与文人交游，藏书刻书，修建园林，举办诗社活动。“扬州二马”所建“小玲珑山馆”聚集了众多文人吟诗唱和，成为当时扬州诗文活动的重要场所之一。“扬州二马”祖籍徽州祁门，祖父马承运开始迁居扬州经营盐业。马曰琯（1688—1755），字秋玉，号嶰谷、沙河逸老；马曰璐（1695—1773？），字佩兮，号半查、半槎、南斋。“马氏兄弟互为师友，研习经史文集……筑小玲珑山馆，丰富藏书，礼遇寒士，多善举义行，与当时寓扬名流厉鹗、杭世骏、全祖望、汪士慎、闵农、陈章、金农等深交，位居扬州文化中心，被时人敬称‘扬州二马’”［1］。马曰琯存《沙河逸老小稿》6卷，《嶰谷词》1卷；马曰璐存《南斋集》6卷，《南斋词》2卷。

浙西词派中坚巨匠厉鹗坐馆小玲珑山馆近30年，马氏兄弟常举行诗文唱和活动，他们与厉鹗交往甚深，其词作往往呈现出浙西词派特点。张德瀛称二马词：“马半槎南斋词，马秋玉嶰谷词，平易近人，非精粹之诣。二子与樊榭交谊最笃，酬唱亦最盛，故其词有类于樊榭者。”［2］可见马氏兄弟的词风深受厉鹗影响，“厉鹗将姜、张之派溯至北宋周邦彦，不仅仅是增加了一个乡邑先贤的问题，而是一种审美的选择。这种选择的主要特点在于摒弃了具有政治意义的情感内涵，而更为纯粹地追求艺术审美，此亦体现了浙西词派理论的走向”［3］。同样深受厉鹗影响的马氏兄弟，他们为了纯粹追求艺术审美，词作中除了《南斋词》中《定风波·听薏田谈往事》和《定风波·见薏田手迹有感》两首词写得较为隐晦，表现出对社会现实的慨叹，其余词作“多为歌酒闲雅之作，咏物和题赠是主要的两大类。词笔都较细腻，追求清丽之趣，情意则均淡薄”［4］。

马氏兄弟二人词作的创作环境大致相同，不仅词作内容相近，风格也极为相似。二马词作内容题材不外乎交游唱和、咏物写景、题赠闲适之类，没有过多地深入社会现实，是纯粹追求词的艺术审美，这与厉鹗所代表的浙西词派创作风格是一致的。

一、词风清新幽冷

《清史列传》称马曰璐“词笔清刻”［5］，《词苑萃编》评马曰琯“其词清新刻削，能自名一家”［6］1952。二马词作首先表现出清新自然的特点，主要集中在写景这一类词中。如马曰琯的《谒金门·楝花和玉几》：“残红扫，风信这番吹了。紫雾濛濛香穗小，春余无限好。簷外绿荫黄鸟，剩得茶烟轻袅。不暖不寒庭院悄，看花人欲老。”［7］这首词虽是唱和之作，但所写内容是赏花的情景，“残红扫”、“风信吹了”、“紫雾濛濛”、“绿荫黄鸟”就自然呈现出暮春时节色彩斑斓的景象，在“不暖不寒”的庭院中，怡然自得品茶遐思，给读者一种清新自然之感。另一首《浣溪沙·夏日湖上》：“垂柳阴阴系短篷，绿荷香散水云空，石桥斜界小亭东。几日心情伤旧雨，暂时栏槛爱清风，一声幽鸟出芦丛。”［7］12这首词是写夏季湖景，湖边垂柳系着有篷的小船，荷叶一片绿色，荷香弥散在空气中，石桥斜入小亭，芦丛中飞出的鸟儿一声幽鸣打破了寂静，词人凭栏享受着湖上清风。词人将景物描写得清新自然，毫不矫揉造作，表现得真切闲适。

同样，马曰璐的写景词也是清新自然。像他的《春去也·送春》：“春去也，楼外夕阳斜。乱掷榆钱浑不管，多情犹是算杨花，相倩到天涯。”［8］2词人将“楼外夕阳”、“乱掷榆钱”、“杨花”几种事物构筑成春季中的寻常而惬意的场景，将春天的美好闲适描写得清新脱俗、令人神往。刘熙载认为“词要清新，切忌拾古人牙慧。盖在古人为清新者，袭之即腐烂也，拾得珠玉化为灰尘，岂不重可鄙笑？”［9］3707二马词之清新，正是词人真实的审美体验，并非因袭古人，其词风清新自然，富有韵味。

二马词除了表现出清新自然的特点外，还表现出幽冷清寒。马氏兄弟与浙派词人歌酒酬唱，创作风格也相互影响。其中浙西词派中坚巨匠厉鹗在小玲珑山馆中寓馆时间最久，与二马交情最深，二马词的创作受厉鹗影响最大。厉鹗词“清真雅正，超然神解，如金石之有声，而玉之声清越。如草木之有花，而兰之味芬芳”［6］1950，“有幽人气，惟冷故峭，由生得新”［10］，追求清真雅正，冷峭幽隽，他的这种创作风格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马氏兄弟。

他们在词作中经常塑造出幽冷清寒的意象，给读者一种淡泊无求之感。如马曰琯《行香子·忆焦山旧游》：“买得低篷，携得孤笻，忆年时不负清冬。斜阳看竹，夜月听钟。正约吟朋，寻老衲，狎渔翁。雨后苍松，霜后丹枫，对烟江尘梦都空。行随鹤侣，饮伴猿公。但听寒潮，听落叶，听飞鸿。”［7］6词中“斜阳看竹”、“夜月听钟”、“雨后苍松”、“霜后丹枫”就塑造出一种幽冷清寒的场景，“对烟江尘梦都空”给人一种淡淡的愁思，“寒潮”、“落叶”、“飞鸿”都是一些孤寂的事物，而词人来听这些事物，说明环境之寂静，更突显出一种幽冷寂静之感。马曰璐同题之作同样也表现出幽冷之境：“冠绝平生，那易忘情？好江天，胜处都经，幽襟淡愜，夜阁寒清。有鹤飞空，梅著梦，月窥棂。云影冥冥，钟韵星星。一追思，诗卷峥嵘，佛灯无尽，山色常青。趁风未起，人犹健，笛堪横。”［8］3－4同样，词中用了“鹤飞空”、“月窥棂”、“云影冥冥”、“钟韵星星”、“佛灯无尽”这一系列幽冷凄寒的事物来表现清寒之感。

二马词除了用清寒凄冷意象来表现幽冷之风，还喜用一些冷色调、具有残缺感的字词。像“和败叶争飞，冷云齐渡”［7］1中的“败叶”、“冷云”，“蝉残尚咽”［7］2中的“蝉残”［7］3等。他们在词作中大量地使用了“寒”、“孤”、“残”、“愁”这些字眼，来营造出幽冷清寒的词风。

二、用笔刻削细腻

二马词作用笔刻削，首先表现在描写事物时追求炼字琢句、刻削凝练上。这与厉鹗词作“琢句之隽，选字之新”［6］1949的特点也是极为相近的。马曰琯《壶中天·环溪紫藤》：“一湾流水，架小桥三折。濛濛花坞，翠幄阴垂香不散，透入青衫如雾。密叶蜂寻，瘦条蝶抱，到此刚亭午。暖风轻飏，年年花下题句。况是阑角欹红，苔阶偎绿。满眼飞晴絮，宿酒朝来还未醒，几个梦腾春去。雨彼鬘陀，现茲璎珞，天也留人住。听残啼鸟，斜阳遥挂高树。”［7］18上片开头“一湾流水，架小桥三折”中“一湾”、“三折”两个词就将小桥流水写得曲折生动，紧接着“濛濛花坞”中“濛濛”二字又将紫藤花之朦胧感表现得极为真实。“密叶蜂寻”、“瘦条蝶抱”，一个“寻”字、一个“抱”字将蜂、蝶拟人化，让整个画面充满了动感。“阑角欹红”、“苔阶偎绿”将场景注入鲜艳的色彩，词末的“斜阳遥挂高树”，一个“挂”字又增加了画面的生动感。同样，马曰璐词作也注重炼字琢句，《谒金门·查梅壑晚树归鸦》这首词是词人对查梅壑晚树归鸦图景的描绘，全词刻削凝练，将小桥、流水、孤村、昏鸦刻画得自然生动，“木叶无多霜欲染”、“待得寒风翻雪片”、“柴门依旧掩”句中的“欲”、“翻”、“掩”这些动词将画面刻画得极为生动真实。

其次，二马词还善于运用白描的手法，词笔细腻，自然清丽。如马曰璐《柳梢青·效许圭塘体》：“望里青帘，梅横竹亚，露出晴岚。燕子红楼，杨花深巷，蝴蝶春衫。几回梦倚云帆，染不就，波光嫩蓝。秧鼓村村，菱歌浦浦，好个江南。”［8］7词人通过白描的手法将梅、竹、燕子、红楼、杨花、深巷、秧鼓、菱歌等江南景物自然不加雕饰地呈现出来，词笔细腻，表现出浙西词派的创作特点。

三、情感平易近人

词这种文体不同于诗歌，词本身就更适合情感的表达。二马词风清新幽冷，用笔刻削细腻，呈现出一种清丽之趣。他们的词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描写平日的闲适生活，词作整体情感浅淡、平易近人，并非孤傲、凄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二马词中的这种平易近人的情感基调与他们乐善好施、温和友善的性格特征也是密切相关的。杭世骏在《朝议大夫候补主事加二级马君墓志铭》中记马曰琯：“为粥以食江都之饿人，出粟以振镇江之昏垫，开扬城之沟渠而重膇不病，筑渔亭之孔道而担负称便，葺祠宇以收族，建书院以育才，设义渡以通往来，造救生船以拯覆溺，冬绵夏帐，椟死医羸，仁义所施，各当其厄。”［11］可见马氏兄弟矜贫救厄、助人为乐、与世无争的个性特征也影响着他们词的创作，词作往往呈现出温和、平易近人的基调，极富生活气息。

如《嶰谷词》中的《四字令·秋雨初凉：同西唐、玉井、坐山馆紫薇花下》云：“浓云半封，疏花小红。良朋几个过从，怯阑干晚风。西窗暗蛩，南楼暮钟。吹来都入帘栊，看茶烟袅空。”［7］15词中写出了秋雨之后与友人在小玲珑山馆中品茶赏花的闲适生活，“疏花小红”、“阑干晚风”、“南楼暮钟”、“茶烟袅空”都表现出浓厚的生活气息，让读者感到舒适惬意。马曰璐的《南楼令·秋院》：“秋色小庭闲，和秋度石阑。傍秋花，爽入吟笺。刚是竹风吹梦醒，听一片，玉珊珊，天外鸟飞还。斜阳过雨残，看余霞，明灭林端，定有凉蟾。今夜好，须凭着，酒杯宽。”［7］（p.30）整首词读起来仿佛读者也进入庭院中漫步，“石阑”、“秋花”、“飞鸟”、“斜阳”、“余霞”、“凉蟾”这些寻常景象的交织，就呈现出秋日傍晚庭院中闲适的生活气息。

“扬州二马”虽是盐商，但他们在史书中多以诗人、词人的身份出现。《全清词钞》中收录马曰琯词2首，马曰璐词3首。《国朝词综》选录马曰琯词4首，马曰璐词11首。由此可见，二马词的清新刻削、平易近人也代表着浙西词派的特点，马氏兄弟也成为当时儒商的典型代表。

［1］方盛良.马曰琯、马曰璐年谱［J］.徽学，2004（3）：160.

［2］张德瀛.词徵［G］／／唐圭璋.词话丛编［Z］.北京：中华书局，1986：4182.

［3］孙克强.清代词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209.

［4］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328.

［5］清史列传［M］.王钟翰，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5866.

［6］冯金伯.词苑萃编［G］／／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

［7］马曰琯.嶰谷词［G］／／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8］马曰璐.南斋词［G］／／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9］刘熙载.词概［G］／／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

［10］吴衡照.莲子居词话［G］／／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2459.

［11］杭世骏.道古堂全集文集卷四十三［G］／／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