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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化神奇——《重访巴比伦》篇章隐喻效果赏析

2015-08-15许焕荣

语文学刊 2015年21期
关键词:巴比伦马琳源域

○许焕荣

(上海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

一、引 言

隐喻是概念性的,从源域概念向目的域概念的投射是隐喻认知功能得以实现的基础。隐喻是文学的生命,几乎无文无喻。有些隐喻散落在文章各处,只对篇章局部信息起作用,而有些隐喻则建构了篇章的一个或数个侧面,甚至是全部。后者被魏继东称为篇章隐喻。[1]14其实篇章隐喻就是展开的结构隐喻。[2]为便于探索这种隐喻对篇章的宏观建构作用,文章采用“篇章隐喻”的说法,但基础理论则来自Lakoff等人关于结构隐喻投射的相关理论。[2][3]文章对美国“爵士乐时代”代表作家菲茨杰拉德的著名短篇小说《重访巴比伦》[4]中篇章隐喻“巴黎=巴比伦”对小说各元素的认知建构进行探析。

二、隐喻投射及其认知力

在众多隐喻理论中,以Lakoff 等人提出的认知隐喻投射理论影响最为深远。[2][3]它雄辩地阐释了人类通过跨域投射对事物进行概念化的过程。投射把属于源域概念的元素投射到目的域概念上,从而在二者之间建立起相似性。根据王文斌,[5]238隐喻相似性主要包括物理相似性和心理相似性两种。根据Lakoff&Turner,[4]53-54概念可视作由位素、特征、关系及知识构成的抽象的意象图式,其中位素指概念的组成成分。

隐喻根据投射内容不同可产生如下认知力[4]64-65:

1)赋予目的域概念以结构;

2)为目的域概念图式的具体化提供特征;

3)赋予目的域概念以推理模式;

4)对评价目的域概念及其位素提供依据;

5)常见源域概念可以毫不费力地实现对目的域概念的认知。

其中,1)是由源域概念位素网络投射实现的,2)和4)是由特征投射实现的,而3)是由知识投射来实现的,5)体现了隐喻认知的省力效应。

三、隐喻投射对隐喻性小说的认知建构

小说作为叙事性文学篇章是由场景、人物、情节和主题等要素建构而成的。仔细研究可发现篇章隐喻对隐喻性小说各元素的认知建构如下:

1)位素网络投射对小说元素进行布局,为小说分配场景、人物、故事情节和主题;

2)场景位素+ 特征投射为小说场景的具体化提供选择;

3)人物位素+特征投射为小说人物具体化提供选择;

4)关系投射结合场景和人物投射形成事件链,建构小说情节;

5)知识投射构成小说情节背后的因果逻辑,合力构建小说主题。

下文将应用该发现对美国“爵士乐时代”代表作家菲茨杰拉德的著名短篇小说《重访巴比伦》进行赏析。该作品是基于单一篇章隐喻构建的杰作。故事以“重访”为契机,通篇以“巴黎=巴比伦”这个宏观隐喻贯穿全篇。

(一)位素投射对小说要素进行布局

小说以“重访巴比伦”为标题,然而“巴比伦”只在小说标题中出现过,但透过主人公查理重回巴黎的遭遇和对逝去的巴黎生活的回忆不难发现作品通篇是以“巴黎是巴比伦”这个概念隐喻建构而成的。根据《麦克米伦当代英语辞典》,“巴比伦”是西亚两河流域古代巴比伦尼亚城邦国家的都城,以富庶、堂皇、奢靡、罪恶著称,后推而广之,成为任何富庶、奢靡和罪恶之地的原型。在《圣经新约》“启示录18”中“巴比伦”被指责为“罪恶滔天”,是被上帝毁灭以儆效尤的典型。“巴比伦”已成为一个几乎尽人皆知的认知模型,或曰概念图式,其“繁华的”、“奢靡的”、“淫荡的”、“因罪恶而被毁灭的”等社会文化意义已经成为其常规含义。它所涵盖的地点、人物、事件及教训等位素通过隐喻投射赋予给巴黎,为巴黎提供了相似的场景、人物、事件及教训,从而在二者之间建立起相似性,完成了对整部小说的认知布局。

(二)场景位素+特征投射为小说场景的具体化提供选择

源域巴比伦的场景位素“巴比伦”及其陷落前后的特征投射到小说场景位素“巴黎”上,完成了对后者的建构:巴比伦盛极而衰,其由繁华之极到萧索之极的变化预先设定了巴黎由繁华到肃杀的极端变化。

巴比伦曾诞生过强大的巴比伦帝国,带给人类历史空前的辉煌,其古老的文明史称巴比伦文明,对后来希腊、罗马的繁荣产生过巨大影响。[6]46巴比伦城作为王国都城,以豪华壮丽著称,其王宫、神庙、大道和寺塔十分气派[7]34,全盛时期,它还是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贸易中心。[8]147

大萧条前的巴黎堪称当时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城市:作为法国历代王朝的都城,凯旋门、歌剧院、罗浮宫、圣母院、协和广场、戴高乐广场、香榭丽舍大街等都建得气派非凡。一战后它更成为国际之都,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年轻有为的文学艺术家,艺术氛围十分浓厚。[9]47

然而巴比伦王国一夜间倾覆,巴比伦城成了失落的天堂,辉煌渐去,终至被滚滚黄沙掩埋。[7]34经济衰退后的巴黎也一落千丈,其萧条冷落与昔日的繁华简直判若两城。故地重游,巴黎的“空荡荡”虽在意料之中,当年的根据地利兹酒吧的“死寂”还是让查理感到“怪异和压抑”,他不再有往日“主人般”的感觉;[5]5还是下午,歌剧院大街上不少门店已开始关门;[5]7莱茵河左岸的乡气让他不禁发出“我因为溺爱巴黎而毁了它”[5]7的慨叹;他曾经流连忘返、大把烧钱的蒙马特尔一带的萧索让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挥霍——让一切挥发在稀薄的空气中,化有为无”。[5]9

(三)人物位素+特征投射对小说人物进行塑造

源域巴比伦的人物位素“巴比伦人”及其特征投射到目的域上,对以查理为原型的旅居巴黎的美国人画了一张群像:奢靡无度,耽于享乐,信仰空白,不问将来,终于自毁。

据史料载,古巴比伦人“只求今生,不求来世”,追求安富人生,注重及时享乐。[8]147他们建造了梦幻般的宫殿和寺庙,制作了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很早就学会做面包和酿酒。讲气派、挥霍、行乐、纵酒是他们生活观念的集中体现。另据史料载,巴比伦是毁于性泛滥。[9]35人们对“性自由”和“性乐趣”的无节制追求使很多人得了难以医治的性病,在衰竭和痛苦的呻吟中死去。

查理集古巴比伦人的特征于一身:挥霍、纵乐、酗酒、婚外情……他肆意挥霍,出手之大方,排场之阔绰,令人咂舌。让管弦乐队演首单曲就豪掷千元大钞,让看门人叫下出租车就甩出百元面额的小费;从不吃廉价饭菜;与妻子海伦遍游欧洲……重访巴黎时他刻意选取了唯一一家不会让他忆起曾“豪饮香槟的晚宴和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暮霭沉沉的中饭”[5]10的饭店与女儿一起吃饭。纵酒是他的典型特征,也是毁掉他的主因:因为酗酒,他在下雪天把海伦关在门外,导致她得了肺炎,进了坟墓;海伦弥留之际,他因酗酒躺在疗养院里,糊里糊涂把女儿的抚养权给了海伦的姐姐马琳;马琳因妹妹的原因鄙视他,不信任他,不敢把孩子还他。感情方面,他深爱妻子,却与情妇洛林终日厮混;虽意识到妻子的不悦,却并未在意。回过头来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当年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沦落到“完全不负责任”[5]20的地步。

海伦可怜亦可恨。她不满丈夫,但不是规劝,而是选择与他一起堕落。她纵情于舞会和酒会,跟别的男人调情甚至接吻。这对曾经的恩爱夫妻在滚滚红尘中越陷越深,彼此伤害,终至家破人亡。小说中其他人物,如洛林、赛弗、克劳德、坎贝尔、哈德特,经济萧条前与查理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终日玩乐,挥霍,帮着查理“在最奢侈的岁月把本该数月花的钱几天内就花掉”。[5]12

与古巴比伦人一样,这群人在经济危机袭来时即刻遭遇了毁灭。查理先是在经济还繁荣时就失去了深爱的妻子和女儿,用侍者的话说,是“给贱卖了”[5]15;随后又在股市暴跌中失去了几乎所有的钱,凄然离开巴黎。至于海伦,她的死是查理造成的,但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是对她道德堕落的惩罚。其他人也“各有所得”:坎贝尔病重,哈德特回美国干活去了,当年的花花公子克劳德一直在利兹酒吧欠账消费,后因无力偿还开出巨额空头支票而被酒吧禁入,洛林和赛弗三餐难以为继……

查理这个人物要复杂得多。在巴黎命运彻底触底以后,他前往布拉格谋生,并试图改过自新。他严格控制饮酒,凭自己的才干很快就差不多恢复了经济元气,并提出要回女儿的抚养权,像正常人一样过有家的生活。然而他难以斩断与过往的联系,初到巴黎便将马琳家的地址留在利兹酒吧,为昔日“朋友”找到并毁掉自己要回女儿的热望埋下祸根;他急不可耐地故地重游,重温过去的繁华与排场;面对女儿,不时流露出“出手大方”的老毛病;与马琳夫妇的对话中,不时发出对过去生活的赞叹与留恋……正当马琳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准备让他把孩子带走的时候,赛弗和洛林找上门来,打碎了马琳刚刚松动的不信任,让一切化为泡影。

查理原本相信品格,工作卖力,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却因抵挡不住金钱的腐蚀而堕落;欲重新做人,却因难以彻底摆脱“古巴比伦人”综合征而再次沦落!

(四)关系投射对小说情节进行预设

源域巴比伦涵盖的关系投射到目的域巴黎上,结合场景和人物特征,构成小说情节发展需要的事件链。巴比伦沦陷前巴比伦人在繁华的巴比伦过着奢靡的生活,巴比伦沦陷后巴比伦人在凄清的巴比伦命运凄惨的典型事件投射到巴黎上,巴黎顺次获得如下典型事件:旅居巴黎的美国人在经济萧条前在繁华的巴黎生活奢靡;旅居巴黎的美国人在经济大萧条后在凄清的巴黎命运凄惨。

该部小说的情节基本是按照这个脉络发展的。查理在股票市场上暴富,于是放弃工作,与妻子海伦开始挥金如土,生活日益糜烂。身边的朋友也是一丘之貉:吸毒、酗酒、纵乐、乱交、挥霍,行为完全不负责任,亦从不为明日担忧。终于有一天经济危机袭来,股市暴跌,几乎所有人在这场浩劫中血本无归,生活陷入极端凄惨之中。查理痛失爱妻,唯一女儿的监护权因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落入妻姐马琳手中,他也失去了几乎所有金钱,落寞地离开巴黎。

这部小说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巴黎是巴比伦”这一隐喻对小说情节进行了二次建构。查理决心痛改前非,通过努力工作找回尊严——女儿,最终却被洛林和赛弗所毁,功亏一篑,原因在于他忘不了昔日的“朋友”,忘不了往日的奢华,忘不了金钱曾带给他的魔幻般的感觉。这个结局与小说标题正好吻合:既然“巴黎是巴比伦”预设了“巴黎是毁灭之地”,那么“重访巴比伦”必然是徒劳无功的;既然主人公并未彻底从“巴比伦人”的本质上脱胎换骨,二度失败就在所难免。

(五)知识投射对小说主题进行建构

源域巴比伦的有关知识投射到目的域巴黎上,构成小说情节背后的因果关系,构建起作品所要张扬的主题。下面是发生的主要知识投射:

1)富裕→挥霍→匮乏→一无所有;

2)富裕→狂妄→对未来匮乏缺乏预见→缺乏储备→没有能力应对突发的经济危机;

3)富裕→不道德→不负责任→毁灭。

上述因果关系在作品中清晰可见,它们从财富导致的消费行为、人性及道德准则的变化等侧面反映了财富的虚幻本质和对人性的腐蚀及毁灭作用,预设了作家对财富及绚丽一时的“爵士乐时代”的态度。

富裕让巴比伦人迷失了心性,也让查理等人走上了挥霍无度、狂妄自大、道德沦丧之路。查理原本工作勤恳,但他在股市上的“财运亨通”欺骗了他,让他“觉得根本没必要再工作了”。[5]17一时的富裕把原本勤劳的他变成了纨绔子弟、醉汉和间接的杀人凶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妻姐一家。他们辛勤劳作,节俭度日,却从未获得经济上的成功,这让马琳深感不公。查理道出真谛,“钱来得快,去得也快!”[5]19

挥霍一空之后就是捉襟见肘。重访巴黎时,查理只能去看一下旧日经常光顾的地方,却再没有消费能力;为女儿找的保姆是原先怎么都不会看上眼的;看到往日“朋友”的窘况只有默然以对;要回女儿无望时本能地想给女儿多买些东西,却怒从中来,“都是钱的问题!我曾经给过那么多人钱”。[5]24

对查理来说,金钱除了滋生狂妄,滋生奢靡,滋生酗酒,滋生绝情,滋生不负责任,滋生别人的不公平感,滋生毁灭以外,没有给他带来长久的幸福,反倒让他痛失妻女,自己亦身败名裂。

以上教训预设了作者对“爵士乐时代”的评价。菲茨杰拉德是“爵士乐时代”的命名人和代言人,是“迷惘的一代”的主要代表作家,其作品始终以“爵士乐时代”为主题,《重访巴比伦》也不例外。他本人把这个时代看作是“美国历史上最会纵乐,最讲究绚丽的时代”,“一个挥霍无度的时代”,“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时代”。[9]32-33一定程度上,查理就是作者的影子。他本人纵情参与了那个时代的酒食争逐,携妻子姗尔达挥金如土,狂欢作乐,他也因此长期债台高筑,与妻子感情几经波折。然而他却能“以一个职业作家特有的敏锐目光冷眼旁观,用严峻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周围发生的一切,用凄婉的笔调真实生动地记录了这一特定时代的社会风貌、生活气息和感情节奏。他的道德准则和价值取向使他对这个混乱无序的时代持否定和批判的态度”:[9]33-34这的确是一个绚丽迷人的时代,但更是一个让人沉迷,让人堕落,让人不思责任的时代,是一个应该引人惊醒,应该被抛弃的时代!

(六)隐喻投射对作品的认知力

“巴黎是巴比伦”这个隐喻中的源域概念“巴比伦”已经成为一个理想化的认知模型,作家依靠读者对它的熟悉度轻轻松松实现了对作品各个元素的建构,不但使作品脉络清晰,人物生动,主题鲜明,而且让读者不必付出太多认知努力就可以对作品进行最大限度的解读,充分体会作者的匠心独运。作品中,巴黎就是查理的巴比伦,不劳而获、奢靡度日、不负责任带给他的是永远的悔恨、落寞与留恋。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难以言传,但经“巴比伦”这个众所周知的概念的建构立刻变得生动、直观、具体、富有想象空间,而且警世力度陡增。

该作品中“巴黎是巴比伦”只建构了以查理为核心的情节主线,而且被两度应用,从而使故事在查理与马琳一家命运的截然反差中得到极大延伸,故事主题也更加鲜明有力。

四、结 语

隐喻投射对隐喻性小说文本的建构有程度差异,如果一切均在意料之中,小说也就失去了它跌宕起伏、千变万化的魅力。一个隐喻小说可能并不只有一个主隐喻;隐喻可能只建构小说场景,人物,情节及主题等元素中的一项,也可能是多项直至所有项;它可能对小说情节进行全面建构,也可能只建构其发展脉络中的一支或数支(如果有)。这些都使隐喻性小说的面貌呈现出变化,具体分析时可根据具体情况对上述模式进行选择性应用。

文学批评理论发展到今天已是琳琅满目,任一理论都从一定视角对文学作品的不同侧面进行研究,却没有哪个可以涵盖文学批评的所有方面。文章认为认知隐喻投射可方便地对隐喻小说的整体布局、场景定性、情节发展、人物塑造、主题呈现诸方面进行建构,不但使作者方便地对作品进行构建,而且使读者省力地对作品进行全面解读和赏析。这种分析方法还可以根据不同文学体裁的特点进行修正,从而有效拓宽文学批评的途径。

[1]魏继东.篇章隐喻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2]Lakoff,G&M.Johnson.1980.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3]Lakoff,G&M.Turner.1989.More than Cool Reason[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4]王文斌.隐喻的认知构建与解读[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5]Fitzgerald,F.S.Babylon Revisited[N].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1931-02-21(5-24).

[6]罗洁.冒犯上帝的城市[J].科学大观园,2007(20):46-47.

[7]未解之谜:四座消失的著名城市[J].丝绸之路,2009(9):33-37.

[8]冉红芳.评古代埃及、巴比伦不同的主流生活理想[J].边疆经济与文化,2006(6):146-48.

[9]吴建国.菲茨杰拉德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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