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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外无法 满目青山——法眼文益独特的应化风格及其“清凉家风”的内在气质

2015-08-15

宜春学院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学人

陈 燕

(岭南师范学院 基础教育学院,广东 湛江 524037)

六祖惠能后禅门五宗皆以达摩之“直指人心,见性成佛”[1](P2)为滥觞。但诸祖因各自才调、悟缘、作风有异而自成格调,非天下同风。法眼宗在五家中最为晚出,其在宋初极隆,后渐微弱。开宗者文益禅师博通经律,精研儒典,其师希觉曾言其为“我门游夏”,明胡应麟亦言其为“宗门游夏”,再因籍出余杭,其应化风格细密、慧巧、灵动、飘逸,元僧天如惟则在《宗乘要义》中称:“法眼宗闻声悟道,见色明心,句里藏锋,言中有响。往往随顺器根,调停化法,亦犹相体裁衣,对病施药者耳。”[2](P83)可见,其清凉家风之内在气质定与其它各派同而不同。

一、桂琛接化,令得一切现成

佛门一切唯心,水清月来,水浊月隐,此动彼动,此感彼应,不怪牛头法融得值四祖,深谷石室静坐,日复日,年复年,得来百鸟衔花应供,哪是随便?六祖得值印宗,印宗此时已是一大法师,假使其我慢之情未忘,胜负之心尚在,安能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真金”[3](P349),其尊贤慕道,舍己从人,岂是偶然?佛陀之有十大弟子,是其内在具足智慧、神通、方便、律行等等之招感,能是强求?佛法不误人,自是工夫不到,如古德言:“成正觉等,主伴具足”[4](P526),文益因阻雪得遇桂琛接化,亦是夙因成熟,绝非一时侥幸。

过地藏院。阻雪。少憩附炉次。地藏问。此行何之。师云。行脚去。地藏云。作么生是行脚事。师云。不知。地藏云。不知最亲切。又同三人举肇论。至天地与我同根处。地藏云。山河大地。与上座自已。是同是别。师云。别。地藏竖起两指。师云。同。地藏又竖起两指。便起去。雪霁辞去。地藏门送之。问云。上座寻常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乃指庭下片石云。且道。此石在心内在心外。师云。在心内。地藏云。行脚人。著甚么来由安片石在心头。师窘无以对。即放包依席下。求决择。近一月余。日呈见解说道理。地藏语之云。佛法不恁么。师云。某甲词穷理绝也。地藏云。若论佛法。一切见成。师于言下大悟。[5](P197)

这里有几个关键词:“不知最亲切”;“山河大地与上座自己是同是别”;“某甲词穷理绝”;“一切现成”。

庄子言:“知道易,勿言难”[6](P545),《庄子·知北游》中无始亦言:“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6](P403)世人多说己能,少说己不能;世人喜说己知,不喜说己不知,只因心内有私、有隐、有俗,而未能正大光明。故一是一,二是二,能时刻意诚而语真,绝非薄德浅智者能之,如孔子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7]可见,文益见桂琛之始,虽未真得佛法,但其内在质地绝对不俗,仅就逻辑而言,一是其曾习律,二是其曾习儒,律、儒皆传圣贤之遗风,学人于此秉威仪、行轨范、达开遮,内外之实际庄严,绝非一般脚跟不着地说玄说空之好禅者而可望其项背。佛法到底是回到真实,做一个天真素朴的自己,如文殊言:“一切如来不坐道场,我今独何坐道场,何以故,现见诸法,住实际故。”[8](P727)所以桂琛说文益“不知最亲切”,一个在善恶是非毁誉的面前,能堂堂正正,尽管此人未是了了合道合宗,但其气韵与我见纵横、贪瞋踊跃之凡俗还是迥然有异的。道德一体,德盛者求道,最易相应。

履践道源,先明般若,以辨真心,般若不明,万行虚设,如《般若经》言:“若无空,即无道无果”[9](P414),如智者大师言: “以不二观,观不二境,成不二行,会不二空”。[10](P970)因此,能所二因的究竟抉择,千圣同旨,否则后后之一切善行仅是道种,不可成道;仅可成德,不可成圣。桂琛此时问“天地山河与上座自己是同是别”,可见其殷重与苦诚。凡众应世,或同或别,或善或恶,或是或非,于是寓目成尘,触景成滞,不了无生,不得浑融,不能平和,于是轮转生死,解脱无期。六祖惠能目不识丁,仅秉直接简洁,刚一接衣钵,即度惠明“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3](P349),可见,要得本来面目,要得自性空,必先明善恶、是非、同别的平等无执。才立纤毫,不名般若;才有颗粒,不名平等;才起顾盼,不名中道。因此,文益说同说异,皆是分别,皆是二,非不二,如《首楞严》曰:“我真文殊无是文殊,若有是者,则二文殊。然我今日,非无文殊,于中实无是非二相。”[11](P112)

万法归不二,不二归何处?“言语道断,心行处灭”[12](P380)即是,亦如文殊言: “世尊,非思量境界者是佛境界,何以故,非思量境界中无有文字,无文字故,无所辩说,无所辩说故,绝诸言论,绝诸言论者,是佛境界。”[8](P108)因此,文益参到“某甲词穷绝理”,桂琛才肯言“一切现成”,词穷理绝者,无形无迹,无边无际,一切皆如,本来即是,当下即是,此真不二实相,如文益高足德韶言:“良由法界无边,心亦无际,无事不彰,不言不显,如是会得,唤作般若现前。”[13](P409)

二、无碍应化,自在、细密、飘逸

文益曾有一名偈: “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5](P199)其表禅人意趣之高邈,表无常之惊心,表红尘中人之看不透,表智者之当体承担。偈中辞精理极,具诗之妙,而又不可仅以诗论,其是禅者之不搏而声,不抚而鸣,字字句句皆衷曲之谈,皆心肺之要,其内在之气脉绝非咬文嚼字、穿凿推敲之有为而做者而可望可即。有此芳渊,文益可以说是一诗人化的禅者,其接物应机,既具禅人之常仪,曲顺机宜,普应诸方,任他根量,而不动本际,如《还源观》言:“用则波腾海沸,全真体而运行,体则镜净水澄,举随缘而会寂”;[14](P638)且具诗人之灵动、敏锐、雅致,并无其他宗门大佬或棒、或喝、或竖指、或张弓之高峻凛冽,不怪其后门庭济济,学人蚁慕。看其实际表现:

其一

僧问:如何披露即得与道相应?师(文益)曰:汝几时披露即与道不相应?僧问:指即不问,如何是月?师曰:阿那个是你不问的指?僧问:如何是古佛家风?师曰:甚么处看不是?僧问:古人传衣,当记何人?师曰:汝什么处见古人传衣?僧问:荡子还乡时如何?师曰:将什么奉献?僧问:如何得诸法无当去?师曰:什么法当着上座?僧问:要急相应,唯言不二。如何是不二法言?师曰:更添些子得么?[15](P588-589)

其二

僧问:如何是学人一卷经?师云:题目甚分明;僧问:如何是曹源一滴水?师云:是曹源一滴水;僧问:如何是法身?师云:这个是应身;僧问:如何是第一义?师云:我向汝道,是第二义;僧(慧超)问:如何是佛?师云:汝是慧超。[15](P588-591)

其三

永明道潜禅师。河中府人,初参师。师问云。子于参请外。看甚么经。道潜云。华严经。师云。总别同异成坏六相。是何门摄属。潜云。文在十地品中。据理。则世出世间一切法。皆具六相也。师云。空还具六相也无。潜懵然无对。师云。汝问我。我向汝道。潜乃问。空还具六相也无。师云。空。潜于是开悟。踊跃礼谢。师云。子作么生会。潜云。空。师然之。[15](P591)

玄则禅师。滑州卫南人。初问青峰。如何是学人自己。青峰云。丙丁童子来求火。后谒师。师问。甚处来。云。青峰来。师云。青峰有何言句。则。举前话。师云。上座作么生会。则云。丙丁属火。而更求火。如将自己求自己。师云。与么会又争得。则云。某甲只与么。未审和尚如何。师云。尔问我。我与尔道。则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云。丙丁童子来求火。则于言下大悟。[15](P591)

参佛人,以悟为期,以见自己为极则。自己现成,绝一切口头玄虚,如黄龙死心新禅师言:“尔诸人要参禅么,须放下着,放下个甚么,放下个四大五蕴,放下无量劫来许多业识,向自己脚跟下,推穷看,是什么道理,推来推去,忽然心花发明,照十方刹。”[16](P1098)可见,自性之不立文字,是了了放下,放下无量劫来许多业识,放下粗细,须企定脚头,竖起脊梁,截却咽喉唇吻,坐断逞能辞辩,终日如痴如呆去,终日如有气的死人去,且默且契,不得放舍。若能如是,自有念虑内忘之到家时。所以,佛法贵在行持,总在行持,只因业力生身,三障恶缠,若仅是说空,谁受谁变?因此,作言造语,烦恼不减,非达正法;多辞谬说,我慢翻腾,非是中道,正法无言,中道了了。《书》言“古人当言而惧,发言而忧”。又言“止沸莫若去薪,息过莫若无语”[10](P984)。贤尚如此,圣该何如?难怪古德为合旨合宗而不惜口头生醭。可见,学佛人须是穷参力究,谛审精察,只因半毫哆嗦,即是无始生死因,不可草草,如《禅关策进》中有关伊菴权禅师的记载:“用功甚锐,至晚必流涕曰:今日又只恁么空过,未知明日工夫如何。师在众,不与人交一言。”[16](P1105)可见,禅者为得自性净,披肝沥胆,几回生死。

文益亦言: “微言滞于心首,尝为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为名相。”[15](P588)稍有微言,究竟名相;略作缘虑,实际尘滞。可见做回自己之极难。案例其一中,文益就学人提问,非问而即答,却是问而反问,当下截断学人之逻辑因循,让你脱去浮心巧见,让你超越人我情尘,要一个明净质朴的自己,冀一个来回即能和盆翻转天关,让你回头是岸,甚有“一声霹雳顶门开,唤起从前自家底”[17](P593)之势,似谈笑间,似游戏里, “樯橹灰飞烟灭”[18](P253),可谓洋洋洒洒,可谓舒卷自如,可谓悲情烂漫。

“狮子捉兔,亦全其力,捉象亦全其力”[15](P591),般若圆成,不语不杂不乱,文益以般若心,讲般若法,冀师圆资圆,师资契合,以心传心。因此,“披露”即道;“指”即道;何处不是“古佛家风”;自己本来授记,因无一切可记,无一法可受;撒手到家,哪有一物献尊堂;道者,但是自在,无一法可当情;不二中道,圆满无欠,本来如是,不须手忙脚乱,如龙牙问翠微“意在如何”,翠微云: “嫌个什么”;如龙牙再问洞山“意在如何”,洞山云:“争怪得老僧”。[13](P337)

或有人言,菩萨言说如恒河沙,何是无语?不知菩萨已得实相故;言无言,无言无言故;深契佛意,已得无生故;所言如所行,所行如所言故。所谓心真者,语默总真;学人未得实相故,言未是不言,不言未是不言故;未深合宗旨佛意故;言行未一故;必先得合乘合宗故。所谓口说真如,心似猿猴。一宿觉言:“但得本,莫愁末。”[19](P396)莲池言:“今不如缄口结舌,但向本参上着力,只愁不悟,不愁悟后无语。”[20](P30)

经律论有义路,不讲则不明,宗门无义路,讲之则反晦。因此,使学人参而自得是禅宗唯一要务,行也提斯,住也提斯,坐也提斯,卧也提斯,从自心实实朴朴做去,冷暖自知,苦甜自受,个事如剥珠,愈剥愈光,愈剥愈净,如此会去,自有身心豁然、山穷水尽时。心地未通,踏遍千山云水求师问道,但参善知识,仅是以闻解信入,后后总得以无思无语无作而契同。而善知识之开示悟入,亦非以思维心强说道理,若如此则愈说愈远,其之垂言落语,皆真实心之发露,句句精切,无一字半字浪施,“如木扎羹不可味,如太阿剑不可触,如水中月不可执捉”[21](P129),学人的本份是“自会去”、“汝义自破”、“须会取自己”、“参他不如自参”,如德韶曾参龙牙,问:“天不盖,地不载,此理如何?”牙曰:“道者合如是。”十七次如是问,十七次如是答,德韶不得旨,再请垂诲,牙曰: “道者,汝已后自会去。”德韶后于通云峰澡浴次,忽省前话,遂具威仪,焚香遥望龙牙礼拜曰: “当日若向我说,今日决定骂也。”[5](P199)这就是宗门的“不可说破”,故曰:“任从沧海变,终不为君通。”[22](P821)只因佛是己做,不涉他事,一切言说,总归要回自己之不可说不可说;一切授受,总归要回自己之无师智自然智。而于此利物应机中能摄其枢要,啟昏鑿幽,且皆均事理者,若非龙象,谁敢担当?

“如何是学人一卷经?”一切皆是学人一卷经,天地山河、牛毛蚂蚁,“如何”亦然,所以“题目甚分明”,如大颠言:“夫《心经》者,未曾举起,已是分明,何须注解。”[23]如东郭子问庄子:“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在蝼蚁。”“在屎溺。”[6](P399)如石头之“碌砖”[24](P783);如 赵 州 之“庭 前 柏 树 子”[25](P587)。“如何是曹源一滴水”亦然,一切皆是曹源一滴水般清净心,那么“曹源一滴水”亦是,曹源二滴水亦是,三滴水亦是,尽虚空森罗万象无非道人安身立命处,如弥勒菩萨言:“我仍得成就无上妙圆识心三昧,乃至尽空如来国土,净秽有无,皆是我心变化所现,世尊,我了如是唯心识故,识性流出无量如来。”[26](P902)居狮子之座,开般若之妙门,续如来之寿命,抚法界之沈溺,安能问而不应,安能盲而不引,但一切应答照引不为愚而还愚、盲而还盲,而为愚而不愚、盲而不盲,若得不愚不盲,须直截根源,只讨向上一事,但向上一事,千圣不传,只关学人自取分晓,案例其二中,前之二问二答,师于不动声息里用尽腕力,不给学人固守于有梦之身,不给学人因袭于俗作伪饰,连喘息般来去虚假都无余地,逆情而上,却只是轻轻一捅而迷妄尽却,使学人磊落光明,而敢于当下担当,担当净秽善恶,担当是非高低,让学人一切时一切处尽是澄澄湛湛不动不摇,让学人一切事一切物尽从自己妙明真性中流出。这就是文益的“句里藏锋,言中有响”,其无临济德山之棒如骤雨、喝似奔雷,仅个灵利幽默、仅个意气和雅,一样无你挨拶处、无你迴避处,稍犯当头,便落拙笨,一如香象奔波,虽不雄疾如龙、志向冲天,看似沉敦,但仅是潜光匿彩,其绝急流、断惊涛之威灵,皎洁、大器、脱逸,禅韵诗情,纵横天成。

其余三问三答,即见圣祖无不在不立文字上大动干戈,无它,词句之留恋人亦多矣,古来口通心不通,眼开心不开者,哪是少数,熙怡生喜于世智辩聪,不攻其本,专拟其末,而失却向上之事,习气烦恼深浓,而不知不觉,得圣贤之词藻,而无圣贤之气格,携经句言词作名声之宝贝,为情所醉,为俗所牵,如经云:“汝暂起心,尘劳先起。”[11](P121)“第一义”者,无问无答,当体即是,有问有答,为第二见;“法身”者,无来无去,本自如如,有来有去即是俗,即是应身;“汝是慧超”,如六祖言:“见性者,众生是佛,未见性者,佛是众生。”[3](P351)慧超未得唯识,落于知见,心外求佛,此时本佛未得,众生先成。文益就这样在灵动中,在浪漫里,让学人脱却故步旧滞,巧洗情尘贪垢,净洒洒,赤裸裸,就路还家,正如其谓弟子言:“大好言语,何不仍旧去,世间法有门,佛法岂无门,自是不仍旧,故诸佛诸祖,只于仍旧中得。”[15](P590)

案例其三与其一其二,一脉相承。是破是立,仅是道潜所言之“好个入路”,未是毕竟,如古德言:“离声色着声色,离名字着名字。”[15](P588)未是纯粹;亦如文益之“眼声耳色”,心尚杂乱,未是浑融。道者,无相无作空,道潜得一切空,心眼大开,文益才肯。玄则之“丙丁童子来求火”[15](P591),全然逻辑,以知见求佛知见,无有是处,文益之“丙丁童子来求火”,即表管汝是甲乙丙丁、童子大人、求水求火,一切有情无情、一切人法悉皆究竟,玄则大悟。

举此二例,亦得不少感慨,文益之慧圆矣,践无碍道场,现工巧神通,灭学人之无明,摧有情之骄慢;文益之悲厚矣,汝溺我溺,汝荣我荣,众生即我,我即众生,真个手把手之无分别大化,实个位换位之同体普行,学人有此弘才硕德之圣师而晨询暮咨,该是多劫修来的洪福吧。

三、清凉家风兼具教、禅,齐备理、事

法界无非理事,理不离事,故寂而常照;事不离理,故照而常寂,是以常理常事,恒照恒寂,故离理说事、离事说理,无有是处。宗门也是圣人出处,哪可有别,“行住坐卧不离这个”[5](P519)、“郁郁黄花尽是般若、青青翠竹无非真如”[27](P387),一直是其绳墨。但宗门之理事与教乘之理事有别,如宗密言:“禅讲相逢胡越之隔。”[28](P339)宗门之全貌非一心三观、会三归一之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境,其是“如实空”人法未等圆之顿教,非属“如实空如实不空”之人法等圆之圆教,其要的是操刀执炬、直取要害之天真纯粹,因此,其理事之表述与如来有别,如达摩言:“若见本性,不用诵经念佛,广学多知无益。”[1](P4)如惠能言:“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3](P349)而佛陀于《华严经》言: “知一切法,无相是相,相是无相;无分别是分别,分别是无分别;非有是有,有是非有;无作是作,作是无作;非说是说,说是非说,不可思议。”[29](P285)如来圣教空有齐备,性相齐敷,悲智齐行,内外齐资,不二而二,二而不二;而宗门最引以为豪的是教你当下承担,不作多余杂碎,其确信:“但得无念知见,其爱恶自然淡泊,悲智自然增明,罪恶自然断除,功行自然增进。”[28](P403)因此,宗门诸祖的所有灵锐仅集中二而不二这块田地的善巧拣择,只因“般若了生死”[30](P975),“般若孕圣弘贤,含灵蕴妙”[10](P971),有此够矣,所以宗门人是旷达、超然的,其不需不二而二的施设练磨。可见,宗门的确是大丈夫的门户,达摩之“廓然无圣”[13](P219),慧可之切臂应机,师徒皆可气吞山河,其无我放下、顿同佛体之坚贞不含糊,笑傲江湖,只因“得即成圣,疾证菩提;失即成邪,速入塗炭”[28](P339)。所以宗门的取材原则并非总该六道,而是任你千灯千照,我则“众角虽多,一麟足矣”[5](P08),如古德言: “尽十方界,觅一人为伴,无有也。”又曰:“止是一人承绍祖位,终无第二人。”[31](P955)说的虽是本性的洁白晶莹,无杂无间,亦道尽了宗门的确是灵利者的场所。

可见,宗门或多或少有遵教慢教、随相抑相之气分,就了义不偏而言,不够圆融,而文益禅师于这点而言,正是唱而不和,其于《宗门十规论》力阐“理事相违不分触净”[32](P36),大畅理事圆融之本怀,其言:“大凡祖佛之宗,具理具事,事依理立,理假事明,理事相资,还同目足,若有事无理,则滞泥不通,若有理而无事,则汗漫无归,欲其不二,贵在圆融。”[32](P37)只因不二是空有的不二,不二里空有、依正、理事的庄严与清晰总是避之不去,简而言之,不二而二,二而不二,空有不执,空有平等,空有无别,空有皆庄严,不二法门之全义才立,亦即会三归一,才可言真正的不二,才可言真正的中道了义无戏论,如《法华经》言:“诸佛两足尊,知法常无性;佛种从缘起,是故说一乘。”[33](P9)这才是诸佛眼目,其称法眼宗,此为标杆,清凉家风亦由理事之浑融而没一切角立、没一切扬抑而平等平等、柔和柔和。

因此,文益在接引应化时,人法齐起,因缘齐备,主次齐资。如僧问:“如何是古佛心?”师云:“流出慈悲喜舍。”僧问:“如何正真之道?”师云:“一愿也教汝行,二愿也教汝行。”僧问:“十二时中,如何行履?”师云:“步步蹋着。”[15](P589)《华严经》言:“深信因果,不谤大乘。”[34](P345)若深信因果,必不谤大乘;同样,若不谤大乘,必深信因果。故真俗无二而不守一,尽而无尽,能无一物而慈悲喜舍宛然;故虽知一切有为如空中鸟迹,尚须时时观练对治,念兹在兹,行兹在兹;故虽知一切有决定性,亦知一切法如实无异,必不失所作,不坏因缘,而时时照应,步步踏实。诸佛常依二谛而说法,若不得世谛,不得第一义谛。

文益之高足德韶国师有一偈:“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文益闻云:“即此一偈,可起吾宗。”[15](P591)学佛者,心无沾附,无私无尘,道骨傲岸。万法唯心,即心外无法;唯心万法,即满目青山。可见文益即德韶,德韶即文益,师资契合,以水投水,以心传心。文益之法孙、德韶之法嗣永明延寿,既权既实,既真既俗,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三轮廓徹,其言:“不坏本而常末,万行纷然;不坏末而常本,一心恒寂。”亦言:“惟此顿悟渐修,既合佛乘,不违圆旨。”[10](P983)德韶另一弟子瑞鹿本先亦这样描述其真实参学:“应须真实参学始得,行时行时参取,立时立时参取,坐时坐时参取,眠时眠时参取……”正如《楞严经》之“理即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10](P987)

理事双扶者,必重经教,只因经教无非理事。文益在《宗门十规论》明言: “凡欲举扬宗乘,援引教法,须是先明佛意,次契祖心,然后可举而行。”[11](P155)其亦专门撰有《因僧看经》一表其尊经重教:“今人看古教,不免心中闹;欲免心中闹,但知看古教。”[13](P454)可见其良苦用心,只因言为入道之阶梯,教为辨正之绳墨,如《华严经》言:“譬如暗中宝,无灯不可见;佛法无人说,虽智不能了。”[29](P82)如宗密言:“未究佛言,何同佛见。”[28](P4)参学人以佛知见为知见,方免盲修瞎炼、方免撞墙磕壁。可见,多闻修习,助显真性,哪是戏论,故文益与宗门各大佬之“唯论见性”、 “见性成佛”之卓然傲岸不一,其力主有悟有修,且须与教合,方契真悟真修,可见其细密灵秀圆润,亦可见棒喝锤打、雷驰电激并不是清凉家风气质,其广引祖佛之深心,备彰经论之大意,而于和颜诱诲里,于慈眼顾瞻中,而转天关,斡地坤,起大机大用,无亏赤诚,不负四恩,不休不息,穷而不穷,尽而不尽,此正是清凉之家业,亦是诸佛之家业。

[1]达磨大师血脉论[A]. 卍新纂续藏经(第63 册)[M].

[2]天如惟则禅师语录[A]. 卍新纂续藏经(第70 册)[M].

[3]六祖大师法宝坛经[A].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8 册)[M].

[4]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略疏[A]. 大正新修大藏经(第39 册)[M].

[5]五灯会元[A]. 卍新纂续藏经(第80 册)[M].

[6]庄子注疏[M].[晋]郭象 注.[唐]成玄英 疏等. 北京:中华书局,2011.

[7]论语译注[M]. 杨伯峻,北京:中华书局,1980.

[8]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A]. 大正新修大藏经(第8 册)[M].

[9]摩诃般若波罗蜜经[A]. 大正新修大藏经(第8 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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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A].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9 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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