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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视角下的《云图》

2015-08-15王忠霞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纯种克隆人米切尔

王忠霞,邓 睿

(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基础教学部,安徽芜湖241000)

一、大卫·米切尔和《云图》

《云图》(Cloud Atlas,2004)是才华横溢的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1969-)最负盛名的小说,因其新颖独特的叙事结构、重叠交织的人物关系以及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情节,给读者带来深刻的阅读体验,一经问世即风靡欧美,作者更是凭借这部力作荣膺英国国家图书奖最佳小说奖。小说由六个看似独立但事实上环环相扣的故事构成,在空间、时间上跨度巨大,呈现出罕见的地理广度和历史深度,同时,小说在文体方面风格迥异,分别用日记体、书信体、侦探小说、黑色幽默小说、反乌托邦科幻小说以及仿自传体小说讲述了19世纪南太平洋美国公证人亚当·尤因的奇特之旅,20世纪30年代比利时音乐才子弗罗比舍如何追求音乐梦想,同一个世纪70年代的美国小报记者路易莎·雷为揭露海滨电力公司的阴谋与之斗智斗勇,21世纪初英国伦敦出版商卡文迪什带领一群被遗弃的老人逃出法西斯老人院的经历,复制人星美-451在反乌托邦的未来社会追求自由的悲剧故事,以及地球覆灭之后夏威夷岛部落少年扎克里与女先知见证了文明世界的衰亡。驾驭如此多元混杂的文体和题材,却能自始至终保持文字的稳定度与成熟度,使得小说被誉为米切尔最有野心的一部作品。《云图》之后,米切尔在国际文学界声名鹊起,成功入围了2007年《时代》周刊评出的“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并且是入选的唯一一名作家。

小说进入中国以来,获得文学评论家和读者的青睐,米切尔还在众多的访谈中与知名中国作家(徐则臣、李洱、苏童等)就文学创作有过深刻的交流,这些作家对于他的作品不吝赞扬,李洱称《云图》“带有很强烈的幻想性”,感慨一个作家竟然可以将小说“写得如此复杂、波澜壮阔、堪称雄浑”。[1]苏童曾在上海书展中称赞米切尔属于非常优秀的当代英国文学大师,称他的作品给读者“一个强烈的观感”,通过小说中不设限的空间和自由流淌的时间,米切尔“完成了一个非常狂野的事业”,[2]同时表达了自己对于中国读者对米切尔作品的陌生感感到非常遗憾。的确,有关米切尔作品的批评研究在国内学术界相对滞后,本文作者从中国知网上搜索发现,有关这部作品的评介主要以围绕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电影《云图》评论为主,也有部分研究涉及到原著。鉴于小说丰富的哲学意蕴,对这部作品的忽视不能不说是学术界的一个遗憾。在萨特和加缪有关存在主义的理论视角下解读《云图》,发现小说弥漫着浓厚的存在主义气息。大卫·米切尔秉承文学关注人性以及人类命运这一传统,着重描绘了边缘化人群的生存状态,歌颂他们在荒诞世界中反抗强权、追寻自由的无畏精神。六位不同时代、不同地域、身份差异巨大的主人公身上却有着惊人相似的命运,他们感受到世界的荒诞,人类的异化,并因此而孤独、绝望,但他们并未就此沉沦,而是选择反抗绝望,不屈不挠地抗争这个荒诞、悖谬、异化的世界强加给他们的不同形式的枷锁,做出自己的自由选择。下文从不同层面分析存在主义思想在作品中的体现,期待为鉴赏小说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二、荒诞的世界

存在主义是二十世纪一个重要的哲学流派,在二战之后得到广泛传播,其影响几乎覆盖社会的方方面面,文学首当其冲。存在主义先锋人物萨特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也是荒谬的。“人生毫无目的地处于不断变幻之中,没有任何稳定性,在一个偶然性的世界里,充满着丑恶和混浊。”[3]15大卫·米切尔在《云图》中刻画了一个充满怪诞、梦魇和绝望的世界,一个由谎言、阴谋、背叛交织而成的丑陋的世界,一个人心险恶、道德沦丧、唯利是图的世界,而这个怪诞的世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社会危机。小说中的社会危机主要表现在人们对金钱、名誉和权力的顶礼膜拜,对财富的占有、名望高低和权力的大小成为人与人之间相互攀比的标准。这一点在卡文迪什的故事和星美的故事中表现得尤为深刻。

“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是一个充满黑色幽默元素的故事,表面上是一出单纯的滑稽闹剧,但滑稽的背后带有浓重的荒诞色彩,读来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无比的沉重和苦闷。主人公卡文迪什是个胆小、懦弱的出版商,一出场即遭到三个前卫的少女的痛打,仅仅因为他善意奉劝她们不应该将垃圾随处扔掉。卡文迪什生活的社会鱼龙混杂,道德败坏,乌烟瘴气,即便是文艺界也到处充斥着文艺痞子、黑帮、灵异小说家和营养不良的书商,文艺创作不再是净化心灵的纯文学享受,而沦为商品,与之对应的是越来越多读者欣赏品味的迅速沉沦,读者无法读到真正优秀的作品,因为他们几乎完全依赖书评来选择阅读,而书评家就是那些“看起书来,一目十行,趾高气扬,但从不用心阅读”的雇佣文人。卡文迪什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深谙文艺界的游戏规则,身处这样一个消极、冷漠的环境,他感到无比的沮丧和彷徨,这里,卡文迪什的悲观和无奈抑或映射了米切尔本人对于文艺界的唯利是图、人文艺术走向世俗化的可悲现实的深深的忧虑。同样的荒诞性表现在《饱以老拳》的作者霍金斯身上。霍金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时髦痞子”,他毫无品味,却妄想出版自传体小说,这本小说被书评家菲力克斯爵士贬得一文不值,惹恼了霍金斯,这才有了后者对前者的公然谋杀,当然,凶手难逃法律的严惩。不可思议的是,随后《饱以老拳》一夜成名,登上畅销书排行榜。尽管书中充斥着大量的暴力描写,新纳粹分子、无聊的家庭主妇、同性恋者对此书却趋之若鹜,争先恐后一睹杀人凶手的心路历程。很快《饱以老拳》成为书展上的宠儿,短短四个月竟卖出九万本,甚至要被改编成电影,这一切估计连监狱中的霍金斯本人也始料未及。卡文迪什的公司因此获得大量利润,卡文迪什本人也大放异彩,从“为作者自费印书的出版商”升级成了“极富创造力的金融家”,他的名字甚至还上了《英国金融时报》。米切尔在此将一个变态、扭曲、混沌的英国社会描绘得活色生香。

荒诞性在反乌托邦的未来达到极致,由于金钱的万能性,内索国贫富差距扩大、等级森严。整个社会由金字塔体系构成,塔尖是上等纯种人,然后依次是下等纯种人、次人类以及最为悲惨的克隆人,每一层之间都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与上等人聚居的新首尔形成鲜明对比的旧首尔是次人类的贫民窟,危房、廉价客栈、毒品吧、妓院充斥其间。这些因疟疾、洪水、干旱等原因而涌向内索国的新移民,带着天生的想要改善孩子生活的愿望,被诱骗至此,却从未过上人贩子许诺的美好生活,他们罹患脑炎或铅肺,过着肮脏悲惨的生活,直到灵魂戒指里的钱被消耗殆尽,死亡纷至沓来。当底层群体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挣扎,上等人却过着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他们用金钱疏通各种渠道,妄图加入“主体”的董事会;不学无术、下流龌蹉的金甫叔只消利用父亲的金钱便可轻松拿到学位,而下等人文吉秀却要靠助学金拼命学习才能完成学业;由于公司国是建立在它的巨大财富之上,为了维护其合法性,必须不断地、疯狂地敛财,因此,政府颁布了丰裕法案,按照该法案,严禁储蓄,消费者每个月必须按照各自的等级花费定额的货币,即他们灵魂戒指里的钱,这才有了纯种人拼命地工作、挣钱、花钱,如此循环反复,所有人为着消费而生活,普遍感到空虚、恐惧,构成一个道德沦丧、信仰缺失、行将就木的世界。

米切尔在这部作品中着力向生活在这个荒诞、无理的沉默世界中的人类发出自我救赎的呐喊,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责任感以及对于人类前途的深深忧患意识。

三、异化的人类

异化是一个古老的哲学概念,发展至存在主义哲学阶段,具备了更深层次的内涵。萨特的存在主义十分推崇个体的绝对自由,强调个体选择的主动性和自由性,当这种选择遭到来自异己力量的冲击和阻碍时,双方的博弈必然导致其中一方成为主体,而另一方则降为客体,个体正是在这种主客更替中感到异化。“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具有异化的内在危险。这是因为,当一个人在进行克服匮乏满足需要的活动时,他实际已经成为了异于己也异于他人的异在。也就是说,每个人对其他人来说,都是非人的人。”[4]173他人的异己力量给自我带来束缚、禁锢甚至奴役,从而导致个体的品格丧失,个性不能自主发展,可见,“他人即地狱。”[5]308异化在《云图》中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异化首先表现在人的物化,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对克隆人的奴役和宰割。当历史的车轮驶向22世纪,“奴隶”一词几乎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殆尽,米切尔却异想天开地“缔造了”新型奴隶:克隆人,基因分子生物技术进步到可以随意修改生命密码的排列组合,克隆人被批量制造出来。整个故事由星美-451和内索国档案员之间的访谈构成,米切尔赋予星美-451以话语权,借她之口还原了克隆人的生存本相,同时以其边缘话语质疑、挑战了主流话语。克隆人的诞生、存在充满着悖谬。克隆人被设计出来代替纯种人从事各种高强度、高危险性的工作,伐木、救灾、餐馆招待,甚至是克隆人玩具宠物以供纯种人消遣。制造克隆人成本低廉,速扑是他们唯一的食物,若停止服用很快就会死去。为了心安理得地奴役克隆人,政府制定严厉的守则,教导他们恪尽职守;基因公司将他们设计成没有记忆、没有丰富语言更谈不上有思想的完美的机器人,因此他们不会有“下等纯种人的对美好自由生活的渴望”。故事中对于克隆人的任意虐待和杀戮随处可见,无聊的金甫叔利用星美作为活靶子练习自己的十字弓;幼娜-939因试图逃离餐厅而被射杀;元-027因为一个研究生的疏忽而被烧成熏肉;克隆人娃娃因为主人不愿意花费注册终结费而被残忍地扔下大桥,活活摔死;宋记老爹餐厅的星美们、幼娜们、圭林们成年累月地劳作,只为12年后老爹许诺她们的那张通向乐园的船票,然而乐园是否真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服务员亲眼见证过,有的只是一个一遍遍重复播放的乐园的三维影像。“乐园”本身是一个弥天大谎,金色的宋记方舟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是纯种人为了循环利用克隆人、提取廉价蛋白质来源而设的秘密工场,纯种人在此对复制人进行回收、屠宰,并将之加工成速扑和餐厅的各色食材以供给纯种人食用。

其次,异化表现在人性的异化。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人与人之间是敌对的、异化的,人性就是完全的自私,就像霍布斯宣称的,“人对人是狼!”在《云图》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友情、爱情和亲情皆以异化为主要特征,这一点在小说中俯拾即是。女预言者号上那个在甲板上哼唱美国民谣仙娜渡的可爱水手拉斐尔,像屠夫刀下的绵羊,惨遭其他船员的蹂躏达数月之久,无处申诉,选择用一条套索结束了自己耻辱的生命,临死前还忧郁地向尤因求证自己肮脏的身体能否上天堂,米切尔在此借尤因之口赤裸裸地揭露了船员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尤因最信任的亨利医生信奉“弱肉强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为了窃取他觊觎已久的财物而对健康的尤因下毒,美其名曰为他治疗“椰脑蛆”;才华横溢的年轻音乐家弗罗比舍遭到老奸巨滑的音乐大师埃尔斯的利用、戏弄和无耻剽窃,后者甚至利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引诱弗罗比舍贡献其才华,当弗罗比舍识破了埃尔斯的诡计,怒斥他的卑鄙行径,埃尔斯便以揭露弗罗比舍的同性恋身份威胁他;星美-451的殉道不过是公司国最大的一场秀,剧本早已拟定,角色也安排就位,主角星美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从升级、出逃、直至被捕皆是按照剧本运作。为了这场表演的逼真,为了让星美相信联盟会的道义和责任,梅菲董事、任海柱等各路人物粉墨登场,倾情献演,暧昧的纯种人任海柱甚至牺牲色相,“爱上了”美丽、忧郁的复制人星美,上演了现代版的灰姑娘童话。然而,就在读者几乎完全相信了海柱的爱可以跨越种族、等级之时,星美在去往灯塔被处死之前冷冷地指出,一切皆是阴谋,一旦她以克隆人的名义发表宣言,即被逮捕审判,目的就是为了在纯种人当中制造恐慌,告诫他们克隆人居心叵测,意图颠覆公司国的统治,从而永远仇视克隆人。自始至终,星美只是配合表演滑稽戏的提线木偶,纯种人和克隆人之间的爱情童话破碎了。除了友情和爱情,人世间的最后一块净土——神圣的亲情也难逃异化的厄运。当陷入债务危机的卡文迪什厚着脸皮拨通前妻的电话,她却“像鬣狗那样笑了起来”,让他下地狱;带着“血浓于水”的幻想,他寄希望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遭到吝啬、小心眼的亲哥哥的冷嘲热讽,恨不得钻进地缝,狡猾的哥哥为了永久地甩掉这个包袱,甚至欺骗弟弟,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拯救他,却将他诱骗至死气沉沉的坟墓一般的养老院,任凭他自生自灭。

上述分析中得出,《云图》主要表现了制度的、外界力量等人为的因素强加给个体命运的荒诞性和异化感。米切尔在小说中刻画了一个荒诞而痛苦的世界,将人性中的贪婪和利己这一劣根性大白于天下,那么,对此,作者能否给出对应之策呢?

四、拒绝荒诞和异化

在一次访谈中,当被问及作家本人希望通过小说表达什么的时候,米切尔坦承,“我觉得作家不是个能用笔墨给予读者答案的人,特别是在关于人类生存这个严肃的问题上……作家的功能是去引导大家探讨那些问题。”[6]作者在《云图》中描绘了主人公的生存境遇,并尝试通过他们各自的故事引导读者思考如何与荒诞和异化相抗衡。“萨特的存在主义既揭示了世界的荒谬性,又呼唤人们积极行动、自由选择,反抗绝望,把握自已的命运。”[3]15他倡导人应该积极地行动起来,通过选择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小说中的主人公们进行了自由选择,反抗外在意志的压迫,并且他们都有勇气去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最后一个莫里奥里人奥拓华在同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拒绝逆来顺受,选择反抗,捍卫自己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历经数次逃跑失败之后,在尤因的帮助下完成了一个奴隶的自我解放;南太平洋的生死之旅唤醒了尤因未泯的良知,促使他超越了种族歧视,忤逆岳父,选择带着妻子投身废奴运动,为儿子杰克逊打造一个还没有完全堕落、值得拯救的世界;弗罗比舍不慑于音乐大师的淫威,选择与其分道扬镳,耗尽全部心血创造了“云图六重奏”,用音乐延续自己的生命,然后他像绚烂的烟花消失在大气中,带着英国人骨子里固有的高贵,骄傲地宣称:即使衣衫褴褛,也要头颅高昂;思科·史密斯为揭露雇主的黑幕而被暗杀,至死都在为自己的良心战斗,维护了学术的纯洁性和学术人的道德底线;路易莎·雷勇敢捍卫传媒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将电力公司的阴谋曝光,使得平民免遭一场巨大的核灾难,也正是缘于她的无畏,唤起了父亲生前的同事乔·纳皮尔的良心,放弃苟且偷生的生活,加入了路易莎的战斗;卡文迪什打破了老人院的专制,与暴虐的管理者进行斗争,最终逃离监狱般的老人院,与年轻时的初恋情人安度晚年;孤立无援的牧羊少年扎里克,是所有人类的一个缩影,代表了人性中的恐惧、懦弱和利己。在女先知麦克尼姆的启迪下,他向麦克尼姆袒露童年的阴影,并引领她探访先人的遗迹,从而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老乔吉,顽强地生存下来,承担起延续即将灭亡的部落文明的职责;星美-451是“云图六重奏”中最凄美的一段乐章,她用年轻的生命谱写而成,同时也是真实历史话语的再现。和其他主人公相较而言,星美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社会地位更低下。她是孤独的殉道者,她没有激烈的反抗,在与档案员的对话中,始终淡然而平静,温和而高贵。她超越了生死,谱写了克隆人反抗的“宣言”,向纯种人全面宣战。最终,克隆人元-027的预言变成现实,“等到内索国全都成了死地,克隆人就会变成新的纯种人”,而星美,这个第一个站起来反抗的克隆人少女,成为了末世部落的女神。

米切尔在小说中生动地刻画了尤因、弗罗比舍、星美-451等西西弗式的英雄,他们在绝望中迸发出希望,像西西弗一样不断地将滚下山的巨石推回山顶,永无止境,生生不息,使得《云图》这部被主流文化评定为后现代主义的典型作品若隐若现地传递出浪漫主义的文学元素。必须承认,由于个体自身在客体世界的局限如意识形态、物质和环境等诸多因素,个体无法摆脱自身的欲望和贪婪的本性,因此,他们不可避免地经历困惑和无奈,其反抗也必定裹挟着非人的折磨和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正如尤因的岳父所言,“要和人性的九头蛇斗争的人必须以经受巨大的痛苦为代价……你要明白,你生命的价值不过像是无边无垠的海洋里的一滴水!”西西弗倾尽全力将巨石推至山顶,来不及喘上一口气,眼睁睁地注视着巨石在诸神的操纵下又滑向山底,当这样的动作重复千百次,几乎看不到尽头时,他是否感到绝望?答案或许是肯定的,但绝望之余,他又是幸福的,因为在被投入地狱之前,他充分享受了美丽的流水和温暖的阳光,他的心中充盈着对大地的无限热爱,更因为他的的命运是属于他自己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在做出选择时是积极的、自由的,他们像荒诞的英雄西西弗,坚定、刚毅且勇于承担责任,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他们和西西弗一样应该是幸福的。

五、结语

米切尔在《云图》中用犀利的笔法和幽默的言辞从时空两个维度对于全人类社会的广阔图景做了细致的描绘。在时间的维度上,作者首先对历史上“高级种族”对其他种族的奴役历史进行深刻的检讨,接着对当下荒诞、异化的现实状况予以讽刺和猛烈抨击,最后对人类的未来及命运做了悲观的展望和预测;在空间维度上,《云图》广泛地深入到人类社会的各个层面,有对政治的讽喻,有对科技的反思与批判,有对人性异化的披露和痛斥。主人公们主宰自己的生命,不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在堕落和压制之间挣扎,在荒诞和异化中抗争,为了维护尊严、追求自由和平等,承担起自我救赎的责任,这一点恰恰是存在主义中的自由选择观所极力推崇的。小说的英文题名Cloud Atlas中的阿特拉斯(Atlas)原是希腊神话中泰坦神族的诸神之一,因对抗宙斯失败而被罚用双肩擎天,后来,因为阿特拉斯的画像常被用来装饰地图的封里,人们用这个词指代“地图”。现代人通常将阿特拉斯想象成“身背地球的巨人”,也指在历史上承担道义和责任的人。大卫·米切尔似乎就是阿特拉斯的继承者,利用时空交错的叙述,警告人类警惕人性中的恶和利己,呼吁人类应当在和自己堕落的对抗中完成救赎,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全人类层面的人文关怀。

[1]王雨檬,张亚萌.大卫·米切尔骑着驴去田纳西的鸭嘴兽[N].中国艺术报,2012-8-22.

[2]上海国际文学周.大卫·米切尔对话苏童——怎样建造一幢虚构之屋[EB/OL].[2013-8-16].http://book.online.sh.cn/content/2012 - 08/16/content_5510180.htm.

[3]黄文贵.“存在”的启示——萨特及其作品[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3:15.

[4]杜小真.一个绝望者的希望——萨特引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173.

[5]保尔·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308.

[6]刘旭阳.专访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我们都要在生活中了解别人的故事[N].外滩画报,2012-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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