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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再别康桥》的教学灵魂

2015-08-15杨定胜杜红蓉

中学语文 2015年1期
关键词:星辉再别康桥康桥

杨定胜 杜红蓉

[作者通联:云南玉溪师范学院文学院]

《再别康桥》是中学语文教材中广受师生喜欢的篇目,许多教师只把眼光放在内容层面的“告别”主题和形式层面的“三美”理论上。许多研究从“惜别启发他灵性和智慧的康桥”、“惜别过去在康桥的美好时光”、“惜别那段和林徽因刻骨铭心的爱情”、“惜别他追求自由和美的理想”、“惜别他的西洋梦”等方面实现了对文本的多元解读,但是解读的视角也还是停留在“离别”的视角上,教学就容易陷入到千篇一律的套路中。虽然《再别康桥》的诗名包含“别”的内容指向,离愁别绪也是诗的内容之一,但是没有抓住文本独特的魅力。“梦的特质”是此诗与其他离别诗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其经久不衰的魅力所在,其惆怅而又凄美的寻梦历程凝聚在有限的时间(某个晚上)和有限的空间(康桥)里,给读者留下了想象与回味的空间。因此对梦境特点的把握和寻梦历程的体味应该成为此篇课文的教学灵魂。虽然也有部分老师看到了诗中“寻梦”的内容,但是仅限于分析“撑一支长篙”的那节诗,却没认识到梦境特质是从头到尾弥散在整首诗中的。

教师文本阅读视角的单一化,导致了教学内容僵化和教学组织程式化,使诸多教学案例出现了“重复”的现象:在课堂的开始阶段介绍闻一多的“三美”理论,然后直接或者间接地引导学生分别从语音、意象画面、诗歌结构来分别印证音乐美、建筑美和绘画美。从表面上看这种教学安排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利用文学理论来关照语文教学是新课改呈现的特点之一,但问题是用印证文学理论的方式来处理教学,未免有“按图索骥”之感,同时也局限了学生在课堂上的想象空间和情感体验。符合“三美”理论的诗歌很多,那《再别康桥》这首诗的独特性在哪里?文本解读分析决定了语文教学内容的选择,决定了语文教师对教学重心的把握。充满梦幻特质的意象与意境、人生的寻梦才是《再别康桥》最为独特的地方,所以对“寻梦”的品味和体验应该是这首诗的教学灵魂。下面我就从“梦的特质”的角度来解读此诗的文本个性。

一、康桥:源自人生经历的梦的缘起

徐志摩为什么再次回到康桥呢?是为了追寻美丽的昨日之梦、理想之梦,治疗心灵的创伤。当时徐志摩的人生遇到了诸多的不如意:首先是事业上的不如意。由于思想观念差异和年轻气盛等因素,他在文学争论中得罪了郭沫若等人,受到了创造社的攻击,以他为主导的新月社的发展也步履艰难。其次是与陆小曼的感情出现危机。他和张幼仪离婚是顶着很大的道德和社会舆论压力的,所以对与陆小曼的婚姻抱有很大的期望值,但是两人的隔膜在加深,“最让徐志摩伤感的,或许是这样的事:他写的诗,小曼基本上不看,更别说给个好字了。”①在徐志摩看来,陆小曼并不能成为他文学创作上的支持者和倾吐心声的对象,另一方面从陆小曼的感受来看,“志摩是浪漫主义诗人,他所憧憬的爱,是虚无缥缈的爱,最好处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一旦与心爱的女友结了婚,幻想泯灭了,热情没有了,生活便成了白开水,淡而无味。志摩对我不但没有过去那么好,而且干预我的生活,叫我不要打牌,不要抽鸦片,管头管脚,我过不了这拘束的生活。”②她觉得徐志摩对她的爱变得淡了,也不愿意受到管束,其异常奢侈的生活也让徐志摩不堪重负,两个人的心渐行渐远,共同话语变得越来越少。再加上陆小曼和翁瑞午关系有不检点的地方,《福尔摩斯小报》刊出一篇《伍大姐按摩得腻友》造成绯闻,给徐志摩带来了伤害。“家事,是那样的不可对外人言道;国事,又是这样的只能郁积于心中。情绪实在是太坏了,便萌生了到国外走走的念头。”③胡适在1928年6月5日的日记里也提到“志摩殊可怜,我很赞成他这回与文伯去外国,吸点新鲜空气,得点新材料,也许换个新方向”。理想和美好愿景在国内四处碰壁,国家的多难、事业和生活的不如意让徐志摩产生了出国寻梦的念头。

人在遇到挫折和身心疲惫之时是容易怀旧的。六年前康桥给予徐志摩一生中最为精彩和惬意的人生经历,圆了他色彩斑斓的梦,于是康桥成了他怀旧的对象。六年后他来到康桥想重温旧梦,让受伤的心灵得到安慰,让疲倦的心灵得到憩息。但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物是人非,他就像是一位过客来寻找一帘幽梦。圆梦与寻梦,康桥成了徐志摩一生的梦。

二、金柳:传统意象文化内涵的改变体现出梦幻特色

人在生活中的认知受到自身知识积累和民族文化心理的影响,观察和认识事物多是理性的,而梦是以非理性为主要特征的。诗人对柳意象的体验是非理性的,更符合梦境的特征。柳意象在传统文人的文化意识里面是和“折柳相送”的离愁别绪有关的,包含着哀伤的心理体验。但是康河边的柳在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作者眼中却是夕阳中的新娘,夕阳的红光给柳树抹上一层金色,给柔美的画面涂上了暖色调。出嫁时的新娘不但突出美丽鲜艳的特色,也象征着女性出嫁时洋溢于心中的托付终身的归属感。新娘的艳影投射在康河里,认为康河是值得托付终身的,“波光里的艳影”隐喻梦中实现美好愿望的途径。作者一改柳树蕴含的让人哀怨的情感体验,赋予它幸福感和甜蜜感,超越了中国传统文化心理的视域。可以说“金柳”既是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的林徽因的化身,也是作者追寻美好事物在梦境中的反映,是幸福爱情在他心里的投影。尽管全诗的感情基调是带有忧伤的,但是“金柳”在这里却充满了温馨,“柳”意象文化内涵的转变体现着梦境的非理性层面,充满了梦幻感。

三、青荇:梦的文化特质

水草是江南水乡的意象,具有典型的江南知识分子的文化特质,承载着徐志摩的梦幻。青荇在水里招摇,似乎等待特定的人来采摘,其实是作者充满着爱的心在摇曳、在动情,增添了梦的动感。青荇热情地招摇欢迎“我”,其实是反衬我对康桥的眷恋,只有它还理解和挽留“我”,只有它还器重“我”、爱戴“我”,让孤独的心得到安慰。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说明我不是梦的游历者,而是想要化为梦境中的一部分。“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青荇是淑女采摘的对象,我想化为青荇这样的一棵水草,是希望和前来采摘的淑女相见吗?对爱情梦幻般的憧憬,让疲惫的心得到慰藉,水草和水的接触隐喻爱情得以实现的状态。有的研究者曾细致地考证了诗中所写的水草是菰草而不是青荇,难道是徐志摩的描写错了吗?是否是菰草,那是科学观察问题,而意象的选择是一个文学观察的结果。意象是客观景物在作者主观心灵世界的投射,所以意象和客观物象存在着一定的变形,这种变形与作者的主观感觉和文化内蕴相关,所以不能用科学观察来否定文学观察的价值。

“甘心做一条水草”和前文中“波光里的艳影”是有照应关系的,在情感表达上有延续性,有这样的隐喻:自己虽然得不到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林徽因,但是她的艳影倒映在河波里,我成为一条水草也就能够跟她的倒影“千古相随”啦!

四、星辉:寻梦的短暂实现

“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诗经·蒹葭》对伊人的追寻,追寻理想之梦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美的体验,甚至有人把这称为“过程美学”。《蒹葭》中弥漫的飘忽不定的朦胧美也增添了“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的梦幻感。梦为什么在青草更青处?又增添了梦境的神秘感。最终寻觅到了什么?满载一船星辉。夜空、星星、船、寻梦人、水草、河水都笼罩在星光中,描绘了水天相接的画面,只有梦才能消除空间的阻隔,因此诗中弥漫着浓浓的梦幻氛围。星辉就是这梦的灵魂,“满载”写出寻梦的收获是沉甸甸的。“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蕴有收获的喜悦,同时也是长时间压抑的情绪的释放。爱情的失败、婚姻的不如意、事业的艰难,多么想回到精神故乡的康桥抚慰受伤困倦的心灵呀。

星辉是徐志摩追求自由、美和爱的象征,是他理想的人生状态。这梦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寻找、一个人在探索,这样的“单独”让他的精神和理想有了一种孤独感。这一船星辉照亮了载他的船,却照亮不了他的整个人生,所以星辉只是梦的暂得,而不是永恒。

五、别离的笙箫:梦的幻灭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是寻梦的高潮,是寻梦暂得的喜悦,但是后面紧接着说“但是我不能放歌”,为什么不能大声庆贺自己梦的实现?是担心“放歌”会打破当前的梦境,会让梦得而复失了。笙箫作为一种乐器,演奏音乐是其存在的价值,它的旋律哀婉凄清,切合惜别之情景。本应该奏响离别之音的笙箫却是以“无声”的状态出现的,这异常情况反映出笙箫的功能性价值被消解,这遵循的不是认知的逻辑,而是情感的逻辑,暗示着梦的破灭。应该热闹的夏虫却沉默,应该奏响的笙箫却是“悄悄”,只有在梦中才会有“演奏却无声”的感觉。

最后,“不带走一片云彩”表露了洒脱的心胸,也是把自己从梦境中“无痕”地轻拉出来,让梦依然寂静,让梦得到保存,让梦因没人破坏而实现存在的永恒。正因为“我”有“不带走”、“不占有”的心态,梦才会在“我”心中永久地存在,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得到留守。整首诗以梦为核心组成了这样的结构:梦的追寻——梦的暂得——梦的幻灭——梦的留守。

梦境是轻轻的、悄悄的,所以“我”是轻轻地来,悄悄地走;梦境是美好的,梦幻中的金柳成了新娘,反映渴望甜美爱情的内心世界;梦境是朦胧的,康桥所有的一切都轻柔地笼在一片星辉之中。在进行《再别康桥》的教学时,我们不仅可以关注蕴于诗中的离愁别绪和“三美”理论,更要关注融在整首诗中的梦幻特质,将学生一起带入优美而又略带哀伤苦涩的寻梦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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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韩石山:《徐志摩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01页、203页、2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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