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农村研究的主体回归与方法论创新
——基于当前中国农村治理研究的反思

2015-08-15孙敬良

关键词:市场化框架村庄

孙敬良 陈 明



中国农村研究的主体回归与方法论创新
——基于当前中国农村治理研究的反思

孙敬良 陈 明

21世纪以来,中国农村治理研究陷入了本土化与主体性双重困境,中国农村社会基础的深度转型、研究方法的缺陷以及大规模村庄研究的局限,都要求中国农村研究必须回归深度的村庄研究,尊重农民主体性。在回归村庄研究的方法论上,则应突破国家政权建设理论等研究视角的局限,把市场化这一变量纳入分析视野中。村庄主位、农民主体、市场化过程同国家宏观治理体系的互动逻辑,应该构成后中国农村治理研究时代的主要内容。

村庄研究; 悖论; 市场化; 农村治理

一、中国村庄研究的界定与回归

目前,关于中国农村治理的实证研究,其研究对象尚无统一界定。有的是以行政村作为研究对象,有的是以自然村作为研究对象,有的是以社区概念进行研究。然而,在农村治理研究中,必须要明确区分乡村治理研究和村庄治理研究。只有在此区分的基础上,才有利于学术对话和讨论。乡村的概念在实体上是指涉现代意义上的行政村,甚至是超越村庄的研究,如施坚雅的市场模式和弗里德曼的宗族模式等。而村庄在实体意义上主要是指传统意义上的自然村落和现代意义上的自然村。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给村庄作如下定义:“村庄是一个社区,其特征是,农户聚集在一个紧凑的居住区内,与其它相似的单位隔开一段距离(在中国有些地区,农户散居,情况并非如此),它是一个由各种形式的社会活动组成的群体,具有特定的名称,而且是一个为人们所公认的事实上的社会单位。”[1]5费老认为,通过对这样的村庄进行研究,一方面有利于在微型的社会空间里对人们的生活进行细致的研究,另一方面有利于实地调查并探讨有关中国在现代世界中的命运的大问题[2]7。

相对于行政村,村庄作为农民生产、生活、娱乐为一体的地域共同体,能够更加真实、微观地呈现在市场化与现代性不断嵌入的背景下,农民及其村庄的整体性变迁[3]15-16。当然,研究村庄并不是将视野局限于村庄内部。“研究村庄,超越村庄——这是现代科学家的共同追求”[2]15。要做到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从普遍的个别中寻找出普遍的逻辑。费老在《江村经济》中就试图通过村庄研究来理解中国社会。《陈村》的作者就表达了一个很明确的观点,通过一个个别村庄的研究,能够了解整个中国发生的政治变迁[2]10-11。但是这种“缩影”的方法受到来自人类学的批判,“对于中国这样广大的国家,个别社区的围观研究能否概括中国的国情”[4]23。所以,关于村庄“缩影”的方法并没有被学术界全面接受。

然而,伴随着21世纪以来农村社会的巨大转型和对我国村治研究方法的反思,“村庄”研究应该回归到我们的研究视域,并成为村治研究的基础和重要内容。首先,农村治理社会基础的转型,要求村庄研究的回归。20世纪以来的革命运动和市场经济,将以个人权利为本位的现代性因素强有力地渗透到农村社会,传统的地方性知识或者社会关联被逐渐消解[5]16-17。特别是20世纪末,市场经济带给了乡村社会致命的一击,农村社会内部权威与秩序的基础已经发生变化[6]26。然而,我们关于农村治理的研究一方面依然没有脱离传统权威与秩序基础的视域,另一方面,对于当前农村治理的社会基础缺少成熟完整的研究。很多村治研究依然试图通过利用村庄传统的内生资源来获得治理效果的改进与提升。同时,对于农村治理社会基础转型的忽视,也导致我国在乡村治理政策与制度的实施上存在诸多困境,并与乡村社会本身的事实相悖。加之行政村的范围过于庞大、内部关系与结构异常复杂,都迫切要求当前农村研究必须回归村庄研究。通过对具有传统共同体性质村庄的深度研究,才能全面把握当前我国农村治理社会基础的性质、状态与结构。

其次,农村研究方法的反思,要求村庄研究的回归。国家与社会的分析框架,一直是我们开展农村个案研究的主要分析框架,然而这一分析框架在具体运用过程受“国家政权建设”与“国家建构理论”分析范式的影响。整个20世纪八九十年代,海内外农村研究者主要考虑 “国家政权的触角到底抵达何处”的问题[2]10-11。在后来的研究中,徐勇等人又提出“国家建构理论”的分析范式[7]3-18。 “国家政权建设”与“国家建构理论”分析范式,为我们研究中国农村治理的变迁提供了新的方法,并解释了当代中国农村变迁的制度与体制规律。然而这些研究方法,过度强调了国家政权的外部建构作用,忽视农村社会的微观基础变迁,同时导致农村研究中农民主体和农村主位的研究视角的不足,淹没了“地方性”[8]。正如邓大才所言,当前的农村研究方法都没有凸显农民与市场、国家之间的互动。另外,关于农村治理研究中过于凸显政策性和对话性而导致的农村研究“本土化”困境的反思,同样要求农村研究中必须尊重农民的主体性和村庄的主位性,重返日常生活状态与常态下的村庄研究[9]36。如何回归农民主体与日常生活中的农村,凸显农村主位,其本质要求就是村庄研究的回归,而且这种村庄不是病态的村庄,不是特殊的村庄,而是一个常态的普遍的村庄[10]45。

最后,大规模村庄研究的局限性,要求村庄研究的回归。长期以来,如何从个案上升到对整个中国的理解一直是困惑中国农村研究的重要问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不同的学者与学术团队进行着不同的努力,如陆学艺等人试图通过“百村调查”来克服个案研究的缺陷;徐勇等试图通过历史记录和数据统计的全国性“百村观察”来从整体上认识中国农村变迁与现实问题;华南学派试图通过区域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将整个中国划分成不同区域加以研究;贺雪峰等人试图通过区域类型学方法以“村治模式”研究中国村治[11]7-8。然而,大规模的乡村研究也没有实现学者们一直以来的学术抱负。这些研究的出现,一方面拓展了我国农村研究的领域和方法,另一方面研究视角的上移,也导致了农村研究中对抽象出普遍规律的忽视以及村庄个案研究深度的不足,结果便是分析概念提炼不足,学术贡献正日渐匮乏。正如黄宗智所感叹的,中国乡村研究已经不像二三十年前那样重视脚踏实地的基层社会研究,中国农村研究正在失去本土性[12]1-2。21世纪以来,中国农村社会基础的巨大变迁,为我们通过村庄个案的深度研究来认识中国农村社会提供了必备条件。在21世纪以前的中国农村,由于市场经济对村庄渗透的不足和传统因素在村庄内部的隐蔽存在,试图通过村庄个案研究来理解中国农村的企图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伴随着农村社会已经走上蓬勃发展的市场经济之路[13]153,农村社会内部出现了具有普遍性的一般规律。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村庄研究具有了重要的现实和理论意义。

总的来说,伴随着中国农村治理社会基础的巨大变迁,村庄研究为我们认识和理解当下中国农村提供了契机。同时,中国农村研究在“本土化”不足和理论贡献乏力的背景下,也要求具有深度的村庄实证研究的回归。只有具有“本土化”才能实现农村研究的国家化,只有深度的实证研究才能提炼新的分析概念。因此,面对当前中国农村研究存在的问题,笔者呼吁回归村庄研究,解释中国农村,研究中国农民。

二、中国农村治理研究的四个悖论

正如上文所言,村庄研究的回归主要源于中国农村社会基础的深度变化、国家建构理论方法和大规模农村研究的局限。由于对这些的忽视,中国农村治理研究在整体上出现了不同层面的悖论,这些悖论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当前中国农村研究的整体进程与深度。这些悖论可以归纳为四个层面。

(1)研究悖论。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政权建设只是改变了村庄外围的正式体制结构,但并没有改变村庄内部传统的社会关联基础。正如张乐天所指出的,即使在人民公社时期,传统的权威与秩序基础也没有消失,只是变成了“场面下行为”。可以说,真正改变中国农村权威与秩序基础的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市场化进程。当前村庄治理变迁虽然离不开以改革为标志的国家政权建设,但更为深刻与彻底的变革源于市场化对村庄隐蔽基础的冲击与破坏,并最终形塑了现有村庄治理格局。然而,在现有的村庄研究中,“市场”这一变量,一直没有被纳入农村研究正式的分析框架内部,一方面市场化导致农村治理社会基础的根本转型,另一方面“市场”却一直被农村治理研究所忽视。

(2)治理悖论。伴随着市场化的巨大冲击,村庄内部传统的“地方性知识”和“社会关联基础”已经瓦解,农民已经成为分散的个体。然而,很多的农村治理研究却试图利用地方性知识或者农村社会关联,来推动村庄治理的实现。尤其体现在农村治理中社会组织的培育研究,一方面传统组织资源的瓦解导致农村个体化原子化的出现,另一方面却希图通过传统组织资源再造不断推进农村组织化与再整合进程。当前村庄社会的变化意味着村庄内部权威与秩序的生成基础已经发生变化,而乡村治理研究却没有走出依赖传统治理资源的“美好愿景”。

(3)行为悖论。市场化造成的传统村庄社会关联的瓦解与农民的个体化,导致村庄内部农民合作进行公共事务的治理呈现失败状态。然而,在市场化与改革的过程中,农民对公共事务治理又非常渴望。这种悖论现象背后反映了农民什么样的行为动机呢?在公共生活层面,农民一方面表现出对公共事务的极大关注,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对公共参与的冷漠与排斥。从公与私的角度看,农民的公共生活与私性生活密不可分。公共生活是从私性生活,尤其是家庭经济生活中延伸出来的,并最终形成了现有的村庄内部关联。而在政治生活中,私性生活与公共生活又具有明显的分界,公与私之间在此又对立起来了,形成了村庄内部的政治与治理生态。

(4)国家悖论。受国家政权建设研究框架的束缚,我国农村治理研究一直延续着这样的治理理路:20世纪以来的国家政权建设一方面摧毁了乡村社会传统的权力结构与秩序,另一方面却没有建立新的足以替代传统治理结构的“权力文化网络”,并由此造成中国乡村治理的失败。如何解决这种国家政权建设的悖论,成为消除我国乡村治理困境的重要方向。于是,乡村治理的方向主要围绕如何建构乡村社会的治理基础,其视角是自上而下的国家视角。但是这种方向却并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效果,一方面,国家从不同的政策层面变革乡村权力结构与组织体系,另一方面这些变革与创新却陷入了形式化、空壳化的境地。在正式的制度结构层面,国家政权建设陷入了新的悖论之中,一方面正式的治理结构陷入治理中的国家悖论;另一方面在非正式的日常生活层面,农民与国家正在实现整体上的嵌套。

国家悖论的呈现不禁让人开始思考,当前农民与国家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超越国家政权建设困境的突破口在哪里?从当前中国农村社会内部的变迁来看,这种突破口更多源于市场化进程中农民日常生活中呈现的“隐蔽的国家逻辑”,这种隐蔽的国家逻辑最终将当前我国农村社会带入“生活即政治”的时代,我们可以称之为生活政治时代。这就需要我们抛开传统自上而下的国家视角,从微观的村庄日常生活变迁真正认识当前我国村庄治理社会基础的转型。事实上,四个悖论最终的研究指向便是当前村庄治理社会基础与结构的转型,以及这种转型过程中农民与国家(或政治)的关系结构。悖论(1)要求我们重视市场化对农村社会、文化、政治的变革性影响,将“市场”引入我国农村研究的分析框架之中,通过市场、社会与国家三者的互动来分析当代中国农民日常生活与政治的关系。悖论(2)要求我们审视当前村庄治理中对于传统组织资源的暧昧态度。它要求我们回答在市场化的进程中,村庄治理的社会基础发生了什么变化。悖论(3)要求我们从微观的私性生活与公共生活互动中,探索当前农民的形态及其背后的行为动机与逻辑,具体回应村庄治理社会基础的变化是如何发生的。悖论(4)要求我们回答在市场化导致的村庄治理社会基础与结构转型中,如何认识当前我国农民与国家的关系或者农民与政治的关系。其内在的问题逻辑表现为市场化导致农民行为动机与逻辑的变迁,并进而引起村庄治理社会基础与结构的转型,这种转型带来农民与国家关系新的变化,这种变化区别于甚至超越已有的关于国家政权建设的研究结果。

三、“市场化”介入与中国村庄研究方法创新

国家与社会的分析框架是当前我国农村治理研究中应用最普遍的分析框架,在具体的应用中还发展出更为细化的分析视角和理论方法,如孙立平的“事件—过程”分析法、萧凤霞的“国家控制论”、徐勇的国家建构理论、杜赞奇的国家渗透论等在解释乡村社会与国家关系变迁方面都具有很强的解释力[14]16。然而,受20世纪以来国家政权对乡村社会的渗透与变革的影响,国家与社会分析框架在具体运用中并没有一直延续框架本身对于农村社会的现实关怀,而是过多的从现代化进程中国家政权建设的单向度背景考察国家与乡村社会的关系,屏蔽了乡村社会变迁的内在因素,尤其是无法从乡村社会的主位来考察国家社会关系[15]。邓大才在总结我国农村治理的研究方法时就明确提出,国家与社会分析框架、政治经济学分析框架以及制度主义分析框架,都没考察到村庄政治主体——农民与社会、国家的关系[14]16。可以说,目前农村政治与治理研究的分析框架往往是二元的,如村落与城市、传统与现代、国家与社会等,导致我们的研究不是融入乡村社会,而是背离乡村社会[8]。在国家与社会分析框架中,对于农民主体与农村主位的忽视,也进一步引发了我国农村研究的“本土化”困境。如何在研究中突出农民主体与农村主位,这是国家与社会分析框架无法做到的。当前的乡村政治研究过分地将乡村政治视为国家政治在基层的影响,缺少主体与主位意识。乡村政治研究的目标应该是研究农民政治,必须找到乡村政治研究中农民主体确立的一种方式或者分析框架[8]。

而“市场”作为一种动态变量介入中国村庄研究的分析框架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种动态的市场主要表现形式就是“市场化”,以修补国家与社会分析框架的不足和缺陷。这不仅仅是因为市场化是导致当前中国农村社会基础变迁的根本原因,也是由于市场化过程是农民的经济行为、交往行为与政治观念变迁的核心变量。事实上,很早之前就有学者利用“国家—市场—社会”的分析框架来进行研究,以弥补国家与社会分析框架的不足。在中国农村研究中关于“市场”研究,也早已形成,具体包括实体形态的市场研究——集市和虚拟形态的市场研究——市场化。

实体形态的市场研究典型代表是施坚雅。他通过对20世纪40年代四川成都平原所作的调查,指出晚清之前的村落是和一个更大的市场联系在一起的,正是这种网络才从外部支撑了村落的稳定性。明恩溥也指出,每个乡村都被一圈市场环绕着,每个市场都是一个圈环上的齿轮,同时也是其他乡村这种圈环上的齿轮。费孝通的小城镇理论也认为,各类集镇是乡村经济社会生活的中心,定期集市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而趋向消亡。赶集是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流通的主要形式。但是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这种形式也将会逐步削弱以至消亡。李正华的《乡村集市与近代社会——20世纪前半期华北乡村集市研究》和石忆邵的《中国农村集市的理论与实践》也是对以乡村市场为基础的社会研究的重要著作。而吴晓燕的农村集市研究,则直接强调了农民、市场及国家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16]15。

虚拟形态的市场化研究,主要代表包括徐勇、邓大才、杨雪冬、毛丹、郎友兴、黄宗智、董磊明等。徐勇与邓大才主要通过社会化代替市场化,来解读市场经济对乡村社会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社会化小农的分析框架。毛丹认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社会,一方面越来越被卷入市场经济以及市场社会的建构过程,另一方面日益纳入现代国家全面梳理社会的过程[17]26。郎友兴则认为改革与市场是农村政治变迁的逻辑与动力。改革属于国家行政力量的嵌入,市场属于社会力量的渗透[18]46。毛丹和董磊明共同认为是市场经济最终造成传统村落共同体的解体,并导致农村权力结构与基础的变迁。贺雪峰认为,2000年以来,在市场化的推动下,市场伦理和市场逻辑正在替代传统的乡土伦理与乡土逻[19]4。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治理基础与结构的变迁始终离不开国家与市场,离开任何一个,农村政治研究都将不具有完整的真实性。

在村庄研究内部,市场的作用并不主要是通过实体市场来实现的,而更多是源于虚拟形态的市场化进程。虽然,很早就有学者提出“社会—市场—国家”的分析框架,但是这一框架本身并没有在后来的研究中成为中国农村治理研究方法的主要构成部分。况且,这一框架中的“市场”更多是侧重实体市场形态以及涉及经济利益的市场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博弈,而市场与农民微观政治生活变迁却没有在这一框架内部反映出来。为什么要突出“市场化”介入中国农村研究方法中的重要性,这主要源于两个方面的事实:一是一直以来的国家政权建立并不是中国农村社会基础变迁的根本原因,二是市场化才是导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社会基础变迁的根本原因。

国家政权建设理论是查尔斯·蒂利等考察欧洲国家的形成、发展历史时所提出的一种理论分析框架,“它特别指分散的、多中心的、割据性的权威体系逐渐转变为一个(以现代国家组织)为中心的权威结构”。其表现为,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国家力量不断向社会领域的各个方面渗透,通过权力扩展与渗透,形成对社会的有效控制。杜赞奇成功地运用这一理论分析了民国时期华北乡村社会权威与秩序的变迁。在杜赞奇看来,清末与民国的国家政权建设是失败,反而导致了政权的内卷化。而已有的研究认为,与晚清、国民党的政权建设不同,共产党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组织化与集体化中成功实现了国家政权对农村社会的全面渗透。然而即便在这一时期,农村社会的文化与秩序基础仍没有被摧毁,反而成为一种“场面下的行为”[20]368。这就更加凸显政权建构过程中传统权威与秩序的独立性,并进而与外部的国家政权建构发生互动。可以说,国家权力在广度上控制着农村的每一角落,但是在深度上却没能完全渗透到乡村社会的最深层。乡土观念与逻辑依然抗拒和消解着国家对乡村的现代性改造[15]。改革开放以来,农村传统文化的复兴更加证明了国家政权建设的有限性。而这一时期,国家政权建设的有限性更加突出,甚至是不成功的[21]12。

那么农村传统权威与秩序的真正解体是什么造成的呢?可以说我国农村传统权威与秩序基础的消解,除了国家力量的农村建构以外,最致命的打击来源于市场经济在中国农村的扩张。可以说,1990年代中后期的农村市场化浪潮及其农民的“理性化”,给村庄共同体带来的致命的一击,并结束了1980年代中期以后村庄传统文化与组织网络的复兴[15]。在市场化的冲击下,中国村庄的权力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并进而促成新的农村政治运行逻辑[18]46。农村内部的权力结构被卷入市场经济乃至市场社会的建构过程[17]26。这预示着三个方面的农村研究转型:一是村庄内生的权威与秩序基础,已经发生改变。这种改变的动力并不是直接来源于国家,而是来源于市场。因为在集体化时期,国家的“翻天覆地”的改革,并没有消解传统乡村社会的内在逻辑。这从张乐天等人的研究中可以证实。反而是农村的市场化逻辑最终将传统权威与秩序资源消耗殆尽。二是村庄政治研究,必须放弃对传统村庄内生性权威与秩序的依赖,必须研究和揭示市场化过程中村庄内生权威与秩序新的生成与运行逻辑。三是市场化或者说市场已经成为影响村庄公共权力结构的一个具体的明确的且不可或缺的重要变量。

四、小结

“市场化”作为一种变量介入中国农村研究方法体系,一方面是对当前中国农村研究方法缺陷的回应,另一方面也是后中国农村研究时代必须要积极面对的核心问题。前中国农村研究时代主要是在国家与社会的分析框架下展开的,核心问题是农村治理体系对国家政权建设的回应与变革。这一研究方法与视角的缺陷在于研究视角与单位的上移,不断模糊和稀释中国村庄社会内部的本土逻辑与主体特性,进而导致中国农村研究本土化和方法论创新的不足。村庄研究的回归与市场化的介入,要求后中国农村研究要确立村庄主位、农民主体、本土逻辑的特性。与前中国农村研究时代不同,后中国农村研究在市场化的推动下进入的“生活即政治”的时代,农民的微观村庄生活与国家的宏观治理体系之间必须实现有效的衔接,不能简单要求农民与村庄被动去进入国家的权威治理体系之中。相反,国家的宏观治理体系必须在尊重农民主体性的基础上进行适应性调整。如何调整?调整的对象、限度、内容是什么?这就需要在中国农村研究方法上进行视角与框架上的调整,在尊重制度底色的基础上,从微观的村庄生活内部,揭示农民政治参与行为的基本结构与逻辑。

[1] 费孝通.江村经济.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1986

[2] 王铭铭.走在乡土上——历史人类学札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3] 贺雪峰.乡村治理研究与村庄治理研究.地方财政研究, 2007(3)

[4] 费孝通.人的研究在中国. 读书,1990(10)

[5] 曹晖.防止消费主义文化对农民的剥夺. 中国老区建设,2009(4)

[6] 徐勇.乡村社会变迁与权威、秩序的建构. 中国农村观察,2002(4)

[7] 徐勇.现代国家、乡土社会与制度建构. 北京:中国物资出版社, 2009

[8] 庄孔韶,等.中国乡村研究三十年综述.中国乡村发现网, 2010-12-25

[9] 吴毅.农村政治研究:缘自何方,前路何在. 开放时代, 2005(2)

[10] 吴理财.中国农村研究:主位意识与具体进路. 开放时代, 2005(2)

[11] 丁卫.复杂社会的简约治理 关中毛王村调查.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9

[12] 张静.现代公共规则与乡村社会.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13] 赵树凯.农民的政治.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1

[14] 邓大才.中国乡村治理研究的传统及新的尝试. 学习与探索, 2012(1)

[15] 董磊明.从覆盖到嵌入:国家与乡村1949—2011. 三农中网,2012-12-11

[16] 吴晓燕.农民、市场与国家:基于集市功能变迁的考察. 理论与革,2011(2)

[17] 毛丹.村庄的大转型. 浙江社会科学,2008(10)

[18] 郎友兴.改革、市场经济与村庄政治. 浙江社会科学, 2010(11)

[19] 贺雪峰.村治模式 若干案例研究.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9

[20] 吴毅. 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 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6

[21] 张静.基层政权:乡村制度诸问题.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2007

(责任编辑:陈世栋)

Study on Chinese Rural Subject Regression and Methodological Innovation——Based on the Reflection of Current China’s Rural Governance Study

Sun Jingliang Chen Ming

From the 21thcentury, China rural governance research has got into a double dilemma with localization and subjectivity. The fact that deeply transition of China rural social basement, the shortcoming of research methods on rural issues and the limitation of large-scale study of the village all make contribution to the requirements that China rural study should return to the depth village study work and respect farmers’ subjectivity. On the return to the methodology of village research, our article believes that we should break through the limitation of national state sovereign construction theory and other perspectives. Besides, we should make a consideration about the variable quantity, the marketization, bringing it into the methodological scheme. The village head status, the farmer main body status and the interaction logical of marketization with national macro management system should be constituted by the main content of the rural China governance research era.

Village study; Paradoxes; Marketization; Rural governance

2015-04-1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现代化进程中的世界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11JJD840007)。

孙敬良,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邮编:430079; 陈 明,华中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邮编:430079。

猜你喜欢

市场化框架村庄
有机框架材料的后合成交换
框架
我的小村庄
村庄,你好
试论二人台市场化的发展前景
离市场化还有多远
利率市场化对中小银行的影响研究
羌绣市场化发展对策研究
村庄在哪里
关于原点对称的不规则Gabor框架的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