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山上走
2015-08-14王晓静
王晓静
长篇小说写作的难度不言而喻,阅读也令人生畏,如登山望景,渴望领略曲折路途上隐藏的无限风光,内心却因艰难的攀登过程,刻意与之保持了距离,这是很少读长篇小说的直接原因。而许多长篇小说的作者却不畏险途,连续创作几部几十万字的作品出来。宁夏本土作家升玄从《徒步穿梭》《无量谷》到新近的《越秀峰》,连续几部长篇,不断积土成山。读完《越秀峰》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读者与作者之间有时候为什么会似两岸隔壑之遥,是时代环境的变化影响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还是小说边缘化造成了阅读的弱势?毫无疑问,阅读和写作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了。
阅读《越秀峰》,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心境中展开的。
“河岸边,一绺黄沙漫过,给这条母亲河围上一条轻柔的纱巾。零星的小草从细沙中钻出,在遒劲的西风中不住地摇曳,让柔软的滩地带有晃动之感。”作者将时代背景设置在人们熟悉的地域,给虚构的情节增加了些许真实性。阅读的过程中,一方面感受到来自熟悉土地的气息,另一方面又无法确认医改进程中遭遇的各种挫折,在文学所能反映的范围内,与社会实践中有多大质的差距?阅读,始终与疑惑相伴。
医改是整体改革的一个重要环节,记得小时候乡邻有个头疼脑热,保健员更喜欢赤脚医生这样富有乡村情调的称谓,他们就背个红十字包送几分钱的药上门,很少听说某人因为看不起病而沦落困境。改革开放三十年,整个社会进入创造物质财富的快车道,却更多地耳闻目睹人们看不起病,四处求救的艰难境遇。“看病难,看病贵”形成的根源是什么?《越秀峰》正是以某人民医院改革为背景,正试图探寻“病因”。
医改不只是医时医世医人,而是医医之病,这种病的根源还在循环机制和维护其运转的人的意志上,可能,这才是作者要真正勘察医改的本意。
比如卓尔婉,她进医院工作,但她的病因由原生家庭在土地改革中而得。“小镇上的人们处在尴尬的境地,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按照现在普遍流行的说法叫失地农民。”小说塑造了卓尔婉这个引人深思的人物形象,她是一个失地农民的女儿,刚刚从学校毕业,走上社会。为了在城市立住脚,浓妆艳抹,企望变成完全的城市人,摆脱失地农民子女的出身。因为在城市,她成了一棵无根之草,飘浮在城市的角落里,找不到归属和依靠。惶恐的心理表现在模仿城市女孩的洋气打扮,对自己进行全方位包装,不惜出卖尊严,借不正当关系上位,寻找靠山。但城市生活中的瞬息万变是她始料不及,也从未经历过的。同事之间类似小市民的明争暗斗,再次让她深刻地感受到被排挤的痛,这与她心灵深处那种失去根的痛,内外夹击,使她穷与应对。她的处境如失地农民的地,即使把土地卖给城市,城市依然不承认她的身份。她和以她为代表的失地农民子女,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自信地说,我的前世今生就是在城里度过的,城乡无需区别。
作者描写卓尔婉,语言的色泽很浓,就像卓尔婉的浓妆艳抹。城市的风尘味很重,当她为了摆脱自己的先天身份,不顾一切地献身并深陷其中,才发现城市中那些不见底的东西,以表面的浮华掩盖了本质的污浊,小人心态的猥琐与媚俗,还是随处可见的。她一个弱女子,已无力出尘。作者借这个人物将土地与医院联结起来,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基石,心灵经数辈人长久积淀下来的归属感瞬间塌陷,失去了土地,他们何以为家?卓尔婉急切地在工作的方寸之地上寻找归属和依靠,间接反映了失地农民子女的心灵焦虑,错综复杂,有谁仔细地体谅过,外在世界反馈于她的,仅有蔑视和嘲讽。她唯有通过微弱的挣扎,换取虚荣的满足,来维护有尊严地活着的境况。土改与医改携带的伤与痛,卓尔婉一人都承担了,在小说中她貌似是一个应该鄙视的角色,实则是一个令人同情的人物。
与她类似的另一个女性人物丁香婵,也是在医改权与利的较量中,被当作筹码交换的人物。她不存在无根的伤痛,倒是更强烈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在医改的漩涡中,她的极端私利性暴露无疑,不受传统道德观念的制约,对初入医院工作的两个年轻人施以情色手段,冲击他们对工作生活最初的向往,很多从改革初期的深水里走过来的人,相信都会有同感。当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大家从集体的框架中被离析成个体之后,失去了一致的方向和目标,每个个体都要重新摸索和寻找自身赖以生存和依靠的精神支柱,包括解决生存的基本物质条件。这两个女性形象无法抑制来自内心的迷茫,她们的冲动行为,一部分是性格使然,更大一部分是社会整体焦虑推动的结果。我们不能够理解“尘”与“境”的对应关系,却能理解普通人微不足道的“知”与“痛”,关乎整个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作者借小切口和小人物,管窥改革过程中人们必然要经历的心灵震荡,传统文化及其道德底线,是否能提供自足的安身立命之靠山,令人疑惑。
小说塑造的几个手中握有权柄的男性形象,属于那种“现在的领导真的好幸福,前呼后拥群星拱月的都快有当皇帝的感觉了。” 仇耀庆、汪副院长、牛超雄,这个人虽然在一个地市级医院,但领导的谱也摆得一样。他们表面看起无私为公,其实都以外在的能干,掩饰了内在对酒色财气的贪婪。通过这几个人物和丁香婵、卓尔婉之间的情感纠葛,更深地映照了某医院在改革的进程中,各人追名逐利,私欲膨胀,谁也无法脱身,大家都在时势造就的车轮上翻转,主动的跟随前行,被动地被离心力摔出,没有停歇,有的只是人们心绪难宁的困惑,找不到自我的慌张。
其实,自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始,三十年来,农民、工人、医生、教师及社会领域的从业者,一直都在寻寻觅觅,或者热热闹闹,或者冷冷清清,无不是在时代飞速发展的轨道上,求真、求稳,求得心安。
作者是学哲学出身的,多年以小说写作为主,把一些哲学理解融入小说复杂的细节中,以隐匿的手法再现哲理,曲陈旨义实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在这部小说里,时不时地以独立身份发一点感慨,虽说有直白之感,但仍有点画龙点睛之效,令人深思。
“人呀,真的不能轻言走出生活,到了品尝后果的时候,会可怜到没有一个人与你一同担当。”“生活因为有了向往,仿佛具有免疫功能似的,一下子就把那些不快迅速冲散。”“人们的盲目崇拜与固执、偏见其实是一样的,它不需要什么理由就能顽强地存活,有些人深受所害,还乐滋滋美得不行呢!”这些富有哲理的句子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声明作者的观点和看法,尽管有一点作者忍不住跳出来指责的味道,并未影响叙事的整体进程。网络用语“好奇害死猫”也被诙谐地拽进字里行间,说明当下的流行趋势与创作还是有间接互动的。
《越秀峰》似是远在别处的山峦,实则在小说中看到了塞上湖城及银川平原的影子,作者刻意营造了亦真亦幻的效果,更增多了亲切感。小说创作无论是高高山上走的超凡脱俗,还是深深海底行的红尘之旅,都试图镜鉴社会与个体多面向之一的“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