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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姑娘

2015-08-13王立松

文苑·经典美文 2015年8期
关键词:野果子颠儿糖纸

王立松

龙葵草这个名字早就听说过,但把它和小时候随手可以撸一把的野果联系在一起,可是颇费周折,且又知之偶然。

有段时间我不知怎么就和花花草草较了劲,为至今还留在脑子里的儿时物事对应书面的名字。那种指甲般大小的葡萄状的,未成熟时滴绿色,待成熟后便紫得泛黑,顶在舌尖上酸甜可口的,家里人叫“姑奶豆”的小东西在各种文字里都找不到它的影子。直到有一次我在啃紫图出版的《图解本草纲目》,里面有一张非常清晰的彩图,赫然和记忆中的它一个模样,迫不及待地翻到前页,“龙葵”两个斗大的字分明在瞪着我。

龙葵的别名很多,如老鸦眼睛草、黑姑娘、野伞子、狗钮子、酸浆草……都有浓浓的乡土气,我家乡的方言却未收录其中,想必华夏地大物博,而我家又穷乡僻壤,小范围事件便不被众人知了。那些别名里我独喜欢“黑姑娘”的叫法,朝气蓬勃、古灵精怪的样子,是被阳光晒成蜜色皮肤的小姑娘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又大胆泼辣的样子。

小时候龙葵几乎随处可见,普通得就像路上的石子。当时爸妈是双职工,家里条件不错,我自幼身体娇弱,所以不敢在外面乱吃野果。看其他孩子采得满满一捧,放在嘴边然后一仰头,龙葵便如玉珠般粒粒滑进去,他们鼓着腮帮子嚼,紫莹莹的唇色,那眼睛笑弯了的模样,是那偷了腥的猫,真让我那个羡慕嫉妒恨啊。

扯起小碎花衬衫的下摆兜着,那个儿大饱满,紫色汁水想要破皮流出的总是想着办法诱惑我,所以我专挑它们摘,一直到兜不下,我才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家走。哪儿还敢跑啊,怕一不小心它们滴溜溜从缝隙里溜出去。回到家里,妈妈用清水给濯干净,一般至少是三遍的,那个时候岁月的风霜还没有在我们的生活里打任何的烙印,妈妈就像《王贵与安娜》中的安娜,小资而浪漫着,她养猫养花留着外婆传下的绣花鞋样儿。用树叶形的果盆装着,坐在桌前一粒一粒往嘴里塞,比茄子籽还小颗的籽儿摩挲着舌尖,酸甜适中。能把野果子吃得如此郑重的,大约我是独一份了。

别的小孩子在泥地里摔打,都皮实得紧,狼吞虎咽之后身体还是健壮如头小牛,大人瞧见扯过来在屁股上打一顿。妈妈却是温柔的,讲话都不大声,总是和声和气的,她是那样不同于其他人。我捡路边各种各样的糖纸,用衣摆兜各种野果子或小虫子,她都会很有兴趣地帮我留着。人家都是衣领衣袖磨损厉害,我却是衣摆最开始坏掉。但我没有因为这些挨过打,许多年后收拾东西,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还被装在一个铁盒子里,几次搬家妈妈都和户口本等重大物件放在一起,她说最早录下的那盘我咿呀学语的磁带不知怎么被洗掉了声音,这些糖纸便成了我比较早的有意识的活动,她要留着,留着女儿的成长印痕。

她的同学在很多地方,我们家里有各种当年看很时髦的东西,小到挂件,大到衣服一类,都是妈妈拜托她们邮寄过来的。我想她应该有许多遗憾吧,她要的半卷诗书没有,她要的家常烟火也不如意,所以她给了我更多的纵容。

我也是黑姑娘,因为皮肤黑,显得牙格外白,小时候爱伶牙俐齿,忽闪着大眼睛和人对峙。不知道是不是被妈妈的宽容政策放养,有一段时间很跋扈,我和从前的娇滴滴完全是两个人。

刚上小学那会儿,冬天教室里生炉子,中午的时候大家不回家,争抢着在炉子上热饭。班里大我们一两岁的孩子霸着炉子,年纪小一点的因为人数少胆子小都眼巴巴饿着。我二话不说拿了烧火棍把他们的拨到旁边,把自己的放在火势最旺的地方,还帮其他小伙伴也热上,虎眼瞪着年龄大的恶少,此后每天都有热腾腾的饭吃。我也俨然成了炉火旁一小霸。但其他时候我都是安静无声的。果然民以食为天,果然后来我是吃货。

那时非黑即白是我的认知,也和欺负女生的男孩子打架,后来和我打架的那个男生看到我博客上更新的笔触敏感细腻的文字,还开我玩笑:这黑姑娘不会被调包了吧?

像绿妖在《北京小兽》中形容家乡小城那样,早晨送你上学的是那些坐在石板凳上的目光,晚上迎你回来的还是那些。许多年如一日着,熟悉到窒息。我恨那座小城,很多年我都头也不回地前行,时光深处掩埋了原本清晰如初的事,可某一天当我想从记忆深处辨认它最初模样的时候,它们消失了,原本走在路上,余光一扫就可以看见的花花草草,竟然难觅踪影。原来没有什么会在原地等你,物也好,人也罢。

那个地方,那段时光,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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