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之鸟
2015-08-13王秀杰
王秀杰
人们都知道中国是崇拜龙的国度,殊不知,中国先是一个崇拜鸟的国度。
在中国数万里的广阔天地里,亘古以来,就是一个鸟的世界。生活在其间的中国先民,与鸟为伴,结下了难解难分的深厚情意,萌发了对鸟的无限崇拜和敬仰,形成了神奇的鸟信仰文化,即鸟图腾崇拜。这是我们远古祖先,在努力挣脱自然界的束缚、实现自我的抗争中,不能完全摆脱其影响又不甘于受其羁绊,而采取依附于其中一物的心态实录和形象写照。鸟崇拜的历史十分久远,最有说服力的鸟信仰的文化印记,恐怕是距今七千余年的浙江河姆渡文化遗址了,它是国内目前最早、最丰富的文物证明,有“双鸟朝阳”象牙雕刻、太阳鸟纹蝶形器等多种鸟形物品。
鹤的崇拜应该是与这种鸟崇拜同源的。鹤文化的萌芽应在三千年前。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以《鹤鸣》为题的诗篇,有诗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毛诗》曰:“鹤鸣,诲宣王也。”用鹤的栖境和善鸣比喻身隐而名著的贤人,教诲最高统治者任用他们。由此可知,鹤的艺术形象第一次在古文献中出现时,就被赋予高尚的品质并人格化了。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文物珍品——莲鹤方壶,是春秋早期的青铜器,是我国现存以鹤为造型的最早的青铜工艺品。
汉以后,鹤文化产生了第一次飞跃,即由自然物转向神化物,并且与一些神仙传记、古老传说相得益彰。汉·刘向的《列仙传》记载王子乔跨鹤成仙的传说,说的是周灵王太子晋,即王子乔,好吹笙,随道士入山学道成仙,三十余年后,骑鹤在缑氏山头与家人见面。这一典故最早出现在汉《古诗十九首》里。长沙马王堆出土的“T”字形西汉帛画,在女娲的上方,有五只鹤昂首而鸣,这说明鹤已经开始成为天国仙禽。随着东汉末年道教的产生,出现了许多鹤的神话传说,鹤日趋被神化,先为神仙乘骑,进而直接成为神仙。这时的鹤文化,上升为了仙鸟信仰文化,即对于某些鸟类神仙化的说道和崇敬,享受此殊荣的只有青鸟和白鹤。鹤与仙家结缘。而我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教,又几乎全部承袭了神仙之说,故鹤与道教也结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鹤为张天师——张道陵(五斗米道的创始人)坐骑之事,已不再是传说,而明文载入道书《云笈七签》之中。鹤的信仰文化,在汉唐宋时期达到了高潮,特别是一些隐人逸士与鹤结缘,对鹤迷恋,借此以高尚自喻,更为后人留下了千古美谈。鹤的形象美,也日趋多元化。在这些文字记载中,仙人化鹤,鹤也可以化为仙人,仙人与鹤是互为一体的。
鹤被神仙化,是中国人谋求长生不死的成果。鹤之所以被选中,不仅在于它美丽善飞,疏放、飘逸,具有仙人、羽客的基本特征,还在于人们对于它的长寿的看法。鹤的神仙化,进一步增强了对鹤的崇拜。鹤的信仰文化,在上层社会人士中流行之后,在民间主要以其祥瑞、长寿的寓意广泛传播开来。古人视鹤为祥,鹤的出现被称为“鹤瑞”,如《抱朴子》云:“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木。”如此长寿之物,被奉为寿仙是当之无愧的啦!民间流传的松鹤图,即是以鹤的长寿信仰为原型意象的。尽管鹤并不生活在松树上,但从长寿的意义上说,它们就有了不解之缘。
与龙的形象不同,鹤的形象不仅在朝廷至尊至贵,在民间也有深远的影响。不过,民间对于鹤的艺术形象,出现了一些与朝廷不同的理解和对峙的流派,表现出不谐流俗的文化内涵,具有较高的思想艺术价值。这是因为吉祥观念在民间形成,鹤在民间被推崇为主要的祥禽瑞兽,往往被用来呼唤吉祥、美满、长寿、祥瑞、清闲、超逸,乃至得道成仙。因此,鹤的形象在民间艺术诸如剪纸、刺绣、雕刻及楹联中,都是首选题材,而且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鹤文化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人雅士多在文学艺术中抒发对鹤的喜爱,促成了古往今来许多关于鹤的诗词、歌赋、绘画、雕刻等文艺作品的产生。如,曹植的《白鹤赋》,鲍照《舞鹤赋》,苏轼的《鹤叹》《放鹤亭记》,李白、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的咏鹤诗词。而爱鹤咏鹤达到极致的是宋初的林逋,他结茅庐于孤山下,植梅养鹤,一生不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写下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著名诗句。中国传统绘画中,鹤题材更是不可或缺的。鹤画到唐宋时期达到成熟。如著名的周昉《簪花仕女图》中的仙鹤造型准确生动。花鸟画家薛稷也以画鹤知名。而宋徽宗的《瑞鹤图》则成了自唐以来花鸟画独立成科后的扛鼎之作。明以后,李辰、林良相继把松和鹤列入一个画面,真正开始以“松鹤延年”为主题,实现了最具长寿寓意的两个典型生物的结合,开创了中国绘画“松鹤图”之先河。在民间工艺中,迄今,鹤的形象在驰名中外的湘绣、苏绣图案中屡见不鲜。明清两代朝廷官员的补服(缝于胸前的官员品级的徽识)一品文官均为仙鹤,说明皇家对于这些一品官员的重视和对于鹤的文化地位的推崇。建筑雕刻中,上到皇家宫殿、陵墓,下到百姓住宅,到处都有鹤的形象。在已经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明清民居安徽西递、宏村里,在兴建于清末民初的山西富贾大院里,到处可见鹤形象的精美雕刻。在近代兴起的根艺、火花、邮票、商标等艺术形式中,鹤也有一席之地,被加以表现。
中国的鹤文化在舞蹈中也有体现。鹤与舞蹈结缘,是鸟图腾崇拜的产物。原始社会,那些以鸟为图腾的氏族,装扮成鸟的样子,穿上像鸟一样的衣服进行舞蹈。一些以鹤为图腾的民族,模仿鹤的长腿,截木续足,高立而起,舞之蹈之,当今盛行的高跷,也应该是鹤舞蹈的遗迹吧!浙江青田民间舞蹈中至今仍有《跳仙鹤》《百鸟灯》等。人们还从优美而矫健的鹤形象上得到了健身、长寿的启示,模仿鹤种种动作和神情的健身拳术和气功由此产生。早在一千八百多年前,东汉名医华佗创编了成套的五禽戏,即虎、鹿、熊、猿、鹤,其中的鹤势即模仿鹤的飞翔姿势。我国南拳之一的鹤拳,模仿鹤的姿态,刚柔相济,两臂弹抖,以气引力。鹤翔庄是近十年兴起的气功流派之一,模仿鹤安闲、优美而矫健的动作。太极拳中都有“白鹤亮翅”的动作。这些健身拳术和气功,从某种意义上说,与道教的内心摄养相似。其要旨是效法鹤的神情姿态,令人心平气和,确实能够强身健体。
我国生活在有鹤地区的锡伯族、藏族等少数民族也崇尚仙鹤。如藏族画家尼玛泽仁所作的唐卡《珠姆遣鹤送信》,三只鹤环绕珠母飞翔;锡伯族供奉的祖先神主上有丹顶鹤的形象,祖先扬鞭策马,仙鹤凌空飞翔。我国古代少数民族高句丽创作于6世纪的四神墓中的彩画《骑鹤仙人图》也生动地表现了仙鹤的形象。
古人认为,鹤是灵秀之物,秉天地之正气而生,与圣贤、君子情愫相通。鹤文化的社会内涵主体上是积极的、平和的、祥瑞的,是引导人们向上、向善、向真的。这些,在我们民族的心灵上, 已经打下深深的烙印,如甘霖雨露滋润着我们民族的心田。
中国鹤文化,是一个庞大深邃的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