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素同义词“惬意”“得意”辨析

安 婷，杨 洋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

共素同义词“惬意”“得意”辨析

安 婷，杨 洋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

对“惬意”“得意”进行异素分析，探析其在组合与聚合中的语法语义分布，可以看出，“惬意”“得意”都是形容词，都表示满意，称心;可受“很”“非常”等程度副词修饰，常作定语、谓语、状语、补语等，都不能重叠。“惬意”为中性词，“得意”可用于贬义;“惬意”为书面语，“得意”兼可用于书面语和口语。两词在运用时，侧重点是不同的:“惬意”侧重于体现适用主体的好心态;“得意”则侧重于显示主体办事顺利，获得一定意义上的成功。

同义词;“惬意”;“得意”;辨析

DOI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5．04．023

朱景松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同义词词典》对“惬意”“得意”辨析如下:

【辨】1．“得意”表示精神上感到非常满足;“惬意”表示身心两方面很满足，很舒服。

2．“惬意”是由于某种意愿得到满足，或环境适宜引起的;“得意”是由于某种愿望得到满足引起的。

3．“得意”有时有贬义，“惬意”没有贬义。［1］204－205

辨析在一定程度上显现出同义词组的差异，若要揭示深层对立，尚需进一步研析探讨。

一、语词义素提炼，因同寻异

“义素是构成词义的最小意义单位，也就是词义的区别特征，所以又叫词的语义成分或语义特征。”［2］237不同的语词由相异的义素群组成，提炼语词义素，剖析义素群，有助于对同义词组做出微观、精密的探析。

(一)义素对比，始于异素

共素同义词“惬意”与“得意”的微观差异源于其异素“惬”与“得”，由此入手，可层层归结两词的区别特征，步步深入辨析的核心问题。

《说文》:“惬，快心。从心匧声。”《玉篇·心部》:“惬，快也。”“惬”指快意，满足。《文选·陆机＜文赋＞》:“故夫夸目者奢，惬心者贵当。”李善注:“惬，犹快也。”“惬意”指满意，称心。“惬”还有“恰当，合适”义，深究起来，与“惬意”的词义构成有着隐含的关联。与心意相符合即为满意，因而惬意有合乎心意，发自内心的愉悦的隐含义。

(1)站在小楼上看海，大概是很惬意的吧!(王蒙《海的梦》)

《说文》:“得，行有所得也。”“得”本义为得到，获得，引申为“足;满足”。《礼记·王制》:“地邑民居，必参相得也。”郑玄注:“得，犹足也。”“得意”指感到满意，称心如意。在引申过程中有两个义项值得注意:①“适合;适当”②“投合;投契”。可以看出，“得”作为语素，同样隐含有“相合”之义，此种“相合”更侧重于因外界境遇(条件)顺适而如意。

(2)他一口气开了十几幅画的账单，看样子是很得意的。(李准《飞来的生命》)

古代汉语以单音词为主，现代汉语以双音词为主，词的古义往往以语素的形式进入现代汉语词义中，对于复合词来说，语素之间相互限制、修饰，共同构成独特丰富的词汇意义。同义成员共素“意”均指心意、愿望等主观倾向，造成“惬意”“得意”词义不同的关键因素是相异语素带来的义素差异。如下图所示:

义素词语 满意，称心 内在愉悦 境遇顺适惬意 ﹢ ﹢ ﹢/﹣得意 ﹢ ﹢/﹣ ﹢

(二)以词义为单位，精确辨义

黄金贵先生曾说过:“在辨异中，必须坚持以词义为单位而坚决不能以词为单位。……所谓以词义为单位辨异，就是将同义词作为诸词的某一个相同的词义之间的关系，即以所立的能统帅全组的共同义为单位，细致、深入揭示诸词在这个共同的意义单位中的地位、作用、特点。”［3］64因此，同义词辨析必须以相同的义项为基础。

1．界定义项范围

“惬意”与“得意”在“满意，称心”的义项上构成同义关系，二者的概念意义相同，隐含意义存在差别，“惬意”含有“舒适，轻松”的隐含义，“得意”含有“骄傲，自豪”的隐含义。例如:

(3)谈起这一切，小契是多么地惬意呵! (魏巍《东方》)

(4)(小芹)过门之后，小两口都十分得意，邻居们都说是村里第一对好夫妻。(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2．分析隐含特征

A．适用主体。“惬意”适用主体可以是精神上，也可以是生理上，一般情况下，二者不作具体区分，常常是身心俱处于放松状态。“得意”的适用主体只能是人的精神。

(5)在自己的小家庭里，两个人炖一只鸡吃吃，真惬意!(老舍《牺牲》)

(6)不，对待张咏江我没有错，可为什么这类人这样得意?(宗璞《三生石》)

B．诱发原因。“惬意”的诱发原因主要是符合主体心意，主体处于舒心的环境中，因此感到愉悦、称心。这种愉悦是发自内心的，属于主体自己的。“得意”一般是由于主体通过努力达成心愿，或是由于外界人事物的变化情况对自己有利而感到称心。

(7)太阳升高了，悬在头顶，暖融融的照耀着，温和又惬意!(陆星儿《一个和一个》)

(8)那时是解作黄色人种将要席卷欧洲的意思的，有些英雄听到了这句话，恰如听得被白人恭维为“睡狮”一样，得意了好几年，准备着去做欧洲的主子。(鲁迅《黄祸》)

C．性状特征。“惬意”的性状特征表现为一种内敛的愉悦——轻松，舒适，侧重于发自内心的感觉;“得意”的性状特征表现为一种外显的满意——骄傲，自豪，侧重于向外展露的状态。

(9)人们都说乘长江轮船是惬意的旅行。(袁鹰《领路人颂》)

(10)于是递给伊一叠簇新的中交票，脸上很有些得意的形色。(鲁迅《端午节》)综上分析，可将语词意义特征作如下小结:

特征词语 适用主体 诱发原因 性状特征惬意 精神，生理 符合心意处境舒心 轻松舒适内敛状得意 精神 满足愿望境遇顺利 骄傲自豪外显状

二、组合聚合探究，准确定位

对语词实现全方位的认识和理解，不止于围绕语词本身的分析，将其放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与语义场中探究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一)组合关系探析

二者在组合关系中有较多的共通之处，都可以受“很”“非常”等程度副词修饰;常作定语、谓语、状语、补语;不可重叠。同时二者也存在很大的差异性:

1．作定语时，“惬意”只能修饰事情、表情、心情等，除此之外，“得意”还可修饰人或作品。从这个角度来看，“得意”的义域比“惬意”广。例如:

(11)我们因此各抒己见，说说笑笑，表面上仿佛很惬意。(李霁野《鲁迅先生与未名社》)

(12)集中的《岛上的庙》，是他自己选出的得意的作品。(鲁迅《＜近代木刻选集＞(1)附记》

2．“惬意”常用于书面语体中，书面语色彩浓重;“得意”兼可用于书面语和口语。如:

(13)夏天，来自南太平洋的风使许多南面临海的城市感到湿漉漉的，而这股带着潮气的风经过胶东半岛崇山峻岭的阻拦、过滤，到达北面临海的烟台时，只剩下凉爽和惬意。(孙为刚《烟台的海》)

(14)N忽然现出笑容，伸手在自己头上一摸，高声说:“我最得意的是自从第一个双十节以后，我在路上走，不再被人笑骂了。(鲁迅《头发的故事》)

3．“惬意”为中性词;“得意”可带有贬义色彩。

例如:

(15)演员的笑，笑得那样惬意，那样开心，所以，人们在看喜剧、滑稽戏和马戏等表演时，剧场里总是笑声满座。(高士其《笑》)

(16)大妹妹，不管三七二十一，和他们嘴是嘴，眼是眼，一点别饶人，他们管保不闹了;您越害怕，他们越得意。(老舍《离婚》)

4．“得意”可构成“得意门生”“得意扬扬”“自鸣得意”等成语，“惬意”不可。

“惬意”“得意”的组合特征如下表所示:

特征词语 义域 语体 感情色彩 构词能力惬意 较窄 书面语 中性 无得意 较广 书面、口语 可含贬义 构成成语

(二)聚合关系探析

蒋绍愚先生曾经说过“同义词和反义词是词的聚合关系中的特殊的两类”［4］94。同义词之间意义上具有相通性，近义关系的词语也存在一定程度的意义关联，反义词之间具有对立性，从词语的近义与反义义场能够挖掘出词义侧重点。

“惬意”可与“舒服”“适意”“愉快”“轻松”等词共存于一个近义义场中，“得意”可与“骄傲”“自豪”“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等词同在一个语义场中。“惬意”与“得意”共同的反义词是“不满”，另外，“得意”还与“失意”“惆怅”等词构成反义关系。由此可见，两词在运用时，侧重点是不同的。“惬意”的侧重于体现适用主体的好心态;“得意”则侧重于显示主体办事顺利，获得一定意义上的成功。例如:

(17)“唉，你们惬意得很!这椅子给我坐的?”他不待我们回答，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剧烈地摇着他的两脚。(丰子恺《竹影》)

(18)然而令人佩服的是他竟逐渐巧妙，终于紧紧地夹住了一块什么东西，于是得意地看着大家的脸，可是谁也没有看见这成功。(鲁迅《看萧和“看萧的人们”记》)

“惬意”“得意”属于心理形容词的语义场成员，赵家新在《现代汉语心理形容词语义网络研究》一书中，以义征为单位，将心理形容词的语义网络呈现出来。他将“惬意”“得意”的义征表达式作如下归纳:

得意［﹢心情］［﹢积极］［﹢得到］［﹢如意］

惬意［﹢心情］［﹢积极］［﹢满足］［﹢如意］［5］70

从如上表达式可以看出，赵家新认为“得意”与“惬意”的同义关联义征为“如意”，最主要的区别特征在于:“得意”隐含有“得到”的义征，“惬意”更侧重于“满足”。这样划分虽欠准确，却有一定道理。从心理形容词的角度来讲，“得意”的满足程度比“惬意”高，主体得到的利己因素更多;“惬意”只是宽泛意义上的满足，主体无须得到过多的利己因素，只要感到舒服即可称心、如意。

(19)他兴奋地扭开电风扇，惬意地吹着凉风。(水运宪《祸起萧墙》)

(20)陆希荣得意地笑了笑，说:“不瞒你说，我现在是西北潘记皮毛公司的副总经理。”(魏巍《东方》)

“惬意”“得意”的聚合分布状况:

特征词语 利己因素 满足额度 活动效度惬意 较少 更易满足 活动有限得意 更多 不易满足 办事顺利

三、重新释义，细致辨析

【同】都是形容词，都表示满意，称心;可受“很”“非常”等程度副词修饰;常作定语、谓语、状语、补语等;不能重叠。

【异】“惬意”侧重于符合心意或身处舒心的环境，可以指精神上和生理上的满足;“得意”侧重于境遇顺利，愿望得以实现，只能表示精神上感到满足。“惬意”的满足感不故意向外显露，发自于内心感受，带有“舒服”意味;“得意”的称心状故意向外显露，带有“骄傲，自豪”的意味。“惬意”为中性词，“得意”可用于贬义。“惬意”为书面语，“得意”兼可用于书面语和口语。“惬意”作定语只能修饰事情、表情、心情等，除此之外，“得意”还可修饰人和作品。“得意”可构成“得意门生”“自鸣得意”等成语，“惬意”不能。

［1］朱景松，现代汉语同义词词典［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9．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上册［M］．增订4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3］黄金贵．古今汉语同义词辨析异同论［J］．古汉语研究，2003 (3)．

［4］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5］赵家新．现代汉语心理形容词语义网络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金颖男］

安婷(1990－)，女，河北保定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从事词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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