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外一篇)
2015-07-30吴宗强
吴宗强
回看走过的路,会使人清醒。眼前的事,当拉开距离看,会使你由衷地惊讶,会产生很多疑问。
二十多年前我在这个矿山工作,今天我回到这里,看到的已经是一片废墟。
原来那样一座国家大型企业转眼间的变化,使我发懵。这座矿山原是化工部直属大型企业,也是七十年代苏联援助中国建设的重点项目,工人和各类管理人员近万人。他们是来自全国不同地方的采矿专家和工人。过去听说矿山改制了,今天看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以前的繁华景象好似在瞬间被掩埋,心里有些悲怆。
矿的发现应在清朝末年。南大山是清朝铁道大臣沈云佩的山产。山上还有沈家宗祠。改革开放后为增加景点,被当地修缮。沈云佩的坟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掘开暴尸。听说沈云佩的儿子沈藩当年留学日本学习矿物学。他回家到山上走走,见护林人员烤鞋火堆上冒绿火。沈藩就随手捡了几块石头到日本,在他就读的大学实验室化验,结果含磷成分很高。后来沈藩回国经过调查,发现是个储量很大的磷矿。经过准备他决定进行露天开采。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不久就占领了磷矿。日本掠夺的矿石通过连云港和青岛港海运回日本。日本投降后,这里留下了几个露天开采的大坑。全国解放后,国家接管了这座矿山。当时是国家唯一的采磷矿企业,也是亚州最大的一座采矿企业。
现在整个企业没了生命的迹象。矗立在山头百米高的卷扬机停了。锈迹斑斑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当年它日夜转动,声音传得很远,工人听了心里踏实。井架下边依山而建的选矿厂昼夜灯火通明,选矿机械的轰鸣震撼着这座小山。机械厂、铸造厂、东西山采矿场日夜繁忙。地下一条条采矿通道,层层延深,延伸至三百多米,绵延数十公里,工程浩大像一座地下长城。工人每天三班,每个班都有二、三千人工作。火车不分昼夜向外运输矿粉,向内运进物资。汽笛声高亢,车轮铿锵。地上和地下,日夜翻腾。在矿山的中心地带有一座近百万伏的变电所,整座矿山被照得日夜通明。并配有化工部直属的矿山设计院、矿业院校,同时医院、中小学、托儿所应有尽有。
今天的铁道像一条僵死的蚯蚓,掩盖在两边的杂草当中。再也听不到它钢铁般的节奏。上万人的力量与智慧,进发出的火与热,突然被一阵风吹散。
走过这座颠颠簸簸,经历一百多年的矿山,看绵延几公里的厂房,机械,低矮的工人住房和办公楼,都显得陈旧、破烂。一条条无人打扫的路,坑坑洼洼,大坑摞小坑,被人称作三盆路面。当年的小树现在变得伟岸,树下杂草丛生、藤蔓缠绕着树干,更显荒芜。在一片破败的环境中,也有一些新的楼房和一些不伦不类的景物,和这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看了使人更加沮丧。
走进了这片废墟,也走进了当年的单纯。单纯是一种品质。现今世界最缺少的是单纯,单纯也可以说是纯洁。(而现在的人,都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了利益的绞索,随着欲望的膨胀,越来越令人窒息。)我走进了废墟,好似进入了两个时代人的内心。
我来到这里寻找什么呢?起初连我自己也不甚了了。初衷还想看看这座矿山运行的景象,听轰隆隆的炮声,火车轮与轨道相撞的咣啷声。还想看矗立山头雄立的井架,想听听卷扬机的欢笑和矿石从漏斗倒下矿仓轰隆隆的声音。(人真是奇怪,记忆中有很多声音叫你难忘。)还想看他和她们…一我知道我的想法实是荒唐。但我受这念头的支配还是来了。寻找我年轻时的身影,重温我的青年时光。转眼就是三十多年,那是个低工资的年代。星期天买粮食、砸煤球……同学、朋友来帮忙。他们拿一瓶酒,买一片荷叶包着的狗肉。我叫妻子炒上几个小菜。喝上一顿,是何等的滋润!第二天,带着星期天的满足投入工作。生活单纯,人单纯,人与人之间也单纯。自己也没有多大的欲望,就是为了那几十元的工资工作。月底领来工资,给父母寄去后,剩下的安排家人的生活。我深深地留恋那十八平方米的小房子。在那里女儿降生了。宿舍前边有座小山。后边是条山涧,流出的水是清的,掬起可饮。女儿也像山泉一样清亮,像雪一样单纯。月光下的小房子充满着诗意。在小屋旁,我又垒了一间属于我自己的空间。一床、一桌、一凳、一盏灯。灯下读一读艾特玛托夫的小说和波德莱尔的诗,真是心如止水。倦怠了,熄了灯,往下一躺,万事皆休。听风掠树梢,看月移中天,缓缓入眠。一觉醒来,闻鸟唱晨,心清意洁,其乐盎然。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了这座矿山。它好像突然在一天消失殆尽。我独怆然。
想起我一进矿时,大家对我讲述了那个传奇式的矿长的故事。他是个东北的汉子,是从部队下来的干部。身上有伤疤。经过生生死死。他朴实,对生活既满足又敬业。淮海战役,大军收复了这座城市,他命令手下将火车站电缆、通讯盒拆下,放到车站一间小屋里,派战士看守。为此,他受到上级的处分。这个团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朝鲜战争打响,他们又去抗美援朝。打到最后,一个团老班底只剩下四个人。被转业到矿上任矿长时他是师长。和他一起来的是同他转战南北的警卫排排长。其中两个人是送他们的战友。在车经过淮海大地,他们想起在战场上一个个在子弹的嚣叫中倒下的人,尤其是在这片土地上倒下的人,他们对生活和工作都感到十二分的满足。当列车行到徐淮大地时,他们打开事先准备好的酒,每人倒上一碗,四个人齐刷刷地跪下,酒碗高举过顶,齐呼:“战友们,喝酒喽。”泼去的酒随风飘去。他们把带的酒全喝光,四个人泣不成声。当年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被掩盖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中。
一进矿就听到他的传说。他探亲从东北老家带了一坛高粱大曲。存放在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是他一起转业的战友。一天,原部队首长来看他,他叫办公室把存的酒拿来。他给首长和自己倒上了一碗说:“老家的高粱酒。”他向首长敬酒。当他喝第一口时,却含在嘴里,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首长笑了笑说:“你小子这是叫我对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欢喝点。戒酒好啊。”他听首长的话,就咕咚咕咚把一碗水喝下说:“首长放心就好,我早戒酒了。”然后和首长一起放声大笑。送走了首长,他把办公室主任叫来一问,是他偷喝了酒后又灌了水。把他骂了一顿,罚他到下面看仓库。一年后又叫到东西山矿的各个工种各干了半年。矿长调走时矿工们夜里偷偷向他院子丢点心。看到满院子的糕点,他眼含泪花叫爱人收集起来,临走前送到幼儿园分给孩子们。这个故事一直在矿里广为流传。
接任的是被罚的是那个偷酒喝的战友。新矿长记住了那次教训,再没喝酒。工作、学习,都学前任矿长的作风。他一星期至少下三次井。工人说下井工作是“三块石头夹一块肉”。一次他和工人下井,在巷道里正行间,突然听到木头棚“嘎嘎嘎”作响。他迅速地推开了身旁的工人。但他被一块石头砸在下面。当大家把石头搬掉,他只说了一句话:“给我端一碗酒来。”工人给他端来酒,他已经喝不下去了。在埋葬他时,工人在他墓碑上刻上一个酒坛和一个盛满了酒的碗,作为他的墓志铭。
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些为矿山建设献出生命的人,还有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在路边一个斗室的小诊所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他是当年磷矿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不知是我的变化太大,还是他太老了。他已全然认不出我来。因为矿山的性质,工伤事故多,外科医生手术技术要求高。当年的磷矿医院在全市设备先进,科室齐全,医生配备也最好。市人民医院大手术都来矿医院请他们去做。当我问到他退休时的工资时,他摆摆手。我也就不再问了。改革后矿山几经转手,落到一个模型工手里。年轻点的医生和工程技术人员做鸟散状。当我离开他时,他始终也没有想起我是谁。他有些呆滞的眼神仿若隔世般看着我,我有些怵。我想给他做点什么,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最怕伤的是自尊。
中午我爬上一个小山包,这里长满了马尾松,那些古老的石头,潜伏在苦艾、毛草、刺海棠、野杜鹃等知名和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和乔木中。我圆了我多年的夙愿,面对这枚干枯了鲜果,我心里的大潮跌宕。本打算在这里小住一宿的,我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太阳还是那样明亮地照着这片废墟。太阳也是活在一种规律中,它也无法停止或随意运转。当年有谁会料到繁华会变成废墟?如果想到了,何不逃避?难道变革一定要以他们的牺牲为代价吗?难道没更好的路可走?我实在不知道是繁荣掩盖了废墟,还是废墟埋葬了繁荣?
这一天的经历我似乎跨越的时间很长,对我冲击很大。山峰上罩了一层薄薄的云,山是淡定的。我只有离开,也只有等待我变作废墟时来与它作伴。繁荣与废墟是连体的。尽管是此消彼长,但这里应有合理与荒谬。这次改革是一次生产资料再分配。一些较大私人企业多是从国企改制产生的。如果查一查改制企业账目的真伪就清楚了。在改制中也成就了部分低俗企业家。历史的沉默总会告诉我们一些惊心动魄的事。事物的运动没有永远,繁荣总会与废墟交替。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坚强了些许。
独坐黄昏
黄昏如期,我独坐。久之,宁静的我,化为一片黄昏,融入了魔咒般的混沌中。(我想,当时如有人看我,肯定是分不清我是黄昏,还是黄昏是我。)黄昏,是遥遥背过脸去的昨日,也是还未到来的晨时。今天我独坐黄昏,令我多了几分安恬,更使我增加对黄昏的敬畏。此时我除了感到秋叶在风中如精灵震翅般发出声响外,我听不到任何声息。面对窗外黄昏,我梦游般穿行在秋风纷纷摇曳的秋叶问。一阵秋风,一片潇洒的枯美的秋叶,飞出黄昏的多彩。此时萌发的记忆,也像秋叶一样在黄昏中摇落,烟雨般扑向不动声色的土地。
正值深秋,窗外园中的秋叶,在黄昏中被秋风穿凿、熏染出千姿百态,在秋风中纷纷摇曳。是否那一次黄昏中的离别,你送给的一枚枫叶,它仍酣睡在我的书页中,做着黄昏后温馨的梦,从而那个黄昏就雕在我的记忆中。从此我一生都在等待夕阳,夕阳后的黄昏。人生有多多巧合,秋——是深秋,是属诗人的季节,而且是个雨过黄花瘦的傍晚。我送你,送你去登机。一场秋雨,一阵秋风,一阵凉。车掠过道旁凋零的树木,我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两句诗:“夹道万株杨柳树,霎时都化断肠花。”这正符合我当时心情的写照。到机场下了车,望天,云不多,且薄而白。袒露的片天,被地平线切去一半的夕阳喷发的血色染得油兰。雨后黄花在黄昏里瘦着、晕着。后来我一想起你,你就如夕阳丢失在天上的一抹凄美的光,在消逝——但始终也没消失。真是“不思量,自难忘”。当时你含泪背过身去,唱着一曲《手语》的歌。后来我听了几位青年歌唱家唱这首歌,都没有你唱出这首歌的情味。你背过身去,边唱边走,边向我挥起你纤细的手臂。我读透了你的全部忧郁。在岁月中,你的手臂每天都会在黄昏里飘动,像一束火把燃烧不熄。我与夕阳迎接每个属于我的黄昏。你走了,那个黄昏伴随我度过后来的每一个黄昏。直至今天,我终于走进了岁月的昏黄之中。今天的我独坐黄昏,你是否也像我在黄昏中独坐?枯想那个被丢失在远方的黄昏?在今天秋日黄昏的宁静中感受片刻的诗心!
黄昏中,我常看到口嚼酸梅和口香糖的女孩,走成一个惊叹号。也望见醉意十足的秋林中,雀跃着捡秋的少妇,她们在捡梦幻般的真实,后来也许有的像我今天一样坐守黄昏……今天她们都不是我在黄昏中想要看到的,在黄昏中我所渴望见到的,却永远无法呈现。而现在所见都是我生命之外的人和事,皆无法激起我今天的情感的波浪与涟漪。
今天我独坐黄昏,黄昏不再是柔和的色彩,我感觉它是上帝可感不可见的铁书,记载万物的生命。是一柄冷飕飕的无影刀剑,每时都在切削人的生命。“最美不过夕阳红”只是一种自我安慰。我还是喜欢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大实话。走进黄昏,我们才会感觉生命匆匆。它已如窗外的秋日,生命进入凋零的季节。黄昏中的生命是多么的渺小。人人都要经历生的喜悦和死别的痛苦。当眼看亲人走进黄昏深处的背影而被黄昏淹没,只有无助和无奈。也只有像庄子那样的大贤面对他的妻子去逝,他理解为春夏秋冬四季更替,他能坦然相对。在朋友吊唁时,他“方箕踞鼓盆而歌”。我是眼看我的父母走进黄昏,他们渐走渐远的背影消失在黄昏深处,而顿足捶心,挥洒无奈的泪……他们只给我留下我依偎过的肩背,那种无可替代的温暖,这温暖使我在梦中常见到他们。“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北宋诗人晏殊的诗句。多少做学问的人得益于这句名言的滋养,走过漫漫长夜,独步高楼将天涯望尽。但很少有人把这句名言理解为人近黄昏望尽天涯路。今天我独坐,产生了一种从没有的感觉——望尽天涯无芳草,一堆黄土埋枯骨。秦始皇企图战胜黄昏,求不死之药,但他也只能在土里留下一副枯骨和陪伴他的兵马俑。他的生命也只能在黄昏的果核里干枯。从单细胞的产生运动开始到走进黄昏深处,一切都在运动中转化,在转化中消失和产生。这是天道,天道不可违。
黄昏中花开叶落,总是生命的必然。今天面对黄昏,是我今天的心境。细听有黄叶硕落,也有生命呢喃、澎湃。面对黄昏,欧阳修说:“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杜甫说:“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范仲淹说:“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曹雪芹说:“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李白却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这是诗人当时的心境对生命的认知。今天我面对黄昏,我无语,黄昏亦无声,无语之语,无声之声在我的意识里产生一种从没有的魅惑之力。它抽象,又是何等的具象!昨天的黄昏就如今天的落叶和天上的流云,成为过眼的烟云,那是因为今天我面对黄昏的心境已绝然不同。但记忆中的黄昏已成为一幅凄美的画和一首无声的歌,在今天的黄昏中,它也会重现。我会以极大的热情去相拥,和它一起度过今天的黄昏,走向永远。
高贵和贫贱、清雅的女人与污秽的她们、帝王与贫民……一切的一切在黄昏的铁律中,皆如澡堂中的澡客一样的裸露。一把无影无痛的刀如庖丁解牛一般,把你的一切幻想剥离。最终你在黄昏中才可体悟到啥叫平等,到哪里才可寻到平等。
走进黄昏,可回望,而无法回走。无须想过去的辉煌,不要自我陶醉于过去的叱咤风云之中,否则你会自己走进冷宫,觉得“高处不胜寒”。更不要为过失而自责,亦不要诅咒小人,也不要歌颂什么君子和伟人。一切皆是生命必然的期遇。你已走进黄昏就安然度过。你经过多大的繁荣,在黄昏中也会有多少的落寞与孤寂。风流不可被你一人占尽。喧嚣和繁华已经被生命丢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前边都是一样,陪伴生命走过一段孤寂的路。该用怎样的毅力和心情走进黄昏,而进入黄昏深处,也是考验灵魂的最后一把火。在生命的旅途中,任何事都无绝望之说。面对最后的咒语,也只有挺直腰板面对。
我喜欢萨克斯和萨克斯吹奏出的乐曲。无论它的节奏是快是慢,音韵是高是低,韵律是舒展的还是急骤的,作曲家表现什么样的音乐意涵,我总觉得它的每个音符都染着黄昏的色彩。一种凄清的孤傲和生命沦落的飘渺感都使我心动。在这个大世界上,人的生命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的无助。我喜欢加拿大音乐家马休·连恩的乐曲《狼》。在钢琴和其他乐器的演奏中,伴随着鼓点般的音乐节奏,我脑海里产生了音乐所表现出的意象。我面前出现一只狼、数只狼、一群狼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为逃脱猎人的追捕,在奔跑……(这时响起一个黑人歌手嘶哑而浑厚的歌喉,唱起一首忧伤的歌。接着就是萨克斯演奏。)在猎人的枪声中,一只狼在奔跑中倒下死去;又一只狼在奔跑中倒下死去……死前,狼的眼睛里还游曳着一点光,久久不熄。火光中映出雪原、雪原上同伴奔跑的身影,直至同伴在它的眼里消失,这点火才慢慢熄灭。直至音乐结束,我面前的雪原上仍有一只满身是血、疲弱不堪的狼在奔跑,就如地平线上燃烧的夕阳,跑出一支火炬,跑出一曲凄美的音乐,跑出不屈与尊严,最后轰然倒地死去。自从听了《狼》的乐曲后,我就对狼多了一份敬意,对狼的家族——狗也多了一份理解。过去吃狗肉的我也改邪归正。
我想生命是装在上帝口袋里的石子,该收的时候他一定会收去。可贵的是,狼在奔跑中将生命结束。大象在感知到生命的路要走完时,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死去,甚至寻找到一块沼泽地将自己沉下去,以避免同伴的忧伤。我想狼和象应该回到上帝身边,因为它们生和死都很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