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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日记

2015-07-30朱巧云

雨花 2015年3期

关键词：小弟亲戚

朱巧云

拿着你的单放在我手中，阵阵悸动中，逐渐感觉到，原来你和我，也都一样赚钱不易，于是，你转身收单那一刻，我一下失去把我的底价强加给你的勇气。

——题记

2月7日

新年过后，上班第一天，整装待发时，屋顶砸下一块石灰掉到新衣上。我和先生相视一笑，相互掸掸灰粉。

当初房子请一同学装修，未曾想，五年一过，墙上便开始斑驳，起初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我们不敢再领亲戚朋友到家里来，总怕一不小心，哪块灰粉会突然掉到人家脖子里。

换新房装修固然好，可对我们这个月光家族来说，还是有点难度。于是我和先生商定待女儿中考结束进行旧房改造。

打电话问小弟，一百零二平米的房子，大约要多少花费。精通装修的小弟粗略估算一下，说十二万左右。我和先生算算公积金，总数远远超过，当下欢欣鼓舞。

我说我这种精打细算的苦乐大概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的，因为钱太多，就用不着考虑，完全没有钱，也用不着考虑。先生说，这是贪欲，我开始不承认，后来不得不承认，因为这个数之于装修，其实不算多。可我心理上总还希望它更少，我甚至有过幻想，希望花最少的钱，最好是不花钱，房子能立即变成我想要的模样。

3月5日

去公积金中心咨询如何提取，管理人员说，装修房子不可以提，只有买新房或者生大病或者修理房屋，出具相关证明才可以取。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富到可以买新房，或者穷到生大病拿不出钱才可以动公积金，至于平时想把家里装修一下，就是不可以用，即使它是从你每个月微薄的工资中扣除的，你也没有主动权。

从不说脏话的我，好歹也算半个文化人的我，回来的路上，还是情不自禁在心里骂了句：MD，这算什么狗屁规定？

这一刻，其实我很希望自己能像个泼妇一样骂出口，至少骂完我心里会痛快些。可我不知该骂谁去，那个管理员吗？他其实也很无辜。

5月2日

小弟虽然精通装修，却因为工程太忙，自顾不暇，便只好帮我找了农村老家一做装修的周姓远房亲戚。一早，小弟便领他到我们家实地考察。

小弟对周姓亲戚说，找家里人承包不是为省钱，是图放心。小弟的话，让我耳膜一紧，我仿佛听到当初先生的话撞墙后的回音。

当初房子装修，是先生找的他同学，那时先生跟他的同学就是这么说的。我在心里祈祷，但愿这周姓亲戚能让我们放心。

为表诚心，先生拿出他最喜欢的正山小种茶叶和家里那套最精致的茶具，使出娴熟的手艺，泡出香气氤氲的茶。临走，还给大家一人送了一盒正山小种。

7月2日

今天是母亲挑的适合开工的吉日，九点钟，小弟便带周姓亲戚过来开工。怕谈承包费不方便，小弟专门请了同在苏州打工的一胡姓朋友，这个朋友和承包工程的周姓亲戚家离得不远。

胡姓朋友的确够朋友，从水工、电工、瓦工到木工，各项费用估得恰到好处，让周姓亲戚承包得既不吃亏，也赚得见底。与胡姓朋友的精明相比，周姓亲戚倒略显出点笨拙相。

看着胡姓朋友，我就想起我曾经研究过的大明王朝精明立世的胡惟庸，这胡姓朋友真的很像他，我在心里甚至嘀咕：那或许就是他家先祖。从我们的角度看，你看到的是他的好，他帮着你省钱，从周姓亲戚那边看，其实也看到的是他的好，他没让你赚很多，但他会在别的地方帮着你节约，比如，他跟周姓亲戚说，这辅料虽然归你买，但钉子等，就可以从我小弟工程上拿，说到底，他也帮周姓亲戚省钱了。

我和先生为小弟有这么一朋友高兴。

中饭时，我们照旧去了先生姨妹夫开的白酒专卖店买酒，姨妹夫依旧热情。先生贴我耳朵说，这次就别到对面那家饭店吃饭吧！先生言下之意是那家饭店贵还不还价，我便顺着他的话，说那就干脆到姨姐家酒店去。

姨姐并非真姨姐，是姨妹夫亲姐，心下想远亲总是亲，肯定比外面便宜实惠些。姨妹夫也说，家里人放心。

吃饭时，请姨姐夫妇一起参加，都说吃过了。当时才上午11点刚过，心下想，他们吃饭好早！未曾想，酒足饭饱结账时，热情的姨姐夫妇不知了去向，服务员收费单上，竟然每个菜价格都比家对面的酒店贵出一倍。

放心？我跟先生说，现在一听这两个字，便心下惶惶。

7月5日

今天周末，本想多睡会儿，可一早，电工便打电话来，说楼下人家老头将电拉闸了，不准施工，原因是物业规定的工作时间与他家的作息时间有冲突。

楼下人家是开网店的，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他们家儿子媳妇瞌睡了，就不准上面施工，总是闹腾。之前，我妈为此曾说过不少打扰抱歉的话，看来一句没管用。我立即起床，准备再去说两句软话，打个招呼。可就在我敲开他家门后，老头那个长得虎背熊腰的儿子便开始卷袖子，样子像要打人，看到高高大大的我先生随后走上来，他便又缩回房间。我一生气就忘记说道歉的话了。我跟站在门边的老头理论说，之前，你们家夜里电脑总是滴滴响，我们常被吵醒，没给你家拉过电或者敲过门。从现在起，如果你再敢拉一次电，就别怪我不客气。

没想到，竟从此太平，晚上偶尔在楼梯间碰上两次，老头还主动跟我们露了个笑脸。

昔时不解何为“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瞬间菩提灌顶。

7月17日

这几天做瓦工，两个瓦匠，有一个是我表哥，小姑家儿子。多年不见，竟不知如何交流。

依稀记得，小时候大家都是常在一起玩的，表兄妹间的生疏，是在我离家外出读大学后。我是平辈及往上族人中唯一一个跳出农门的，也因此成了亲戚朋友家熟悉的陌生人。

小弟送瓦匠来时关照我，给表哥开点胃药，他胃不好，去医院开的药快吃完了，小姑说反正我有医保。

我问我表哥要药名称及数量时，表哥立时写给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先各开一盒吧。看来，虽然小户人家小家子气点，到底还不算贪。便想，他们也不容易，我有能力多关照他们一点，就多一点吧。

我去药店开药，因为是那家药店老客户，老板娘便问我，开这么好的胃药干吗，普通胃病一般不用这个，说着便推荐我用另一种效果好价格适中的药。我说替人开的，不好换。其实我胃也一直不好，可我真的没用过那么好的药。

我把药给我表哥时，他说，这一盒能吃一星期。他没说一星期后还开不开，我想等一星期后再给他开些。可后来，他这个专业瓦匠竟然帮我把客厅的贴脚线长度算错了，多算了不少。这多出的我们只能扔掉，表哥不好意思，今天一早，便借故提前走了。

我和先生手捧踢脚线扔下楼时，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放心”二字，心下惶然。

7月21日

上午，去地砖店取填缝剂，导购小姐没有因为我们结完账而冷冰冰的。因为她的热情，我们去了她介绍的亲戚家看移门。她还带我们去了亲戚家做木门的车间。

一个敢于把自己的后仓打开给别人参观的人，是对自己的产品有绝对自信的。我们便就此决定下订单。

晚上上床后，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女孩的笑脸，不禁感叹：常常一件生意成功与否，不全在价钱，往往一个态度，别人对你的态度，以及你传达给别人的态度，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7月29日

这几天做木工，周姓亲戚让木工给我打了个书柜，半空中三四块横木板中间竖了三四块竖木板。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我不好直接跟周姓亲戚说，找他包工程的是小弟。小弟在苏州忙工程，回一趟不容易。我便在电话里跟他说，由他再在电话里跟周姓亲戚说。

我不知道是周姓亲戚没听明白，还是小弟没说清楚，昨天，周姓亲戚又让木工在小书柜旁边镶了几档，还是在半空中。

我拍了照片用微信传给小弟，我说我还不满意，我要的是一柜到底的书橱，不是摆样子的小吊柜。别的可以将就，这个不行，还得重来。小弟不放心，今天一早，从苏州赶过来，指挥他们拆了重做。他们可能没经验，小弟又不能时刻盯着。我本来还指望他们能做出点花样来的，这下我只能说不能比原来的好看，至少给我维持旧样。

看工人们老实委屈的样子，我便问，是不是没做过？他们点头，说的确很少做，农村人家装修，虽然房子很大，却没多少打书橱的。

他们感叹，城里人就是不一样，房子不大，却要那么大个书橱。

我本来想说“家有余粮鸡鸭饱，户有书籍子孙贤”什么的，想想我这大学生一天拿的工资也不过是他们的一半，终究没说。

8月12日

早饭后，逛温州装饰城，看中欧普专卖店的一套厨柜，便下了单。到家后，先生给老板打电话，说他还是要将波纹的不锈钢台面改为平面的。

下午，在四维店看中一套洁具，电话问小弟，这个牌子怎么样。小弟说，没听说过，他想从上海给我们带一套TOTO或者科勒的回来。

先生说，从上海买，好是好，可要是坏了维修是问题，我想也是，装修是给自己找舒服的，不是买个名牌给别人夸的，便作罢。

8月27日

本来电视背景墙和主卧墙预订用墙纸，可这几天考察了一圈，店家都说墙纸用七八年是没问题的，可七八年后呢？我这人喜欢简单，最好是一劳永逸，于是决定房间全用乳胶漆，背景墙用微晶石。

看中一款漂亮的微晶石，那石头仿佛一幅古典油画，总让我莫名想起“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实在不忍释手，偏偏价格还不下来。先生说我的表情告诉店家，我非它不可，店家当然不会让利。可换一种便宜点的，我怕我回头后悔，便狠狠心，订下。

订单下了一周，货仍没到家。瓦工别处活计日子排得紧，今天实在急得不行，小弟便立即从苏州带回十箱石材马赛克。

下午，就在小弟到的时候，微晶石店家的导购员来电话，说货到了。小姑娘可怜兮兮地说，如果我们不要货，她自己就得买下来。我心软，想人家小姑娘打工一个月工资也买不上几块微晶石，便决定不用马赛克了。

晚上，听周姓亲戚说他家新房就快到手，小弟便将十箱马赛克送给了他。

9月10日

这些天，见识了一串有个性的老板：

先生十天前打电话通知装厨柜，可店家总是忙得今天拖明天，老板电话里总说，明天他亲自来，可到明天，他就又说明天了。我气不过，再打电话，我说如果装好后，我也这样天天拖着不结账，能不能？老板无语，总算在若干个明天后，亲自上门装好。临走，送一本家具介绍画册，说他们家还有一家具店，欢迎光临。我心下想，你家东西谁还敢再买？

在飞利浦专卖店订下一套灯具，老板雷厉风行，说装就立即给装好了，只是说好的多用插座赠品，总是说家里没货。

做窗帘的老板娘，尽管是女人，却总像男人般忘事，给我们挂好了窗帘，却忘记了做房间造型，硬说我们计划里没定造型，回去再查实，却是她自己忘记了。

我后来想，她一定不会给没订造型的人家多做个造型吧。只是可怜了他那憨厚的丈夫来回折腾着，又装又拆。当然，她要碰上个没记性的主妇，钱给了，造型忘记做，怕也是有的。

10月10日

家具的质量常常影响着生活质量，尤其是床，人一辈子有大量时间在床上，可逛了附近几个家具城，一张实木床总在万元之上。不想将就，可装修已严重超支，想物美价廉，便最终听了小弟的建议，昨天一早坐大巴到苏州蠡口家具城。

苏州蠡口家具城有多大，去之前我没想过，去了之后，我还是没想像出来。因为蠡口离小弟家不远，他之前已经打前锋去买了张床。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只花了下午半天功夫，便买到了满意的家具。尽管不是名牌，可全实木的胡桃木床和沙发，在我们家附近买，价格是要翻倍的。

今天一早，叫了一辆货车，要价倒还适中，只是途中差点没被吓破胆。货车开到海安一带的高速路上，突然爆了右前胎。要不是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方向盘，或许就翻了车，要不是后面没有车跟着，或许就追了尾。总之，无数个或许后，六点钟，我们平安到了家。

惊魂之余，找人下货上楼完毕后，我便立即在父亲买的铜香炉里上了三炷香。

10月14日

今天是母亲挑的适合安床的黄道吉日，一早，小弟便带上胡姓朋友和周姓亲戚一起，说安床之余顺便把账结了。

结账的时候，周姓亲戚掏出一张纸交给胡姓朋友。胡姓朋友表现出和上次算承包款时一样的热情。周姓亲戚计划外买的东西没有发票甚至收据，只有自立的清单。所立项目超出了想像却无法校对，只记得买柜子拉手时，我们在场，当时因有别的辅料，他便一起结了账。可清单上写出的拉手价格却是当时实际支付的双倍。不想让小弟为难，也怕亲戚面子上下不去，我们便没有提出疑问，因此心不甘情不愿地多付了三千。

午餐席间，我们说到国庆节回了趟老家，周姓亲戚说那天晚上，他正好请胡姓朋友吃饭，早知道应该喊到一起喝酒的。周姓亲戚这么说着，胡姓朋友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他大概没想到周姓亲戚嘴巴这么没遮拦。

想起胡姓朋友那表情，先生说仿佛精白面里现出个米虫。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可真发现了，却怎么也忘不了。

不经意间我又想起“放心”二字，心下再度惶然。

11月1日

旧小区一直比南边房子安静，常常静得让我怀疑左邻右舍是否久不住人。所以搬过来这几个月，每到周末，我们总是欣欣然睡到八点半自然醒。今天一早却不同，楼上仿佛开了锅。先生套上衣服，说，出去看看。

原来是六楼旧房改造，正在用冲击钻刨地砖。

六楼的声音，隔着三层楼板传到我们家，听来依然像敲在自己头上。我心下一颤。之前，我们装修，在楼下人家听来，岂不是如同往骨头里钉钉子？我想起楼下老头曾经的愤怒，以及老头儿子气急败坏卷袖子的情景，第一反应是，老天爷惩罚我们来了。感同身受的体会，将心比心的换位，让我在一刹那间理解楼下一家人的同时开始责备自己。

中午去南边开窗通风，楼道间遇到楼下老太太抱着三四岁孙女，我跟她笑笑。没等我开口，她倒先道起歉来，说之前真是不好意思，老头和儿子脾气不好。我说，其实脾气再好的人在噪声中又怎么能好？

老太太是个开朗的人，没要我请，便带着孩子主动上来玩。于是，之前的隔阂便在半小时的闲聊和孩子的蹦跳声中消失殆尽。

11月30日

一早飞利浦灯具店老板让服务员把多用插座赠品送来，竟是正宗的飞利浦牌子。

我本都忘记了这事，没想到老板没忘，看来之前是真的没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中午，去学校，遇到厨柜老板给儿子送衣服，闲聊中问起家具。

我本想说亲戚送了一套。先生嘴快，立即说去苏州买过。

厨柜老板问怎么样？我说挺好。先生实诚，说有一张孩子的松木床，吹了近两月，还有味道。

厨柜老板笑着说，要不到我那儿换一张？！

我想既然他开玩笑，便也半真半假地说，行啊。

其实我们心里真的想换一张，因为想早点搬家，方便上班。只是一张有味道的床，谁真傻愿意换？

没想到厨柜老板说，那你们现在过来看看愿意换哪一款？怕我们不当真，他又加一句：不要找钱的，咱们可是同学家长哟，就当你们把床先放我那里吹吹，嫌不好日后你们再换回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