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根五彩绳（悦读改变人生征文）

于香菊

小时候，看到年龄差不多的伙伴们都帮父母下地干活挣工分，我也想去。但是去了，总是很笨，干不了。薅谷子，一趟每人分两条垄。妈妈为了帮我，一趟薅三条垄，我只薅一条垄，还被大伙儿拉下一大截，最后还得妈妈回头接我才能完成。这事成了村里笑话，伙伴们也都笑我。责任田承包后，看到母亲每天背着大药桶给庄稼打药，不管多热都劳作在棉花田给棉花秧打蔓。我也想帮助，但是那有一立方米大的药筒背不起来;在棉花地里一弯腰，眼前都是金星。还是干不了。于是乎，就没再下过地。一方面是真的干不了，另一方面也是妈不让干。妈说，孩子时就干，啥时干到头？读书吧。干不了，就只有读书。或许读好了能逃脱这样的命运。于是在家就总抱着书。学习成绩也很好。那些擅长农活的伙伴都不如我学习好。小学是这样，中学也是这样，那时师范相当难考，那一年，我们村，不，应该说我们乡，只考上我一人。当时村里很轰动，大家都说，有那么多聪明伶俐能说能干会来事八面玲珑的考不上，谁也没想到考上的反而是全村最笨的姑娘。后来大伙儿便都想是在外工作的姑姑帮我走了后门。我知道没人帮我，是书帮了我，救了我，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从农业户口变成了非农业户口，让我这辈子再也不用去干那干不了的农活。或者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根五彩绳，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飘荡过来，将我救走了。这时候的这根五彩绳是从小学到中学的教科书编成的。

师范读书时音乐体育都不及格，就是学习成绩好。后来发现好多人不学习，成绩也行，因为师范读书的成绩不是纸上的试卷，有很多是老师按平时表现给的灵活分。我的试卷分不错，灵活分少。老师们大都不喜欢我，因为我见到老师嘴讷，不会说话，能躲就躲，还绕着走。不是不尊敬老师，是不愿意看老师高傲的样子，很多时候老师很喜欢和那些很活跃的同学在一起，想我就知道抱着书看，老师瞧不起，说像我这样的人到社会也好不了。有时候也想参与进去，但是看到老师偶尔瞥过来的鄙视的目光，就撤了，找个僻静地方看书去。那时候看了好多书，但不是学习的教材，很多人不学习反而分高让我寒心。我看的书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图书馆有个非常高大非常帅的大胡子老师，至今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因为和学生恋爱被学校贬罚到图书馆的中文系教师。他看我喜欢读书，就开始指导我看书。我要借的武打言情通俗小说，他都拒绝借给我，不让我看。反而给我介绍很多外国文学。每一次都在窗口特地给我准备一些书。这样看了好多外国文学，左拉、泰戈尔、托尔斯泰、莫泊桑、欧亨利、屠格涅夫、果戈里、都德等等，四年的师范学校看了三年这样的书，最后一年找不到那位老师了，听说那个老师考上研究生走了，去了哪里至今也不知道。听说在北京。没有老师指导，就不知看啥了，乱看，专门看言情的，都是从学校外边的小店租来的，也有跟同学借的，饥不择食。不读不行，要不师范读书的时光也没意思。毕业多少年后被好多人称为“作家”了，特想念在师范图书馆读书的日子，想念那位指导我读书的大胡子老师。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他会不会记得一位从一尺见方的窗口老向他借书的小姑娘？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专横地拒绝我读我要读的书，为什么那么专横地将他认为好的书强加给我？他那么指导我，我怎么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呢，在校园碰到过，也是羞羞的躲了，没敢和他说过一句话。

20年后同学聚会，有个男同学趴在我的耳边说，师范读书时，你真的不好，一点儿没有现在的光彩。记得当时，你就知道读书，从来都不抬头看我们一眼，也不参与到我们中来。你不知那时我们这帮师兄妹的生活多么丰富多彩啊！我们唱歌跳舞吃喝玩乐恋爱游戏巴结老师;我们同学间斗智斗勇，我们和老师相处成兄弟姐妹，我们不学习，但我们照样拿好分数。你的师范生活真是白过了。但谁都没想到你会发展得这么好。毕业20年，当年的班花凋谢了，当年美人也都不美了。只有你的目光还是那么单纯宁静没受生活的污染，像一泓静水，反倒成了咱班最漂亮最有魅力的一个，丑小鸭真的变成了白天鹅，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多少年后，我常常想，我的师范生活真的白过了吗？我觉得没有，我的师范也是丰富多彩的，我没有参与到我的同学中去，但是我的精神世界也是丰富多彩的。我是在和美人鱼一起寻找王子，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起划火柴，和简爱一起经受磨难艰难成长，和马卡尔丘德拉一起当英雄，和安娜一起恋爱，和包法利夫人一起偷情……是什么让我在师范读书时自得其乐精神丰美？是什么让毕业20年后的我成为师范同学中最美的一个？我觉得还是我生命中的那根五彩绳啊，是它使我没有像别人那样生活，使我单纯静美不受污染。这根五彩绳是那个大胡子老师借给我的一摞子一摞子的书呦。

走出校门顺利参加工作，10年换了六个单位，的确应了师范老师的话，像我这种只知道抱着书本的人走到社会，到哪里都不行。完成本职工作，这是职责，是道义，是一点儿不能忽视的。我拼命地干，为学生为上课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殚精竭虑。课讲得好，学生知道;工作积极领导也知道。但是将时间和精力都给了教学工作，没有时间和同行们一起玩扑克打球吃饭喝酒;没有空陪领导玩牌沟通增加感情。其实也不是没时间，是不会。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相处能处成铁杆的朋友。这世界的书真是白读了，离开书的世界我就是一个弱智白痴。这世界有哪一个单纯干好工作就能得到领导赏识的？见着领导还是像学生时躲老师一样绕着走，这怎么能行？所以总是被领导找毛病，所以总是成为领导树立的反面教材和典型。半个学期，我写四大本语文教案，共一百零八节，没一节是糊弄的。别的教师一本还没写满。但是别人都是优秀教案，我的不是。领导评选教案不看数量和质量，看谁和他们关系好。死干不得好，这也是我没有本事，是我人生的失败吧。所以教书10年成了晦暗无光的10年。该住家属房住不上，按原来条件轮到了，领导就改了条件，结果住进去的都是领导亲属;好不易盼来了新建房，花5000买来却是夏天漏雨（外边不下，屋里照样漏）冬天结霜（一见热就落大块水泥冰块子）;因结婚调到爱人单位附近，进不去，给打到偏远地方，校长迎接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一看你就是没人，要不怎么能到这来？然后百般欺辱刁难;好不易调到爱人单位附近，赶上政府与教委争权又成为权力相争的牺牲品。按理说教书10年生活也挺丰富多彩的，就是有太多痛苦和磨难。第一个单位和主任不睦;第二个单位忍无可忍时和校长对骂;第三个单位和乡政府管文教的书记打起来;第四个单位最绝望的时候给县教育局长写了一封长信;第五个单位想好好处处人际关系，付出很多，想用自己东西来换来人们友善，却发觉丈夫进城后自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后悔替别人哄孩子给别家劝架，后悔将自己舍不得吃用的东西都给了别人，后悔每到周末就请一大桌子人吃饭，后悔给那么多人包饺子烙饼。这世界并不是有一份付出就有一份回报，很多人拿你的付出和善良当傻子。等你落难的时候，照样把石头和臭鸡蛋向你砸来。为了逃避这份痛苦，我还是挤时间看书，偏僻农村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名著，将一个小书店什么金庸古龙等等武打看了一个遍。为了家庭团圆，回娘家到处借钱，然后到城里到处送礼，好不易调进城，城里校长说，你调来我也不知道啊，我才知这份该送的没送。但是不想再送了，好歹家庭团圆就行了，别的也不想求。也实在是送够了，再送都吓出心脏病了。于是被这个校长将教师的编制变成了职员;于是不让上课，于是还被当反面典型，于是还是处处见到就挨损，于是欲哭无泪欲死不甘心于是像死人一样闭上嘴巴和眼睛，任他千刀万剐，我就沉默忍受，但骨子里是刘胡兰，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屈服的。好在进城了，好在家还在。好在进入图书室，好在见到了救命的书。抱起来就读，上班读，下班也读，上厕所手里掐着书，买菜的路上也在看书，去小学接孩子、夜晚陪孩子参加美术班、就在学校门口，在暗夜无人的楼道上看书等孩子。人世的生活真是充满了不幸和苦难，躲到书里就感觉不到这份苦难了。现实加载在身上棍棒只是疼在肌肤与骨头上，我的心灵却因书变得甜蜜和美丽。

整整五年，我悄悄地坐在图书室看了五年书，记不得都看啥了，反正学校书也不多。三百本古代文学，三百本现当代文学，300本外国文学，都是那个收拾我的校长买的，我因此对他没有了恨。因为他买的书成全了我，让我在五年之内写了20个中篇。虽然一个都没发表，但却奠定了我写作的功底。

2003年非典结束，去鲁院参加一个自费的半个月夏季文学创作班，坐12个小时的硬座怀里抱着的就是这20个不成形的中篇。到那里见到了许多书中知道的名家，听讲课，得指导，才知道写小说不是件容易事，更知道自己的小说基本还不是小说。好在那些老师名家指导的好，自己也记了一大堆书名;好在知道怎么去努力了。继而再去辽宁文学院学习，就有了提高，捧回一个优秀作品奖。2004年就有两个短篇发在省刊。一直到2013年成为省作协签约作家，成为辽宁文学奖得主。我又走了一个多么孤独又漫长的10年，好在这10年一直有好书相伴。毕飞宇的《青衣》、苏童的《妻妾成群》、孙慧芬的《歇马山庄》、葛水平的《喊山》……等等;还拥有了好多外国书《钢琴教师》《门罗文集》《百年孤独》等等，都在我的生命里结成了一根硕大的无数次救我于悬崖绝壁的五彩绳。

一旦遇到失败痛苦绝望就找书，就向书去求救，这已经在我的生命中形成习惯。向书求救比求人好使，不用请客送礼，不用担心人家不理，不用怕这怕那，不用经受人给与的考验和磨难。我真的很感激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所谓的苦难和不幸，更感激帮我战胜这些苦难与不幸的书;因为有书的存在，那些不幸和苦难便逃遁了。是书改变了我的命运，使一个在社会上干啥啥不行的书呆子有了自己幸福生活的领域。写作到今天，我依然清如白水，一尘不染。我依然是书中的仙子，不谙世事。用一个老大姐的话说，生活弱智。但我再也不自卑、不受气、不被嘲笑、不被打击、不被欺辱，还有好多人崇拜，好多人爱护。窝囊废变成了珍宝藏，丑小鸭化成了白天鹅。甚至岁月都舍不得给我皱纹，时光都不肯将我变老。家庭幸福工作逍遥写作陶醉成绩屡屡。这所有的幸福都是拜书所赐，这根用书用智慧结成的五彩绳啊！永远存在我的精神世界中，真的让我福慧双全衣袂飘飘快乐逍遥，永做不沾尘埃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