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赞骏马
2015-07-29张守仁
张守仁
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美丽的新疆伊勒克草原,我见一匹白马从东方飞驰而来。它那长鬃随着动势飘拂,如大鹏垂天之翼在气流中搏击。它那竖起的马尾,像旗帜一样飘扬在花的草原上。它飞经之处,茂草俯仰起伏,红花绽颜微笑,松林轻漾涛声,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气势。眨眼间,它的蹄声和身影闪入西天晚霞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场梦景。呆坐在山坡上,我遥望天上熔铜般流淌的云霞,庆幸欣赏到难得一遇的奇观。
就在离那儿不远的巩乃斯草原,文友周涛还看到过千马奔驰的壮阔场景:大暴雨袭来,那散养在周围峡谷里的马儿都汇聚到一起。如山洪奔泻似的马群,被骤雨的长鞭抽打,受低沉的怒雷惊吓,遭枝形的闪电驱赶。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击打出震天动地鼓点。悲壮苍劲的嘶鸣,在拥挤的空间里回响。棕浪涌动的曲线,扭缠住漫天雨网,和雷电编织成一曲自然交响乐——那是怎样一幅狂野不羁的群马奔驰图!
史载:自古名马——汗血马产自西域大宛国,即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大约五千年前,此贵兽进入人类生活,开始拉拽着历史车轮曲折向前。古希腊人认为,马是海神波赛多所变,是神赐给人间的礼物。中国人则视马为宝物,极聪明,通人性,是龙的子孙,故有成语“龙马精神” 。
早在两千五百年前,波斯帝国就建起了从苏撒到小亚爱非斯长达两千四百公里的驿道,将政令由马匹急送到各地,把行政、经济中心连接起来。正如两千二百年前的秦代,从咸阳经华山、中条山、太行山下,把驿道一直修到石家庄附近的井陉县境内,便于秦制的统一和实施。如今我们从秦兵马俑坑里发掘出的战马雄姿和青铜战车工艺的精湛,不难想象出当时马儿曾扮演过多么重要的角色。
两千多年前,赵武灵王在呼和浩特向中原号召“易胡服,习骑射” ,将游牧民族的勇猛、粗犷与农耕民族的勤劳、精细融合,同化在一起,取长补短,刚柔相济,才使赵国逐渐强盛起来,成为仅次于秦、齐的强国。汉武帝时派张骞出使西域,用马匹和骆驼踩出著名的丝绸之路(如今它已提升为互惠互利的国际战略——“一带一路” ) ,把中国的特产传到阿拉伯诸国和地中海沿岸。
在冷兵器时代,谁拥有了骏马,谁就掌握了制胜的法宝。屋大维为建立罗马帝国的征伐,十字军多次东侵,成吉思汗西进多瑙河,一次次大规模军事冲突中,漫漫长途上奔驰着成千成万马儿的身影——这就是古代战争的真实图景。而在公元七世纪,当新宗教战胜了拜占庭之后,高举着新月旗和弯弓,用阿拉伯马驮载着为政教合一的理想奋斗之时,英伦三岛上的亚瑟王却建立了“圆桌骑士制度” ,开启了政教分离的先河。骑士是荣耀,“圆桌会议”的平等精神由此而来。
骏马是英勇的象征。那些彪炳史册的伟人身旁,必有名马相随。君不见太宗李世民不就是先后骑着“飒露紫”等六匹骏马建立起了大唐王朝吗?君不见美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在波士顿公园的塑像、法国拿破仑飞越阿尔卑斯山的雄姿、苏联朱可夫元帅在莫斯科红场旁的城雕,不都是和他们的亲密战友——胯下的骏马,生死相依地紧紧联结在一起吗?就是这位俄罗斯民族英雄朱可夫,于整整七十年前,一九四五年五月九日,在万众瞩目之下,骑着他那匹专用的纯白骏马,驰向柏林市中心,主持了纳粹德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无条件投降仪式,给苏联卫国战争画上了胜利的句号。
骏马是俊美的典范。好马两眼有神,毛色光亮,肢体匀称,胸肌发达,腿部劲健,脚腕细,足蹄圆。当它竖起双耳,张开鼻翼,昂首嘶鸣,威风凛凛,一副所向无敌的气概。试问动物界孰能与之媲美?正因为骏马英勇、俊美,故常作为国礼相送。土库曼斯坦、蒙古国均以名马送给习近平主席,就是友好的实例。
骏马是灵感的源泉。古往今来,多少艺术家描绘、赞颂过马儿的潇洒、优雅、英俊、勇猛、忠烈、机灵。甘肃武威出土的“马踏飞燕” ,它那昂首嘶叫、三蹄腾空、风驰电掣的飘逸神态,堪称青铜雕塑的奇葩。唐韩干的《牧马图》 、宋李公麟的《五马图》 、现代徐悲鸿的《奔马图》 ,被誉为中国美术史的经典。罗贯中《三国演义》里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赤兔马之奇特经历,列夫·托尔斯泰笔下《战争与和平》中描写的安德烈公爵的坐骑,与主人公歇在大橡树下一起作哲人式的思考,乃文学史上精彩绝伦的华章。毛泽东说,他的诗篇大都是在“马背上哼成的”:“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军旅诗章,何等雄奇,何等豪放,“战地黄花分外香” 。
骏马是忠诚的代表。我曾采访过黑龙江边一个军马场。场长告诉我两个感人的故事。有位战士骑着一匹额头发白的棕马外出巡逻。路经高坎被滑坡山石砸伤,血淋淋摔在芦苇丛中的冰河里。那匹名叫“白额”的棕马身陷冰水,使劲跃起,只把受伤战士甩在一边,未能跳上高岸。白额歇了一下,又狠命使劲,终于跃上高坡,飞速跑回场部报信。场部医生带了几名骑兵赶赴出事地点,把快冻僵的战士救了上来,但棕马却因奔波过急,吐血倒地,不治身亡。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游击战中,八路军有匹叫“翔云”的好马。它奔跑神速,枪林弹雨中,常以身躯掩护主人,屡建奇功,不幸被日寇逮住。敌骑兵司令黑森酷爱好马,命军医给它治伤。翔云尥蹶、跳踉,起腿踢人,拒绝治疗。给它食槽里送去青草、黑豆、鸡蛋、钙粉,它视而不见,闭紧嘴巴,滴水不沾。九天之后,它生命枯竭,眼含清泪,望着连队所在之地,鸣叫告别,遽然倒毙……
场长说:“好马犹如真君子。翔云是我们连队史上的光荣和骄傲。它忠贞不屈,为国牺牲,令人永远缅怀。 ”
如今我虽老迈,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我这一生,一直铭记着那年秋天在新疆伊勒克草原上幸遇的那匹从东方飞驰而来、又闪电般遁入西天晚霞的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