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四首)
2015-07-27龚学敏
在丹景山读陆游《天彭牡丹谱》
一页山崖,在花朵们叠成的日历中保持着仅有的高贵。
我用蜥蜴搭成的前半生是对牡丹的理想,我的后半生,
就是理一理自己前半生的理想。
平原上的牡丹是汽车盛大的尾气,
我在《牡丹谱》中续写着丰田、霸道、宝马、路虎……
花色愈多,人心愈是单薄。
到陆游就是沥青那么远。我已经无法判断这一页的山崖,
是陆兄遗下的诗稿,抑或聊以充饥的锅魁,
锅魁居然也魁,算是山民与牡丹的后人。
钢铁们围拢过来,花谱被挤在百度中喘气。
我被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压成一页白纸,面带宋时的女色,
有些飘,像是陆兄的预言:
错。错。错。
我在将清晨比喻成牡丹的路上被风中的空虚闪了腰。
要么清晨还在,露水们舞蹈,我在谱中不甘心。
要么牡丹还在,只是说开便开,像是宋时的歌伎。
带我上山的人,在水泥凉亭的句号中,喝茶,聊古今,
把崖上的牡丹一瓣瓣给我数过,最后到了丹皮做的封底,
说,不知中医开不开花,陆游倒是可以清火。
夜读《秋翁遇仙记》
那些坐在纸身边的仙子,是我用时间种成的水草。
最后的依,可以在暮色中傍水,可以依人
的依。一律地剔透。
像是一种凭空的想。前世有雪,花朵们开满了我的诗歌。
可以让我的净,铺天盖地。是我的纸,和写满了的
名字:龚学敏。
仰面摊开。一页而已,便是一面之词。花朵须面朝我开,
包括我在头疼,咳嗽中的怜爱。要用生病让她们知道,
那座与前世有关的桥,雪做的桥。美好,
在水面的玉石上,透明,作鸟状。
偶尔,会飞。
要把手放进青花的瓷中,杯盏二三。秋翁,
兄弟要代她们生病了,你只可用陈年的芬芳,替我把脉。
花瓣的处方上需开诗歌几首。汉字的丸药两粒。
和着那酒服下,也可调成红色,取个吉利。
像是书中没写的莲池,不著一字,也是风情万种。
倘不见好,当开出如下:用读过唐诗的手植草,种花。
对古代心存敬畏,像是坐在水旁的衣衫,不动,
也要让水浸上来。至襟,至胸口。
一介书生,要任春水漫过,就是仅存残喘一丝,
也要似书中白描的那草,触目惊心。
秋翁,你要给她们治病,救命。开一株
名叫咳嗽的花来,用春天的呻吟护着,如轻掩的柴扉,
一启便要渡遍野的色,包括满怀的山水。
秋翁,倘有闲暇,兄弟携酒而至,邀月,和着清风。
美人,与花皆不可亵,免。酩酊之后,
你要用秘藏的水,还有
水中不动声色的花朵,
救兄弟的诗。
再读李商隐《访隐者不遇成二绝》
一
其实,一尾蛇的秋天,就是水里邻居的树叶,想着
蜕皮而已。梦中正在发芽的红色马车,可以
被一句长在树上的话,停在松林中。我要给她筑巢。
我至今对蛇关于方向的悟性,心怀敬意。阳光灿烂,
阳光在水底,和沉稳的鱼一样地灿烂。
她们的心中只是充满了,别处花香状的鸟语。
我离车上的铜铃仅是一步之遥了。阳光走在她们的身上。
她们落去的时候,途经过我的白发。清晨,
我正在用诗歌的洞箫,聆听远处的雪花,
和那声犬吠。
我选择的梦境,款式高雅,蓬勃,和马车一致。
我可以让喜欢的秋水,
接天,让无法抵达的言语接近我叙述过的水。
即便我再隐,人云亦云,你们也要在马车中的春天,
喊醒我。一马平川,因为我心中想着的,是你们。
要挽着你们的手儿,在春天,平心静气,
一道发芽。
二
昨夜的那抹烛光,单薄,倚在诗歌的门旁,是我
唯一的温暖。外面有雨,今天的成色不错,
雨滴丰润,
像是秋后的马车,和她红色的乳房。
只需想像,鸟儿们便要栖在我干净的身上,即便不鸣,
你们在书中,也会写成我的蓑衣。
出门的时候,养了千年的鱼,和我蛇样身世的影子
正在恋爱,我须放下她们。
身处绝境。
我用铃声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大地上的谬误。
你们要把我的天空放在雨滴无法开花的地方。
你们要把我的大地放在雨滴无法结果的空中。
日暮归来。鸟儿们饮尽了那些空虚的雨,飞走了。
我是无衣遮体,由他。
我在家中收拢那么多姿色的落叶,可以漫不经心,
但须,经过我的诗歌,足矣,
像是替她们冬眠。
在大理,读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
我喜欢那些名字隐秘的女子,在诗词的水面,荷叶三二,
像是青青的歌谣,足以蜻蜓,足以点水,足以,
让我写下的文字们受伤,衰败,力不从心。我站在雪花上吐纳。
救她们。
在大理,我把阳光掰碎,给了那么多的花朵,下蛊,一直到唐朝。
一剑穿芯,古人在我的梦境边上汲水,筑草寮,马放在琴声中。
我至高的功夫是暗器,不问来处,或青城山,或旁门,或左道,
剑光所至,用一枚来挡。醒来,我手中便少了一枚汉字。
唐诗三百首,招招要命,天啊,我手中的字已不足三百了。
在大理,早起,满城玉兰是秘籍中的哑语。一掌挥去,
说话的已是城中的酒瓮,兄弟,太阳有多高,咱就喝多高,
嘘,玉兰的酒杯,可以是最好的解药。
不可言语。风吹草不动,草在道边,草的道行最深。
诗中的话被风吹走了。我到了天龙的寺。
在大理,我喜欢那些名字隐秘的女子。我不到洱海,我怕,
那么多的水,功力高强,会淹死我写过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