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只在一转身

文　诸荣会



勇气只在一转身

文诸荣会

《老子出关》 陆光正/作

木雕是中国工艺美术的一个重要门类，东阳木雕是中国木雕艺术中的一枝奇葩。人类的雕刻艺术最早应该是从木雕开始的吧！因为原始人得到木雕工具的难度毕竟要远远小于石雕工具。中国木雕艺术不仅源远流长，而且自成体系、自具传统，它的雕刻风格既不同于希腊、古罗马以写实为主，也不同于非洲黑人雕刻以夸张写意为主。中国木雕在造型语言的探索和表现路径上完全是东方式的，东阳木雕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将中国木雕艺术放之世界雕刻艺术的视野中加以关照，并不难发现，西方的雕刻（主要是石雕），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就达到了举世公认的水平，再经过文艺复兴米开郎基罗、罗丹等大师的艺术实践，发展到现代，早就完成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即使是非洲土著黑人的木雕，在人类雕刻造型语言的探索和表现上，其现代性指向和成就也是举世公认的。而相比之下，中国的木雕艺术，虽然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但一直在原有的水平上传承着，也在一种自给自足的氛围中发展着，直到20世纪中叶，从时间来看已进入了现代，但艺术取向的现代性并不十分明显。正是从这时候起，一些木雕界有识之士，才开始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主动接受一些姊妹艺术和外来艺术的影响，而作为中国工艺美术之一，木雕艺术才真正开始它的现代转型。纵观陆光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生涯，他无疑是积极推动中国木雕，尤其是东阳木雕现代转型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位工艺美术大师。

从陆光正16岁进入东阳木雕学校、拜木雕大师楼水明为师开始，他的艺术实践，与许许多多的木雕艺人一样，其艺术起点都是传统的东阳木雕技艺，亦即艺术实践都是基于中国传统木雕艺术的文化元素、艺术语言和创作技法等展开的，但是他与许许多多的木雕艺人不一样的是，似乎从入行时起，他显然是具有更远大的艺术理想和更出众艺术才华；正是凭着自己这种远大的理想和出众才华，他很快便将自己艺术理想的终极取向，瞄准了作为中国传统工艺美术之一的东阳木雕的文化元素、艺术语言和视觉符号的“现代化”上。

追溯陆光正的木雕艺术生涯，我认为首先有一件作品不能不提，这就是木雕挂屏《热爱和平》，它是陆光正还只是一名不足20岁的学徒时所创作完成的，可以算作是他的“处女作”。尽管我无缘得见大师的这件早期作品，但根据它的题目，不难想象它应该是一件与传统东阳木雕作品风格上很不相同的作品：（一）题材应该是现实的，绝不会只是传统的花鸟鱼虫，甚至福禄寿三星之类；（二）风格应该是现代写实，形象不会是那种变形的图案式的，而是与真人、实物尽量逼似的；（三）主题应该是鲜明、突出且具有强烈的时代感。总之，其作品的气息一定与多作为一种装饰和摆设的那种传统东阳木雕作品大异的。这件作品之所以当年甫一问世，就能被选入全国少年儿童美术作品展览，并作为礼物赠送给国际友人，我想一定与其题材和主题的创新有关，至少绝不会是因为它雕刻的技艺有多么高超，因为那时的陆光正怎么着还只是一个小学徒，那时他在这方面一定还逊色于一些雕刻技艺高超的老师傅的。

木雕《云龙花瓶》 陆光正/作

当然，我说陆光正是一位积极推动东阳木雕艺术现代转型的大师，并非是我对于他之于东阳木雕传统技艺传承意义视而不见，相反，在我看来，他之于东阳木雕艺术现代转型的起点和动力都是传统，他的继承、创新和转型，是稳妥并有序的，主动而积极的，大胆又理智的。如果我们对陆光正木雕生涯梳理得再细一点，就不难发现，他的创作首先是借鉴了中国画中题材选择、构图造型和意境营造的一些特点和方法，并把它们改造成木雕的视觉符号，有机地糅合和表现在木雕创作中，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其实这种方法本身，之于东阳木雕来说他并非第一人，早在民国时期，东阳木雕的艺人，在竭力将所谓的“雕工体”作品（代表作如史家庄叶姓花厅、大爽花厅等）推向极致的同时，便开始借鉴中国画的特点创作所谓“画工体”作品（代表作如巍山鼎丰的门绦环板《仿六如谈天望瀑图》等作品）的努力了；只是这样的努力总体上还只处于初步尝试阶段，对于艺人们而言，只是自发、偶为，他们借鉴的对象也只是中国画的一些黑白画谱之类，最终创作的作品，与真正的中国画作品相比，无论是构图的繁复程度，还是画面意境的呈现，都还相去真正的“画境”甚远；且这类作品在数量上较之于整个东阳木雕品还只占很小的比例，所以影响并不算大，以至于这种“画工体”的作品终究很长时间内并没能被发扬光大。其中的原因，当然与民国时期社会动荡，战火仍频有关，但毋庸讳言，也与当时东阳木雕的从业者整体的艺术素养和艺术能力不足有关。

《年年有余》 陆光正/作

我们不能不承认，陆光正是一个艺术天赋极高的人，这种天赋的表现，无论是在他早年音乐的学习，还是后来投身木雕艺术，以及再后来的画名鹊起，都是十分突出的，其似乎正应了古人“君子不器”的一句老话。作为普通人，我们很难想象，作为木雕工艺美术大师的陆光正，长期以来都是“雕名”与画名并驾齐驱的，甚至有时画名大有掩过“雕名”之势。早在上世纪60年代，作为木雕业后起之秀的陆光正，竟然连续出版了自己绘制的多部连环画作品，如《擒三帅》《百里溪》等，这样的绘画水平和成绩，即使是专业画家也可谓难得，至少是并不易得，至于在历代东阳木雕艺人中，更是实属极其罕见。正因为陆光正有着这样超高的艺术天赋，又有着在几个艺术门类中打下的坚实的艺术基础，所以他才有能力对于东阳木雕“雕工体”和“画工体”进行综合，并有所创造和不断创新出新东阳木雕和各项技法和技艺，以至于成为东阳木雕现代转型过程中一位杰出而重要的艺术大师。

陆光最善于选择那种有故事、大场面的题材作为自己的木雕题材。我想这一定与他曾从事过大量的连环画创作有关。在陆光正雕刀下，传统故事题材如《三打白骨精》《三打祝家庄》《东坡浚湖图》《渭水河畔》等，神话宗教题材如《白娘子的故事》《梵宫佛系列组雕》等，应有尽有。因此，观赏陆光正的木雕作品，第一印象便是主题突出，场面宏大，有一种正大之美。即使是传统山水花鸟类题材，如《兰溪胜韵》《西湖明珠》等，在他的雕刀下，也总是山峦起伏，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千姿百态。

虽然陆光正的木雕作品以场面宏大取胜，但局部又绝不乏细腻；再加也他又十分善于吸收许多西画的表现手法，如块面的运用、透视的讲究等，使画面层次丰富，具有景深感，远景近景重叠而不含糊，形象逼真而不矫饰，整件作品看上去一气呵成，气韵生动。

当然，东阳木雕毕竟不是纯艺术创作，而只是一种工艺美术，因此这从本质上决定了其必须在讲究艺术性的同时不忘了其实用性。或许是陆光正曾长期担任东阳木雕厂长的经历，使得他的多数作品又都十分注重欣赏性和实用性的相结合。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陆光正的作品总是能成为各级各类工艺品和艺术品市场上的抢手货，以至于他这个“大师厂长”，终能使一个濒临倒闭的工厂不仅迅速走出困境，而且不断焕发生机。

今天，回过头来看陆光正当年走上东阳木雕艺术之路，我们已经很难说清楚，这究竟是他自己人生的幸运，还是东阳木雕艺术的幸运！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以东阳木雕为代表的中国木雕艺术，的确在陆光正为首的一大批东阳木雕人的努力下，正在努力实践着它从传统到现代的伟大转型。

当然，中国传统木雕语言的现代转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在吸收传统木雕语言的同时融合现代甚至西方的艺术观念，在全新的语境中重建中国式当代木雕语言，这样重大的使命不仅是这一代木雕艺术家们所共同关注、思考和实践的命题，更需几代木雕艺术家共同去努力。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在当今中国传统型木雕向现代木雕转型这个漫长过程的起始阶段，陆光正的创作与贡献都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而其最大的意义，便在于他在尊重传统、直面传统和进入传统后能义无反顾地转过身去走向现代。

最近，江苏美术出版社将出版一本《陆光正大师木雕艺术》，其既是对他所走过的艺术道路的一次总结与回顾，也是对中国木雕，尤其是东阳木雕“现代化”的过程中的一次总结与回顾，更是为东阳木雕人尤其是年轻一代东阳木雕人以后的艺术实践提供一份弥足珍贵的资料，并树立一个借鉴和学习的榜样，其实在是很有必要的和别具意义的一件事情。本文所写，大体上便是我拜读该书的一点感受。

祝陆大师艺术生命长青！

陆光正

1945年3月出生于浙江东阳。师从 “雕花状元”楼水明先生。1965年赴中国美术学院深造。1988年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2008年荣获“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称号。历任东阳木雕总厂厂长、东阳木雕技校校长、深圳东方工艺装饰公司特聘总设计师等职，现为中国工艺美术协会木雕艺术专业委员会会长、全国科学技术协会委员会委员、陆光正创作室总设计师。

陆光正在木雕艺术领域孜孜以求四十余年，贯通多种雕刻技法，创作了涉及各种题材的艺术珍品四百余件，赢得国内外盛誉，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他先后为美、德、日本、埃及等国家及北京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杭州楼外楼等地设计建筑，受到高度评价。他主持创作设计的新加坡“董宫酒家”大厅巨型木雕装饰，被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先生誉为“新加坡至今最好的建筑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