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的高桥村（五首）

朱旭东

身体里的高桥村

一定是被别的事物占据着

我不知该把生我养我的村庄

安放在哪里。这几年

我的身体里堆放着

奔波、疲倦、日积月累的爱

与时有时无的恨

一直端坐在鸡峰山的南面

高桥村的怀抱曾是我的摇篮

院子里的那棵棕榈树

与我同龄，在岁月把我们

拔高了二十多次之后

它仍然紧紧抓住足下的土地

为这个村庄遮挡狂风暴雨

我却把仰望投向别处的天空

揽异乡的日月星辰入怀

这一回，在离开之前

我要把卡在喉咙里的高桥村

大声喊出来，埋在耳朵里

在我的脑袋里面生根发芽

根须爬进我的经脉和血液

枝叶伸向我的心和肝

只要朝着它的方向眺望

一棵大树，就会在

我的身体里开花结果

一壶月光

终究还是翻过来了——

满月从那本老黄历上

一页一页翻过来，今夜

在高桥村的头顶

停歇片刻，光芒

滴进被“年”腾空的酒壶

一滴一滴，押着羊年的平仄

清凉地抚慰这把

太爷爷用鸡蛋换回来的壶

爷爷用白开水替代过酒的壶

叔伯们偷喝禁忌的壶

一家人在除夕夜唠叨时

聚精会神在倾听的壶

月色如水水如天

父亲，正用薄薄的月光

清洗满满一壶忧伤

等明天儿女去外地工作之后

他要把思念全装进酒壶

在月圆之夜倒出来

与明月对饮

武都雪山

好长时间过去了

那些雪坐在那座山上

就像坐在高大、结实、冰冷

人迹罕至的凳子上

它们一定是迷路了——

左边的山，披着一件

季节刚刚裁剪的绿衬衫

右边的山，裙裾上绣满

黄的，红的，紫的……

各式各样，足以代表

爱与被爱的花儿

一阵风吹过来

那些雪只能撕扯云朵的白

裹紧自己，孤独地

坐在最高的海拔高度上

等待春天或者夏天

认领

白龙江浣洗过的下午

那么干净，那么彻底

被白龙江浣洗过的春日的下午

没有了粗制滥造的表情和语言

没有了有形或者无形的疤痕

打完了多少水漂

石头一样坚硬的疲惫

就踩着水花跑远了，我像

一片飘在水面的云朵

轻盈自在，没有言不由衷

比破土而出的庄稼更有精神

比荡开波纹的水面更早平静下来

我和一大堆鹅卵石坐在河滩上

欣赏独属于我的这个下午

牵着白龙江，流过平坦的春天

时间是一条生活的晾衣绳

我的，系在忙碌与单调之间

从我和白龙江平分春色时开始

一股东风正拍打布料上的灰尘

你是大海该多好

如果你是一片大海该多好

我就省去了翻山越岭

省去了时间和车票

省去了对大海的想象

多么希望你是一片大海

让我听见海鸥唤醒海港

让航船把海上日出

运送到我面前

一艘游轮载着游客驶进天池

荡漾开的水，来了又去

我愿意把它夸张成潮涨潮落

狠狠地拍打岸边的山石

拍打着我对大海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