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写在人行道上的预言(组诗)

2015-07-24马永波

诗林 2015年4期
关键词:雪堆石头孩子

马永波

济慈式的忧虑

这里有一页空白,有溪水和光亮

一片透风的小树林,有麻雀的细脚在跳跃

沿着风吹草低的方向。你沉思着

那些严峻的面容,从光中凸显的

巨大前额。云柱和火柱

在日夜交替出现,引导着别人

把帐篷每天移向它们所停之处

你心中的不安为什么不能平息

当风吹过峰顶,树梢也慢慢停歇

有时你在树林中讲话仿佛在洞穴的内部

你还没有写下与命运相配的诗篇

可是你瞧,傍晚的喧声涌出学校

高大的孩子不耐烦地按你的门铃

你从泡得太久的衣物中抽出手

湿淋淋地去开门,尴尬地摸着

他发黏的光脊背,仿佛你们能永远活着

一天的工作早早开始

窗上的霜还未化

太阳还没有通红地挂上树梢

东方最亮的星辰还陪伴着我

在原地跑步

昨天又是一天

是永恒又增加了一分

我没有悔恨,也没有憧憬

我已经把错误和原来的我分开

它像隔夜的茶被倒掉

谁再拿过去来指责我

谁就是开死亡的玩笑

唱吧,写吧,吃吧

能多久就多久

当我转头望向窗外

一个冬天如黑白的鹊尾

一闪而过

写在人行道上的预言

把嗓子与声音分开

把爱情和肉体分开

把蓝色和天空分开

把距离和遥远分开

把赫拉克利特与河流分开

把门和敲门声分开

把悬在半空的手势和手分开

把目光和眼睛分开

把祈祷和涌出教堂的雪分开

把老和一个咬不动的词分开

把脚步和道路分开

把死亡和尸体分开

把冷和冰雪分开

把心跳和寂静分开

把思想和大脑分开

把风和空气分开

把光环和圣者分开

把幻想和想象分开

前者是过分轻信的孩子

把我和你分开——

你这渐渐与纸页

和我的手分开的诗

你这只黑鸟标出的白房屋

又一个早晨

又一个早晨,打开罐头

努力分辨,没什么变化

一条冰冷的鱼

残缺的依然残缺

但总有些什么不同

从时代那么高的窗户看下去

几天前不知从何而来的蓝色罐车

还停在那里

依然落满了雪

而雪早停了

几个油污的工人跳上跳下

不时地消失在车底

似乎对进化的速度

抱有难以察觉的歉意

越来越高且越来越窄的窗户

把空气压缩到发热

雪给另一处空白带来白色

是事物的持续而非消失

带来了暂时的晕眩

午后的街道

阴影在延长,街道在延长

一个人并无必要出现在这夏日午后的街道

她的小青伞,她臀部红丝绸的水果的闪光

她向街对面慢慢走去

不回头,仿佛渡过了忘川

室内清凉,而夏日悠长

蛛丝在长窗的高处闪烁

水果在田野的各个部位成熟

或者被端进镶着云纹的大门

颤动着,像刚刚割下的乳房

突然,一个滚铁环的孩子出现

铁环的阴影越来越长,越来越扁

他向着长街的尽头

仿佛一个眩目的出口:滚烫的童年的郊区

儿子从别的房间冒出来

高大,亲密,微微地陌生

主与客

你是我的客人,殷勤优雅

可我并不是慌张的主人

这房子确实归我所有

还有这端在胸前的鲜艳的水果

你把它叫做我的,我的家

可里面住的却是别人

他狭长的脸在家具背后浮现

他细长的手指戳着体侧的伤口

从那伤口中鲜花怒放,群鸟飞鸣

陌生人,我们还是走吧

这房子已经阴影憧憧

我们都是永恒的客人

被过去所遗忘,被未来所抛弃

无可挽回地陷入了危险的人生

已经忘记,是谁,为了什么

派遣了我们,如同脱队的士兵

在炮火闪烁的中间地带

手持白花,孤单地游荡在无人的暮色中

告 别

受难远未结束,幸福遥遥无期

没有太多记忆,也来不及眺望未来

白色马车的轮子已经脱落

独自滚向人群遮没的来路

天空更高了,大风抬走了屋顶

也吹散屋顶上悲痛的群鸦

我把腐烂的种子,播在石头袍子的皱褶里

而你,那见证了命运对我的暗示的人

愿你的秘密不要被尘世所认识

愿你能决然地离开这一片永不开花的国土

不回顾,也不展望,就像我一样

在炎热的荆棘中忍住了饥饿

这些歌

你的消息先于众人抵达

他们拿着明亮的鞭子也在赶来

我在等你,我的屋子空着

风吹着我发烫的脸颊

我用草叶占卜,唱着歌,摆弄着衣角

当我去阴凉僻静的地方为你采摘葡萄

这些歌会自己长大,代替我等你

你站在那里,像一句没有说出的谎言

屋子里没有人了,风吹着阴影

在一个深得我浮不上来的

在一个甚至你都去不了的深处

我依然在等你

灰色的水流冲刷着我水草的头发

那些歌都沉默了,像白色的婴儿

围住你,因饥饿而目光严肃

周 围

周围五公里的事物我早已熟悉

道路尽头的田野就是奥德修扬帆的大海

道路曲着肘伏在大地的桌面上

入夜后的开发区灯红酒绿

中学时我们把它当贬义词

现在那里真的飘着红灯笼,落了雪

新酿的蚂蚁酒,喝的不一定是朋友

几个新小区正在空中落成

如果有一条路超越这个范围

我敢保证飞机肯定是个醉鬼

翻过了一堵蓝色的墙,吧唧一声

我并不熟悉我身体的郊区

如果有两个人争吵着进了同一扇门

冬天的猎鸟者

冬天的猎鸟者是个诗人

他不用猎枪就能把鸟打下来

他只需叫出鸟的名字

他说“黑鸟”,电线只是晃了晃

他说“老鸹”,榆树上就呱了一声

他说“乌鸦”,空中就掉下一团影子

他东游西逛,缩头缩脑

袖着手,也和一只鸟差不多

这时你大喊一声,呔,你这呆鸟

白纸上的夜马上就黑了下来

只有寂静还在枝头摇晃

春天的一个瞬间

滴着蓝油漆的雪堆在悲伤地融化

雪堆上蹲着一个人,专注地

在围着工地的灰色铁皮墙上

写着口号。我经过的时候

一些笔画还没有出现

他时不时地停下,木匠一样侧脸打量着

他的刷子在变硬,蓝油漆

加速着雪堆的融化

远处,工厂的玻璃窗更黑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雪堆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怡人的油漆味

他到底写了句什么,我始终没有看到

牵狗散步

一个穿皱巴巴蓝棉裤的老人

把铁链倒背在身后,一条黄狗

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大狗跟在身后

他们保持着均匀的步速

但也许是狗的步速比人快,每三步

它的脑袋就从人的右边伸出

下三步,就从左边伸出

一左一右走出无形的之字形

它闻不到正在消失的白雪

也闻不到经冬枯黄的草叶

就那么耐心而机械地穿梭着

证明钟表的力量掌控着世界

失 眠

失眠又像一个软绵绵的人爬到我身上

试图安慰我,试图与我合为一体

可是徒劳,他嗅着我

找不到我身体的裂缝

这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我说

你进来吧,你本来可以是一阵风

把我灌满,或者像一只瓶子

把我内部的空虚装走,像一封信

他不回应,继续呻吟,颤抖

似乎他果真变成了瓶子

热度未消,他终于进入了

我像折刀一样折起,可是徒劳——

我的头上满是死亡的冷汗

掷石头

第一个掷出石头的往往是孩子

他的母亲倒下,叫声一样融化

只有手伸出,仿佛要抓住

那块石头,抓住

石头上她孩子手心的温暖

石头越来越密集地围向她

人群简化成弯腰、扬臂的姿势

堆满碎石的手推车倾翻着

血,染红了下水道的井盖

她的粗布裙子敞开着

她的眼睛睁着,朝向

她的孩子倒退着消失的方向

仪式结束了。那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

人们一边散去一边紧着腰带

街道空荡荡的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没有基督在沙上写字

然后又沉默地

反方向一一擦去

猜你喜欢

雪堆石头孩子
别小瞧了石头
奥地利一卡车穿越4米厚雪堆开辟道路
石头里的鱼
捕熊妙计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我可以向它扔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