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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队

2015-07-24张鸣

公务员文萃 2015年7期
关键词:钟会司马昭站队

张鸣

中国古代政治,最难在站队。上面有两个头儿的时候,更难。如果再赶上社会对道德的讲究,到了矫情的地步时,则难上加难。曹魏时期,就是这样一个时段。

由于后世普遍存在着对汉朝的同情,曹家篡汉一向不为人看好。连石勒这样的胡人,都说曹操是从孤儿寡母之手夺天下,算不得英雄。其实,曹家的天下,是曹氏父子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比起让石勒佩服的汉高祖刘邦,曹操并没什么逊色。倒是代魏的司马家,靠玩阴谋起家,名副其实是夺江山于孤儿寡母之手。夺得又很不地道,很是下三滥。晋室东渡之后,丞相王导,把当年司马昭如何杀死高贵乡公曹髦,即曹家倒数第二个皇帝的事,告诉了晋明帝。明帝掩面大哭,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后代岂能昌盛?

曹家和司马家血腥的争斗,使朝里的大臣们,都有了麻烦。这个麻烦,就是站队。

曹家的江山,是一点点丢失的。即使到了司马丞相大权在握之际,曹家依旧是皇室,司马家依旧是臣子。识时务者思想转变得快,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明白。尤其,三国承东汉的余绪,道德的讲求,无以复加。曹操打江山的时候,不忠不孝,只要有治国之术就可以用,但是江山打下来了,却又以不孝之罪,杀了孔门第二十四世孙孔融。整个上流社会,对于忠孝的讲究,跟东汉末年一样,到了矫情的地步,没有人可以自拔。

权臣司马氏,干的明明是不忠不孝之事,却在社会上把忠孝喊得震天响。这样吊诡的情形,使得士大夫们产生了分化,一部分人从矫情走向了虚伪,阴里一套,阳里一套。载于所谓二十四孝的诸多人,都是这个时期的产物,比如卧冰求鲤的王祥,哭竹生笋的孟宗。今天看来,连事迹都是伪造的。卧在冰上,怎么能弄出鲤鱼来?哭更哭不出竹笋,可人家硬是混得风生水起。司马氏,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另一部分老实人,则感觉到了别扭。起来反抗,又没有这个胆子,于是,大家开始放浪形骸,不遵礼法,用自己的乱七八糟,进行软抵抗。竹林七贤,就是这样产生的。他们的所为,有那么点像嬉皮士。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和阮籍,无疑是当年一等一的人物。司马氏即使不能收服他们于门下,但也不能让他们成为隐患。严格地说,这样的角儿,即便嬉皮了,还是让人不放心。嵇康显然掩饰的功夫不到家,得罪了司马家的谋士钟会,最后丢了脑袋。钟会这个人,从小就是个狠角色。几岁的年纪,见了皇帝居然不害怕,还说自己是怕的汗不敢出。这样的人,弄死,算得了什么,有机会,连皇帝都可以取而代之(可惜没有成功)。但嵇康之死(据说有千名太学生要求拜他为师),如果没司马昭的旨意,是不可能的。阮籍和嵇康、钟会一样,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漫说司马氏,连当年楚汉之争的要角,刘邦、项羽、张良、韩信之辈,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人在矮檐下,他却比嵇康要机灵,一个劲儿只管喝酒。管司马氏要官,无非步兵校尉,因为步兵衙门存有好酒几百斛。司马氏拉他也好,贬他也罢,反正总是在大醉,让你无从下手。嵇康打铁,自甘贱役,死了。他做一个酒鬼,却好好活着。也有人说,阮籍能活着,是因为他半醉状态下,替人写了司马昭加九锡的劝进文。

司马氏杀嵇康,其实就是杀鸡儆猴。用嵇康的血,给士大夫们画了条道:要么,归属门下;要么,闭嘴。这么一来,嵇康的好友向秀害怕了,这位曾经跟嵇康共弹广陵散,一起打铁的人,最终,选择了屈服。他来到了洛阳,投在了司马昭的门下。司马昭问他:“听说你想学巢父和许由(传说中上古隐士)?”向秀说:“现在看来,巢父和许由是不知道尧的圣意。”话说得很得体,于是向秀也就没事了,一路做到散骑常侍。

士大夫苟全性命于乱世,真的很难。乱世不单指兵荒马乱,仅仅上面乱了,他们就有麻烦。做狗容易,做人难,做士大夫,更难。

(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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