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半人的预言
2013-05-14朱大路
朱大路
韩非子说:“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诸葛亮说:“君子视微见著,见始知终。”而宋朝人呢,认为“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这回不说“圣人”、“君子”了,而说“人人”了,可见,从一点萌芽便预知结局,并非圣人们的专利。比如“三岁看八十”,我就疑心是草根阶层总结出来的,为的是在子女培养上看准苗头,及早调整方向,免得在投资时花冤枉钱。
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季节,我一直在读赵剑敏的十卷本史诗《大三国》,并陆续发表阅读札记。
读到第十卷,《三家归晋》,遇到了“见端以知末”的问题。原来,当时针对钟会这个人,有五个半人作出预言。
钟会是曹魏的司隶校尉,自小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司马昭伐蜀,他是最坚定的支持者,被司马昭任命为镇西将军,独掌十多万重兵。
五个半人中,有五个是:钟会的长兄钟毓、当时的女杰辛宪英、司马昭的妻子王元姬、西曹属邵悌、从事中郎荀勖。
钟毓说:“钟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辛宪英说:“钟会行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我恐他将有异志。”
王元姬说:“钟会见利忘义,好弄事端,宠过分必起乱,不可大任。”
邵悌说:“今遣钟会率十多万众伐蜀,愚谓钟会单身无重任,不若使他人行。”
荀勖说:“钟会虽受恩,然其性未见得能晓知大义,不可不速为之备。”
五个人的预言,归结为一句话:钟会迟早要出事!
还有半个人,是指钟会的母亲。《大三国》说:“他那伟大的母亲曾告诫他:‘君子当以屈求伸,谦恭慎密,行己至要。‘人情不能不知足,否则,损在其中。‘乘伪作诈,必不能久。”母亲是在钟会小时候,对他进行一般意义上的告诫,即《三国志·魏书·钟会传》注引所载,“夫人性矜严,明于教训,会虽童稚,勤见规诲”,而并非看到钟会“好弄事端”后发出警告,因而只能算半个人。
钟会图谋造反,是渐进的过程。《大三国》的优点,在于从多种典籍中找寻依据,对钟会进行历史的、实事求是的开掘。而且舍得花笔墨,反复强调,让人读得酣畅淋漓。钟会出征之初、进入汉中、吃掉诸葛绪、剑阁受阻,都不可能产生谋反的念头;而是在兼并了邓艾之部、独领了魏军和蜀军后,逐步形成的。一种野心,总有某种理念支撑,“他认定人性本恶,每个人为了生存,都在不遗余力地谋取私利”,“不能将信义、情谊、伦理看得太重,唯有根据客观情况,用以黑制黑的信条,打击一切竞争对手,搬掉大大小小的拦路石”。为有效地保存自己,他收敛起了傲骨,忍他人所不能忍。
钟会暗藏“阴的方面”,却在操作上,尽显“阳的方面”,即在公众面前,“树立美好且崇高的形象”——对此,《大三国》有如下描写:
“孝敬母亲,俯首帖耳的孝敬,成为天下的大孝子;廉洁奉公,贡献私财的廉洁,成为当今的大廉者;精通学说,融通各派的精通,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学者;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的运筹,成为旷世绝代的大军事家;善断政务,高屋建瓴的善断,成为无出其右的大政治家。
“他真想说,曹操、司马懿俱往矣,今天当轮到他钟会大显身手了。”
然而,司马昭深知钟会迷恋权术,绝对无信可言,“此人看似不贪,其实贪得很,贪在大处,得陇望蜀,和他母亲告诫相反,永远不会知足。”因此早早作了提防。当钟会暗中拉开了挑战司马昭的帷幕,其命运就一直走下坡路,以至在“摘取崎岖蜀道上的桃子”时,成为活靶子,被乱兵杀死。
现在可以回过头来,评估那五个半人的预言了。钟毓、辛宪英等五人,未曾交流,却能同时精准地看到钟会的结局,这说明,即便在黑漆漆的封建时代,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佛家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钟会的野心,刚一启动,就没能逃过群众的眼睛,哪些属于表象,哪些代表本质,他们一读就懂了。而钟会的母亲,在钟会反叛时,已死去七年。假如让她活着看到,可能目瞪口呆,可能伤心得自尽,但嗔怪儿子违背母训、“乘伪作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则是一定的。
当然,“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这种高水平的警句,钟家妈妈是讲不出来的。
【原载2013年第4期《四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