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代王玉斧呈宋观察》
2015-07-21邹宗良杨括
邹宗良 杨括
摘要:蒲松龄的《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路编、盛编《聊斋诗集》俱系康熙四十九年庚寅,赵蔚芝先生《聊斋诗集笺注》则云作于康熙四十八年己丑。今从诗作本事与收录此诗的蒲松龄手稿《聊斋草》的版本现象考察,论证《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为康熙四十六年丁丑诗作。
关键词:蒲松龄;诗作;本事;作期;考辨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一
路大荒先生编《蒲松龄集》本、盛伟先生编《蒲松龄全集》本《聊斋诗集》卷四,康熙四十九年庚寅(1710)之下,皆收录蒲松龄《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七言古诗一首。其诗云:
斗南才子临东疆,家世冰雪为肝肠。武库森森列矛戟,止水澄澄严风霜。鸣钲聒雷散膏雨,绣盖飞云布春阳。嗟我桓台地卑下,淫霖汇注鱼鳖乡。平田氵虢氵虢清流出,烈日蒸烁如沸汤。禾黍没穗高粱死,田舍家绝鼠雀粮。九重当关虎豹卧,何处排阖叫天阊?仁人行部吹暖律,澹灾洒沈救天殃。捐粟煮饭饵穷饿,温言濡煦招流亡。家人重圆妇子聚,生死肉骨起羸尪。灾民感结欲零涕,颂腾山谷声飞扬。但愿数年即开府,建旄秉钺仍东鲁![1] 1906
由诗题可知,此诗为代王玉斧作。王玉斧名启座,为新城王氏家族中的王与阶之孙,王士骊之子,《山东新城琅琊王氏世谱》载其小传:
启座,字玉斧,号钝斋。行一。郡增生。性孝友,嗜诗歌,胸次和平乐易。早岁从伯父大司寇公京师十余年,一时名流,相与结纳。所著有《金台杂咏》、《学诗偶存》等集。伯父赏其有裴王风味,为梓而行之。尤留心典故,晚岁邑中尊为典型,事详黄宫詹传。享年六十四岁。配刘氏,一子,嗣一子。①
淄川西铺村(今属周村)毕际壮之妻王氏、毕际有继室王氏,皆为启座祖父王与阶的姊妹,是为王启座的两位祖姑,淄博方言称为“老姑”。王启座与两位老姑的关系,犹如《红楼梦》里之史湘云与贾母。另据《山东新城琅琊王氏世谱》得知,王启座的祖母亦为毕氏,或即淄川西铺毕氏。因为存在以上亲戚关系,王启座曾数往来于新城与淄川西铺之间,与自己老姑家的西席蒲松龄多有诗歌唱和,《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就是两人交往的过程中王启座倩蒲松龄代写的诗歌。
但由《聊斋诗集》和蒲箬《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儒学训导柳泉公行述》可知,蒲松龄早在康熙四十八年己丑(1709)的岁杪就从设帐三十年的西铺村辞馆回家了,在康熙四十九年这一年里,王启座即使去西铺村的老姑家走亲戚也见不到昔日过从的蒲松龄。如无要事,他自然也不会前往距新城近百里的蒲家庄看望这位曾在老姑家居停多年的西席先生。那么,在康熙四十九年,王启座与蒲松龄有相见的机缘吗?如果两人并无见面的机会,蒲松龄又怎么可能应王启座之请而代他作诗呢?
已故的赵蔚芝先生也觉得系此诗于康熙四十九年存在不妥之处,他在《聊斋诗集笺注》此诗的解题中写道:“这首七言古诗,是代王玉斧歌颂宋观察德政的。康熙四十八年己丑,先旱后涝,新城出现涝灾。宋观察奉命救灾,有德于新城灾民,故王玉斧托蒲松龄作此诗歌颂他。” [2] 588
赵先生云新城先旱后涝的灾情发生于康熙四十八年,此诗也作于这一年,依据为他在解题中节录的王士禛撰、惠栋注补的《渔洋山人自撰年谱》。《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卷下原文如下:
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七十四岁。在里中。
是岁大旱,巡抚檄济东道宋磴溪广业临县赈饥。绅士俱具册领赈,山人独不具册。宋以为朝廷之恩不可虚,山人曰:“某不敏,备位大臣。顷四十三年二东饥,奉旨各自养佃户。今虽里居,敢忘前旨?”遂力辞之。宋述于中丞,以为得大臣之体。然义利之辨,不得不言,其实瓶无储粟,乡人皆知之。[3] 5105
“是岁大旱”以下一段文字为王士禛的门生惠栋注补。这段文字见于《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康熙四十六年丁亥(1707)之下,记载的是康熙四十六年的新城灾情,而非康熙四十八年发生之事。惠栋关于王士禛遵奉康熙四十三年谕旨,不领赈粮的这段注补,实本于王士禛《分甘馀话》卷四的一段文字。其文云:
康熙四十六年,济南属邑大旱。巡抚檄济东道佥事宋君澄溪广业临县赈饥,使各邑绅士造佃户册,按其名领仓米。众皆具册,余独不具册,不领米。宋使邑令赍手札敦劝,且云:“朝廷之恩,不可虚也。”余答曰:“某不敏,旧尝备位大臣。顷四十三年二东饥,奉旨:官员各自养佃户。今虽居田里,敢忘前旨?”再三力辞,不领一粒。宋归述于中丞,皆以为得大臣之体,称其廉正。然余以义利之辨,不得不然。其实瓶无储粟,乡人皆知之。[4] 5030
那么在康熙四十六年之后,是不是新城又曾发生灾荒,而担任济东道一职的宋广业又曾受巡抚之命来新城散过赈呢?
清代的康熙《新城县志》修成于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不载康熙三十二年以后事。检后出的民国《重修新城县志》卷四《方舆志·灾祥》,于灾情有如下记载:
康熙……四十六年丁亥,自春至五月大旱,六月淫雨。
五十二年癸巳,蠲免山东地丁银。
五十五年丙申,大水。
《重修新城县志》云康熙四十六年新城县自春至五月大旱,继而淫雨成灾,这与惠栋注补《渔洋山人自撰年谱》中“是岁大旱”的记载,与《代王玉斧呈宋观察》诗中“嗟我桓台地卑下,淫霖汇注鱼鳖乡”的描述俱相符合,可见旱灾、水灾俱发生于此年不虚。至于康熙五十二年“蠲免山东地丁银”,则是因为康熙帝有旨,自康熙五十年始,三年之内,要将全国地丁钱粮全免一次,康熙五十二年正轮到山东。《清圣祖实录》卷二百五十一曾载此事:
康熙五十一年壬辰……冬十月……癸丑(初三日)……谕户部:“朕宵旰孜孜,勤求民瘼,永惟惠下实政,无如除赋蠲租。除每岁直隶各省报闻,偶有水旱灾伤,照轻重分数豁免正供,仍加赈恤外,将天下地丁钱粮,自康熙五十年为始,三年之内,全免一周,使率土黎庶,普被恩膏。除将直隶、奉天、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及山西、河南、陕西、甘肃、湖北、湖南康熙五十年、五十一年地丁钱粮一概蠲免,历年旧欠钱粮一并免征外,所有江苏、安徽、山东、江西四省,除漕项外,康熙五十二年应征地亩银共八百八十二万九千六百四十四两有奇,人丁银共一百三万五千三百二十五两有奇,俱著察明全免;其历年旧欠银二百四十八万三千八百二十八两有奇,亦并著免征。”
可见《重修新城县志》所载这一年“蠲免地丁银”一事,与灾情没有什么关系。康熙四十六年之后,民国《重修新城县志》中并无康熙四十八、四十九年成灾的记录,直到康熙五十五年,才见“五十五年丙申,大水”的灾情记载。由于新城县在康熙四十八、四十九两年俱无成灾的历史记录,不仅系《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于康熙四十九年是缺少史实依据的,《聊斋诗集笺注》云此诗作于康熙四十八年同样缺少史实依据,因而是难以成立的。
二
《代王玉斧呈宋观察》诗题中的“观察”是清代道员的别称。由上引王士禛的《分甘馀话》和《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可以知道,这位“宋观察”名广业,字或号为澄溪或磴溪,康熙四十六年正担任山东按察使司佥事、济东道之职。
宋广业的祖籍为江苏苏州府长洲县,后迁至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县(今上海市崇明县)。民国《崇明县志》卷十一《人物志·宦绩》,于宋德宜之后附其小传:
宋德宜……族子广业。广业,字性存,宓之子。以拔贡生官直隶临城知县,兴学校,礼耆硕,锄豪强。紫河套山贼聚众剽掠,单骑往谕,解散之。邑有积水,骤雨大涨,彻[撤]颓屋材,束柳为薪障之。天寒岁饥,捐俸鬻产,集千金以赈。民立报德祠。移知商南县,适水灾,流民载道,因招收筑城,以工为赈。商南有城自此始。贫民赋不时纳,为捐貲代偿。收弃婴,立义塾,垦荒田,浚丹江以便商旅。擢户部郎中。以筹办军需功,授山东分巡济东泰武临道。整纲饬纪,剔邮传之弊,修筑东昌九县漕河堤岸。两署布政使。乞养归,年七十一卒。
宋德宜为广业族中的父辈,清康熙年间曾先后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德宜长子骏业,官至兵部右侍郎;次子大业,官内阁学士。德宜之父则为明崇祯年间抗清殉难的山东巡按御史宋学朱。明崇祯十一年(1638),清兵入关掳掠北直隶和山东,十二年(1639)正月,大兵薄济南城下。宋学朱与曾任淄川知县、时任历城知县的韩承宣率羸卒千余奋勇抵抗,城破被杀,济南城内建有纪念宋、韩二人的双忠祠。街以祠名,今大明湖南、山东省政府以西,尚存原貌的济南老城区西北角仍有双忠祠街。
康熙四十四年(1705),因宋学朱族孙广业任济东泰武临道,韩承宣之孙镐也来任济南府知府,两位忠臣之后于是共议重修济南城内之双忠祠,并请去年因王五一案罢官家居的王士禛撰写了《双忠祠记》一文,勒石刻碑,立于双忠祠前。王士禛《双忠祠记》云:
济南故有双忠祠,祀前明巡按御史宋公、历城县知县韩公也。其祀两公奈何?先是,崇祯十一年,大兵入畿辅,狥山东,将薄济南。巡抚、都御史颜继祖被旨移镇德州,阻河为守,以戏下兵三千往。济南所有,仅羸卒五百及莱兵七百人……宋公时东巡,驻章丘。闻警,投袂起曰:“济南省会重地,藩封在焉。顾守卫单寡如此,吾不知其所终矣!”乃介马驰入济南……大兵筑长围,肉薄急攻九昼夜,转输匮绝,外无蚍蝣蚁子之援,城遂不守。宋公不屈死之,韩公同日亦死之……兵既退,土人思两公之德,哀其死甚烈,建双忠祠于郡城之西,盖七十年矣。
国朝定鼎,宋公以子德宜官大学士,赠吏部尚书;韩公以子世琦官巡抚,赠工部尚书。论者皆以为两公忠义之报,天道灼然如此。而岁月寖久,祠祀圮废。康熙四十三年,宋公之孙广业以佥事来为监司;明年,韩公之孙镐来知济南府事。惓念济南为先公殉节地,政事之暇,咨访遗献,得祠址于仙台里,木主尚存。居民房氏,忾然流涕,有志兴复;而六郡士大夫洎历之耆老,思两公之德久而未沫,请于开府藩臬,即故址鸠工。肇始某月日,阅几月而溃于成 ① ,轮奂有加于旧。于是六郡士大夫来请记其事……宋公讳学朱,字用晦,江南长洲人,明崇祯辛未进士。韩公讳承宣,字长卿,山西蒲州人,明崇祯甲戌进士,启祯间名相蒲州公从子。[5] 2061-2063
宋广业任山东济东泰武临道的时间,是考察《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作期的关键环节。检宣统《山东通志》卷五十二《职官志第四·国朝职官·济东泰武临道》:
(康熙)四十三年:宋广业,江苏崇明人。
(康熙)四十八年:武廷适,山西大同人。
据此可知,宋广业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就任济东泰武临道,其去职应在康熙四十七年,至迟亦为康熙四十八年年中事。
王启座是新城县诸生,其父王士骊为贡生,曾任诸城县儒学训导。济东泰武临道宋广业奉命至新城县赈饥,让邑中“绅士造佃户册,按其名领仓米”,其家也应是沾溉了皇恩的,所以他要请蒲松龄代作此诗,对宋广业的赈灾之举一为颂扬。因新城县的灾情与宋广业临新城赈灾俱为康熙四十六年事,而宋广业至迟至康熙四十八年已经去职,合观宋广业的仕宦履历和新城县康熙四十八、四十九年并无灾情记录的事实,可以断定《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不会是康熙四十八年或四十九年之作,此诗写作的准确时间应为宋广业至新城县赈饥的康熙四十六年夏天。
三
我们注意到,日本庆应义塾大学聊斋文库收藏的蒲松龄诗集手稿《聊斋草》一册,同样收录了《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聊斋草》手稿今有影印本,见于庆应义塾大学藤田祐贤、八木章好教授解说的《蒲松龄手钞蒲氏族谱·聊斋草》 [6] 。《聊斋草》为蒲松龄自己钞录的编年诗集之一册,起自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讫于康熙四十九年庚寅(1710),共收诗一百九十题,二百三十七首,《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为其最后一题。
仔细考察蒲松龄的《聊斋草》手稿,我们发现了一些重要的版本现象。这些版本现象有的与《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的系年有关,有的与其他诗作的系年有关,因在这里一并说明。
《聊斋草》收录的蒲松龄诗作,作者抄录时使用的墨色浓淡不同,其文字亦工草不一。有些地方,作者抄录时手腕没有放开,字形略显拘谨,可以辨认出是某次抄录的起始点。很显然,这部诗集手稿不是作者晚年一次性抄成的,就其性质而言,它是蒲松龄不时抄录、长期汇集而成的一部诗集稿本。
从字形和墨色观察,作者应该是过一段时间即汇抄一次诗作入册。一次汇抄的诗作,或几首,或十数首乃至几十首不等。由此推测,作者平时写成的诗作底稿应该是散叶置存的,故在将散置的诗叶汇抄入册时,往往会有以下两种情况出现:一是有时会将同一年中后写的诗作抄录在前,而将先写的诗作抄录于后。二是在抄录诗作时,因某散置的诗叶恰好不在手边,于是将某年某首诗作漏抄;而后来发现了此散置的诗叶,又将此诗补录于后。
第一种情况,今以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诗为例予以说明。康熙四十一年壬午诗作,《聊斋草》共收三十三题,三十八首,其排列次序如下:
1.《留客行》古体一首;
2.《二月四日往哭孙嗣服……》七律二首;
3.《送赴试者》七律一首;
4.《二月二十三日讯内人病》五古一首;
5.《试后示篪、笏、筠》五古一首;
6.《清明日,绛桃、海棠并开,病中感赋》七绝一首;
7.《途中遥见山村红绿如画》七律一首;
8.《久不晤子帅……》五律二首;
9.《锦边莲》七律一首;
10.《南山歌,寿毕年伯母》七古一首;
11.《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七古一首;
12.《客邸》五律一首;
13.《客秋》七绝二首;
14.《中秋早眠》七绝一首;
15.《别王玉斧》古体一首;
16.《寄紫庭》五绝三首;
17.《自嘲》七古一首;
18.《重阳》七绝一首;
19.《题张杞园远游图》七古一首;
20.《过舜庙》七律一首;
21.《梦王如水》五古一首;
22.《塞上苦寒曲》乐府一首;
23.《西成》五古一首;
24.《哀梓岩》古体一首;
25.《拙叟行》古体一首;
26.《途次作》七律一首;
27.《十月初七日途中日暮》五古一首;
28.《夜渡》五绝二首;
29.《杜子美》古体一首;
30.《读〈三国志〉》五古一首;
31.《谢阮亭先生遥赐〈古欢录〉……》五古一首;
32.《华清》五绝一首。
以上三十二题诗作中,《锦边莲》、《南山歌,寿毕年伯母》、《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三题因残缺太甚,装裱后曾经他人抄补。从蒲松龄本人的墨迹看,自第一题《留客行》至第九题《锦边莲》,大约经作者四次汇抄而成,其诗皆依写作次序排列。但自第十题《南山歌,寿毕年伯母》起,情况却出现了新的变化。
《南山歌,寿毕年伯母》乃是为老馆东毕际有继室王氏八十初度而作,诗中有云:“八袠康强尚如昔,弛杖回翔步高甬。”而据盛编《聊斋文集》卷七《皇清敕封孺人、进阶宜人、毕母王太君墓志铭》:“夫人,故新城太仆寺少卿忠勤公王公讳重光之曾孙女,浙江按察使讳之翰之孙女,临清参将讳象丰之女;适淄川民部尚书白阳先生之次公通州公载积,讳际有……生于天启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① 是《南山歌,寿毕年伯母》一诗应作于是年十二月王氏寿日之前。这首诗被抄录为本年诗作第十题,而此后抄录的则多为写于此前的诗作。这种情况说明,作者自抄录《锦边莲》一诗之后,直到本年十二月才有再一次汇抄诗作之事,而这一次的汇抄,则是先将近作《南山歌,寿毕年伯母》抄录之后,再补录本年十二月之前的诗作的。由于作者汇抄诗作入册时并没有按照写作时间的先后排列,那么从诗作系年的角度考虑,在重编《聊斋诗集》时不应拘泥于《聊斋草》的诗作编次,而应该将按月日或季节可以确认作于《南山歌,寿毕年伯母》之前的诗作置于此诗之前。《聊斋草》其他年份的诗作也存在类似情况,编集时俱应以月日或季节为序重新排列。
第二种情况是,作者在汇抄《聊斋草》中诗作的时候,偶有将某年某首诗作漏抄,后来又予以补录的事情发生。其原因已见上述,即汇抄之前的诗作底稿是散叶置存的,而汇抄的时候某首诗的底稿又恰好不在手边。
诗作漏抄又予补录的情况,在《聊斋草》中明显的有三见。其一是《病齿》一诗,见于康熙四十七年戊子(1708)《王玉斧诺赐〈蚕尾集〉……》之后,为此年最后一题。然在《病齿》诗题之下作者注有“乙酉作”三字,因知此诗作于康熙四十四年乙酉(1705),属在汇抄此年诗作时漏抄的诗作。后来,当是作者又发现了此诗的散叶,但康熙四十四年乙酉之下并无空叶补入此诗,故将其顺手抄录在了康熙四十七年戊子之下。
我们发现,《聊斋草》康熙四十三年甲申的最后一题,《邱子行素师弟,邀游东流水》之诗题,是在将《病齿》一诗的诗题圈去后抄录于其下的。一同被圈去的还有《病齿》诗的正文,而《邱子行素师弟,邀游东流水》诗之正文,即紧接前诗的圈删符号于同一行抄写。这里须要说明的是,被作者圈删的《病齿》一诗,与今题《病齿》诗并不是同一首诗。被作者圈删的《病齿》一诗又见于康熙四十四年乙酉之下,诗题则改作《残齿大痛》。这一发现说明,《残齿大痛》一诗本来题作《病齿》,松龄先将其抄录于康熙四十三年甲申之末,但不久即发现系年有误,于是圈删此诗,复改题为《残齿大痛》抄录于康熙四十四年乙酉之下。如此看来,今题《病齿》的这首诗作,同样是在抄录入册的时候才改称今题的。
其二是《挽朱子青》一诗,《聊斋草》抄录于康熙四十八年己丑之下。朱子青即朱缃,据王士禛《蚕尾续文集》卷十五《候补主事子青朱君墓志铭》,朱缃卒于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二月初三日。作为一位前一年还从作者那里借抄《聊斋志异》的济南友人,蒲松龄不可能直到康熙四十八年才得知朱缃去世的消息并作诗挽之。所以,《挽朱子青》虽然没有在题下注明“丁亥作”,但可以判断其与今题《病齿》一诗属同一种情况,应系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之下。此诗路编《聊斋诗集》已移置于康熙四十六年丁亥,盛编《聊斋诗集》仍之,对路大荒先生的如上处理是应该首肯的,只是他没有从版本考察的角度说明移置的依据和理由,往往让后来者不明所以。
其三即本文考察的《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一个值得注意的版本现象是,蒲松龄在汇录《聊斋草》中诗作的时候,一般都是上一题与下一题在叶中衔接,除康熙四十三年甲申有半叶空白、康熙四十九年庚寅之前留有大半叶空白,康熙四十七年《历下吟》之后有近半叶空白外,其他地方并无留白的情况。其康熙四十九年庚寅的诗作,有《斗室》、《寂坐》、《课农》、《惰奴》、《示儿篪、孙立德》、《坐久》、《答毕振叔》、《大雪连朝》诸篇,无一不在页中相衔接,惟独这首《代王玉斧呈宋观察》的诗作不与其前的《大雪连朝》衔接,其间留有三个半叶的空白。
我们以为,《聊斋草》中这一版本现象,同样可以说明《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非康熙四十九年所作的重要事实:康熙四十六年,蒲松龄应王启座之请写了此诗,在钞送王启座之后,此诗作的底稿即被作者置于一旁。后来,在将康熙四十六年的诗作汇录成册时,作者并没有想到这首诗,所以他既没有将此诗抄录到《聊斋草》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之下,也没有在相应位置为补入此诗留下空白。但在辞馆回家之后的康熙四十九年或此年之后,蒲松龄却偶然发现了《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的底稿散叶。出于存诗的考虑,作者将这首诗钞录在了康熙四十九年庚寅的诗作之后,但其间留下了三个半叶的空白。这些空白其实与今《病齿》一诗的题下注具有同样的意义,它同样可以说明《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不应被阑入康熙四十九年庚寅的诗作序列。我们推测,作者作如上处理,应该是出自这样的考虑,即在将来整理诗集的时候,再把这首诗补录到康熙四十六年丁亥的诗作顺序之中。
最后做一下小结:无论是从《代王玉斧呈宋观察》一诗反映的历史事实,还是从蒲松龄手稿《聊斋草》的版本现象考察,此题诗作都应系于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之下。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蒲松龄全集[M].盛伟,编校.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2]赵蔚芝.聊斋诗集笺注[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
[3]王士禛.惠栋,注补.渔洋山人自撰年谱[M]//袁世硕,主编.王士禛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
[4]王士禛.分甘馀话[M]//袁世硕,主编.王士禛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
[5]王士禛.蚕尾续文集[M]//袁世硕,主编.王士禛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
[6]蒲松龄.蒲松龄手钞蒲氏族谱·聊斋草[M].藤田祐贤,八木章好,解说.东京:汲古书院,1991.
A Study on the Original Story and Writing Time of Pu
Songling's Poem: Dai Wang Yu Fu Cheng Song Guan Cha
ZOU Zong-liang,YANG Kuo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 Pu Songling's poem Dai Wang Yu Fu Cheng Song Guan Cha,which was thought to be written in 1710 in both two kinds of Poems of Liaozhai compiled by Lu Dahuang and Sheng Wei respectively,was considered to be written in 1709 in Zhao Weizhi's Annotations on Poems of Liaozhai. However, according to the original story of this poem and details of Pu Songling's manuscript Liaozhai Cao, which included this poem,we believe it is written in 1707.
Key words: Pu Songling; poem; original story; writing time; textual research
(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