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人性的诗意交融
——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春香》
2015-07-13初蕊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136000
⊙初蕊[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自然与人性的诗意交融
——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春香》
⊙初蕊[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春香》是金仁顺吟唱的一曲故乡挽歌,是对传奇故事可能性的探索。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春香》,能更好地诠释《春香》的主题。这部作品,正是通过对于香榭这一完全由女性掌控的“世界”的构筑、一系列富有灵性的自然意象的运用以及春香这一富有自然性和神性的人物的塑造,实现了女性对于男权世界的反抗和自身的解放。
香夫人 春香 生态女性主义
少数民族多数都有属于自己民族的传奇故事,《春香传》是流传在朝鲜半岛及其他地域朝鲜族民众口中的民间传说,是一个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而《春香》则是金仁顺吟唱的一曲故乡挽歌,带着民族反顾的眷恋。虽然《春香》在《春香传》的基础上诞生,却与《春香传》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是金仁顺对传奇故事可能性的探索。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春香》,能更好地诠释《春香》的主题。
法国的奥波尼在1974年首次提出了“生态女性主义”一词,指出女性与自然的联系是密不可分的,这种联系是天然的。结合了生态主义思想的女性主义,就是生态女性主义,其揭示了自然与女性被统治是有深刻的历史原因和文化原因的。传统的女性主义被生态女性主义者扩展为一种新的运动,即探寻所有压迫体系的内部联系,进而颠覆男性对女性的压迫。这不仅要观照女性,还要观照与女性有内在联系的大自然中的动物植物等生命。所有生命解放,才是女性解放,此为生态女性主义的含义。用生态女性主义来解读《春香》,会发现《春香》不仅仅是对《春香传》的改写,更是女性与自然灵性的结合,是对男权的抵抗与颠覆。
一、生态女性视角下的《春香》
传奇之所以称之为传奇,是因为它满足了人们的幻想,有足够的戏剧性和魔幻性。作为传奇的女主角,《春香传》中的春香几乎满足了一个男性对女性的所有期待。金仁顺曾经在《关于〈春香〉的几段话》中说,我写作的重点,不在于重述传奇,而是想探究,春香如何会成为春香。金仁顺不能接受一个传奇女子竟然“完全是按照封建时代朝鲜男人的口味打造的芭比娃娃,美貌、多情、温柔,又坚贞,平日里陪男人消遣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情识趣;遭遇变故时,为了男人可以忍受种种酷刑摧残,可以从容赴死”。于是,她开始重塑春香,将这个她认为完全丧失了人性和民间性的芭比娃娃还原回她本身应该有的样子。
西方世界观中的肇始理性主义和二元论传统通常将理智与情感、心灵与肉体、文化与自然、人性与兽性、男性与女性等排列开来,认为每一对范畴的两端都是对立的,且前者优于后者并对后者具有支配权或统治权。女性争取自由的斗争也代表着被对象化、受剥削、被贬抑的自然的挑战,女性主义必须和环境主义结成同盟,与统治女人和自然的共同逻辑作战。而《春香》这部作品,正是通过对于香榭这一完全由女性掌控的“世界”的构筑、一系列富有灵性的自然意象的运用以及春香这一富有自然性和神性的人物的塑造,实现了女性对于男权世界的反抗和自身的解放。
1.乌托邦式的香榭
在重塑春香的过程中,金仁顺抛掉了男性的狂妄自大与一厢情愿,完完整整地构建了一个以女性为中心的“香榭”,这是一个犹如世外桃源般独立于世的由女性操控的世界。“二十间宽敞的房间分成前后两个院落,组成汉字中的‘用’字体系,宅邸敞口的部分面向大门,四周是三倍于宅邸面积的花园”,“深蓝色的檀木飞檐高高地挑出,一直伸进蓝天中去,黄铜打造的随性风铃吊在檐角,随风摆摇,屋顶的瓦当是竹叶青色的,彩绘的喜鹊造像在瓦当上面翩然欲飞。”即便是从外观上来看,也能感受到香榭是完全按照女性的审美打造的。玫瑰花海包围的香榭不仅是香夫人和春香的栖身地,更像保护着珍珠的蚌,香榭呵护着香夫人与春香。
香榭的诞生是一个传奇,只因翰林按察副使大人与药师的女儿邂逅,他便不惜动用官银一掷千金,这座精心设计的香榭,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用来盛放珍宝的精致的盒子,是用他与药师女儿的爱情搭建起来的,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却无福消受了。香榭被香夫人经营成了一个世外桃源,没有明争暗斗,没有森严的等级,香榭的主人——香夫人,不是地位卑微的朝鲜妇女,而是一个受人敬仰的传奇般的人物,虽然迎来送往,但依旧从容高贵地生存着。香榭外有杂乱的纷争,香榭里却是静水深流,歌妓的儿子、小偷的女儿、落魄的书生,都在香榭中自由安逸地生活着。香榭里的一切都遵循一个法则,这个法则就是香夫人。直到春香小姐长大,成了另一个香夫人,她担起了香榭的新一轮命运。
香榭呵护着香夫人,香夫人经营着香榭,这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赢的诗意的栖息地。
2.富有灵性的自然意象
香榭的周围被玫瑰花海包围,玫瑰花海是这个世外桃源与俗世隔绝的屏障,玫瑰花守护着香榭,也滋润着香榭。在西方,玫瑰是含义丰富的符号。埃科曾经在《玫瑰之名》中指出:“玫瑰,由于其复杂的对称性,其柔美,其绚丽的色彩,以及在春天开花的这个事实,几乎在所有的神秘传统中,它都作为新鲜、年轻、女性温柔以及一般意义上的美的符号、隐喻、象征而出现。”《春香》中,玫瑰被用来形容香夫人与春香的绝世容颜,躺在卧榻上的香夫人如玫瑰般艳得让人惊心,春香的嘴唇被李梦龙称为最娇艳的玫瑰,而被玫瑰花包围的香榭本身就是诱惑的象征,它令外面的人心驰神往,它的美是令人无法抵抗的。
《春香》中的玫瑰是有灵性的,它是美丽、高贵的象征,也是爱和思念的象征,它充满了神秘梦幻的色彩。玫瑰出现在春香的梦里,香夫人没有客人的时候,便会让金洙给她煮茶,这时的春香会做许多与鲜花有关的梦,这是因为春香对金洙是有依赖的,梦中的鲜花是春香对金洙感情的化身。相同的,金洙在刚离开香榭时,经常会在梦中看见玫瑰绽放,从一朵两朵蔓延到无边无际。梦中的玫瑰是他对香榭的爱,是他对香夫人和春香的情感,是他的思念之情。
玫瑰是与生命意识相结合的,同时也象征着祭奠。在古希腊神话和《圣经》中,均有记载玫瑰是滴血而生。《春香》中唯一一次正面写玫瑰凋零是在香夫人与卞学道同饮“五色”之后,“玫瑰花已经凋谢,叶子在秋风中瑟瑟抖动”,这时的香夫人已经失去神智,玫瑰的凋零象征香夫人的凋零,而春香成为了第二个香夫人,玫瑰象征着对香夫人的祭奠,也象征着新的轮回的开始。
同样具有灵性的意象还有那令李药师着迷的一寸九节的菖蒲。菖蒲在民间被称为“水剑”,因其叶子像剑,被认为可以辟邪。菖蒲在民间还有“神草”之称。菖蒲与玫瑰一样充斥在香榭的生活中,“菖蒲田成为宅邸‘用’字形体系的中间部分”,香夫人用的席子和长枕都以菖蒲花做图案;每年的端午节,银吉都要用菖蒲的花枝熬成的水给春香沐浴。菖蒲在香榭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从“香夫人的睡眠并未因枕在菖蒲上面而得到安宁”可以看出来,香夫人是希望通过菖蒲求得安宁,祈求平安的。春香出生前,种了三年的菖蒲突然开花,银吉认为这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放心不下香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借花还魂。
菖蒲见证着药铺变为香榭,见证着春香的出生,见证着药师女儿变成香夫人,菖蒲同玫瑰花一样守护着香榭,它与玫瑰花、与香夫人、与春香是一体的,颇有些道家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相符合。而自然意象与女性互相融合也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
3.春香与自然的交融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与自然的亲近性是与生俱来的。金仁顺注重将自然景物的描写和人物心理的刻画相结合,在春香成长的每一个时期和情感变化的脉络中,对自然环境的描绘如影随形,无论是香夫人还是春香,都与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们都接受着自然的滋养,都带着神性的回归。
春香的出生带着自然的神谕,种植多年的菖蒲花突然开放,银吉认为这是春香要降生的预兆。香夫人没有奶水,春香却不肯对找来的那些奶妈的颜色肮脏的奶头张口,于是春香两岁以前,一直吃拌了花粉的野蜂蜜,长牙后,春香以花园里的花花叶叶为食物。春香是被自然养育大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春香能够与自然进行交流,春香能感受到地板下被砍了的桃树的精魂,能闻出香夫人身上是否有别人的气味,她还能凭感觉解了香夫人中的剧毒,这种单纯的女性的感觉是对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体现,“神灵无处不在,永不停滞的精神之旅最终会使我们明白我们自身内在的神性以及所有生命的神性”。理性与直觉的对立应该被重新审视,这也是生态女性主义倡导的新的价值观。春香与自然万物的融合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她似乎并非人类的结晶,而是这香榭孕育的精灵。她无师自通地成了药师,是因为她与花草之间天生的通融,她能感受到万物的灵性,能够通过气味和感觉与自然进行交流,她是被花朵滋养长大的,她与自然和谐共生。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能与自然界在情感上形成共鸣,能够将各种不同形式的生命相互关联,女性特有的本能以及包容、怜悯的特点,和女性与自然的共同角色——生命赋予者,使女性与自然更容易相融合,成为一体。春香是香榭所有灵性的聚集点,她有花草般清新纯洁的灵魂,这正是来自自然的灵性,同时也是金仁顺生态女性主义视角的体现。
二、男权的消解与女权世界的重构
《春香》中男性角色并不少,如只闻其名的药师李奎景,建造香榭的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香榭中长大的金洙,自由随性的凤周先生,觊觎春香与香榭的卞学道,当然还有李梦龙,这些男性,对于香夫人与春香,或者说对于香榭来说,都只是陪衬。
药师李奎景是香夫人的父亲,但作为父亲来说,李药师显然是不合格的,他抛弃女儿,一心求仙,如果没有李奎景作为一个父亲的缺失,也许就不会有香榭的诞生。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是香榭的缔造者,也是让药师女儿成为香夫人的人,他改变了香夫人的命运,却偏偏屈从了权势,离开了怀有身孕的药师女儿,又在离去的途中死于非命。倘若他没有在被押回去的路上被蛇咬死,那么结局会改变吗?不会的,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他无法逃离岳父金吾郎的掌控,也无法摆脱他那凶悍的夫人,他能给香夫人一座香榭,却无法给香夫人一个家。香夫人与春香的爱情都是悲剧。春香遇到的李梦龙,与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是完全不同的,他并没有沉迷在与春香的爱情中,他心中有功名利禄,有汉城府,甚至有别的女人,所以,对于他的离开,春香没有挽留,只是坦然接受,对于他的眼泪,她也视而不见。而卞学道这个令人憎恶的角色,死死地咬住春香,觊觎香榭,他的出现是男权对香榭的侵犯,为了守住香榭,保护春香,香夫人不惜与他同饮“五色”,以死相抵,最终玉石俱焚,让卞学道的美梦破灭,也宣告着男权的侵犯最终以失败告终。
与之相对应的,女人是《春香》的主角,更确切地说,女人,才是真正的主人。
香夫人与卞学道同饮“五色”后,春香继承了香夫人的衣钵,成了新的“香夫人”,担起了香榭的命运,想必“香夫人”这个名称已经成了香榭最高权力的象征,春香拒绝如寻常女子一般嫁入夫家相夫教子,她放弃爱情选择了自由,她选择了她母亲的道路,继续捍卫香榭,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并不是一场悲剧,而是女权对男权彻底的颠覆。
这一点,还可以从药师女儿与春香的姓名看出来,药师姓李,而药师的女儿却以“香夫人”这个艺名示人,春香是香夫人与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爱情的结晶,却随了香夫人取名春香,这也是对男权的颠覆,是女性独立的象征。同时,香夫人与春香的名字都来自大自然,“春”与“香”都是自然中美好的事物,是女性美好的象征。
金仁顺为何要构建这样一个女权社会呢?作为朝鲜族女作家,金仁顺对女性的地位有着特殊的观照,朝鲜族女人历来都是被人同情的,她们事无巨细地操持家务,鞠躬尽瘁地为家庭奉献自己,却连与丈夫和长辈同桌吃饭的权利都没有。也许正是出于这种观照,金仁顺通过《春香》构建了一个由女人主宰的世界,打造了一个乌托邦般的香榭,塑造了充满神性的主人公,这不再是一个略显单薄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血肉丰满的新的传奇,这是一个男权被消解、女人当主角的世界,颠覆了男权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让女性与自然紧密融合在了一起,建立了一种人与自然、人与人的新型关系,与生态女性主义的观点相呼应。
有人说,《春香》为何大篇幅描写的都是香夫人?其不知,香夫人又何尝不是春香呢?春香在香夫人的庇护下是纯洁的少女,而在香夫人丧失了记忆后,香夫人与春香的位置发生了调换,香夫人变成了单纯的春香,春香成了香夫人,以至于李梦龙再见春香时竟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他说:“你不是春香,我的春香不是你。”此时的春香,已经成了第二个香夫人,而她今后的路,又何尝不是香夫人曾走过的呢?所以,《春香》的主角始终都是春香。春香小姐与香夫人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春香,这才是春香本来该有的样子。
改编的春香似乎更符合现实的审美,一个完美无瑕的瓷娃娃是不能打动人心的,只有如香夫人和春香般有血有肉的人物才能抓住读者的内心,女性不是弱者,如同自然一般,虽能给人以温柔滋养,但更能在受压迫的时候奋起反抗,《春香》很好地诠释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这是女权对男权的反抗与颠覆,是女性追求自由的传奇,香榭是一个充满诗意的栖息地,而春香与香夫人,是这栖息地中最美好的风景。
[1]金仁顺.春香[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9.
[2]杨昊.论《春香》中“玫瑰”“菖蒲”的象征内涵[J].哈尔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6).
作者:初蕊,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