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说”与“物我同一”
——从朱光潜的美感经验谈起
2015-07-13柴欢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银川750021
⊙柴欢[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移情说”与“物我同一”
——从朱光潜的美感经验谈起
⊙柴欢[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移情说”作为朱光潜美感经验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吸收和借鉴了立普斯、谷鲁斯等人的移情说,另一方面又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物我同一”思想密切相关,朱光潜在中西融合的基础上充分阐释了这二者与美感经验的关系,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移情观。
移情说物 我同一 朱光潜 美感经验 关系
“移情说”是近代德国美学界的一个重大发现,经费肖尔父子开风气之先,由德国传播到西方其他各国,之后在立普斯、谷鲁斯等人的发展中逐渐建立起来的一套美学学说。移情作用的雏形源于德里希·费肖尔的“审美的象征作用”,即“人把他自己外射到或感入到自然事物里去,艺术家或诗人则把我们外射到或感入到自然界事物里去”①。他的儿子劳伯特·费肖尔在此基础上将其改称为“移情作用”,德国美学家立普斯丰满了移情说的内容并使其得到了充分运用,除此之外,谷鲁斯、浮龙·李等人从生理角度对“移情说”做了进一步发展。早年朱光潜就在《文艺心理学》一书中极力推介“移情说”,“审美的移情说”在《西方美学史》中更是被单独作为一章来讨论,甚至在晚年编写《谈美书简》时,朱光潜又重新提起并肯定美感经验中的移情作用和内摹仿作用,由此也能看出立普斯、谷鲁斯的移情说对朱光潜移情观的深刻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在对移情作用进行分析时,朱光潜提出了“物我同一”的境界,并用《庄子·秋水》篇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故事来说明美感经验中的移情现象。可以说,朱光潜是“移西方文化之花接中国传统之木”②,在中西文化的融合中,对“移情说”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一
堪与达尔文进化论比肩的立普斯是“移情说”的集大成者,《空间美学》是介绍他的移情说的代表性著作。在立普斯看来,审美欣赏是一个移情过程,他从三方面界定了移情作用的特征:第一,审美对象不是和主体对立的存在或实体,而是一种受到主体灌注生命的有力量的、能活动的形象;第二,审美主体不是和对象对立的“实用的自我”,而是“关照的自我”;第三,在主体与对象关系方面,不是一般知觉对象在主体心中产生的一个印象的对立关系,而是主体就生活在对象里,对象从主体受到“生命灌注”的统一关系。他以古希腊建筑中的道芮式石柱为例,当人们观赏石柱时,本应使人感受到它受重压而下垂,但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却是它在耸立上腾、出力抵抗,立普斯把这种耸立上腾的印象叫作“空间意象”,我们只以它的“空间意象”为对象,并非以物体本身为对象,它起于类似的联想,立普斯用心理学观点说明移情作用由我及物的一面,带有较浓的唯心色彩。
在介绍立普斯“移情说”的同时,朱光潜也把谷鲁斯的“内摹仿”作为一种移情作用予以介绍。谷鲁斯认为,摹仿满足了我们身体的表现冲动,为自我创造了一个理想的世界,对他人的审美摹仿就是审美移情,这种审美的模仿大半内在而不外现,是一种“内模仿”,“凡是模仿都或多或少地涉及筋肉活动,这种筋肉活动当然要在脑里留下印象,作为审美活动中一个重要因素”③。他在《动物的游戏》这部著作里列举了看跑马的例子,“一个人看跑马,这时真正的模仿当然不能实现,他不愿意放弃座位,而且还有许多其他理由不能去跟着马跑,所以他只能心领神会地模仿马的跑动,享受这种内模仿的快感。这就是一种最简单、最基本也最纯粹的审美欣赏了”④。谷鲁斯将内模仿中的器官知觉看作是审美活动的核心,围绕着这个核心,把过去经验的记忆和当前对形象的知觉融为一个整体,用生理学的观点来说明移情作用由物及我的一面。
在朱光潜看来,“移情说”并不完全像立普斯所主张的那样,用“观念联想”来解释,它本身在观念联想中还伴有运动的冲动和感觉,比如在想到“耸立”时,我们会有一种耸立的冲动,筋肉及其他器官至少也须经过一种很细微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会返照到意识,也就会影响到全部的美感经验。因此,立普斯所说的纯粹心理学的解释是不能成立的,需要用生理学去解释,所以他用谷鲁斯的“内模仿说”去弥补立普斯“移情说”的不足之处,认为这二者能够共存互补,既能用心理学与生理学相结合的方式看待美感中的移情作用,又能在“由我及物”与“由物及我”的互补中达到双向的交流。就像他在《文艺心理学》中所说的:
在聚精会神的观照中,我的情趣和物的情趣往复回流。有时物的情趣随我的情趣而定,例如自己在欢喜时,大地山河都随着扬眉带笑,自己在悲伤时,风云花鸟都随着黯淡愁苦。惜别时蜡烛可以垂泪,兴到时青山亦觉点头。有时我的情趣也随物的姿态而定,例如睹鱼跃鸢飞而欣然自得,对高峰大海而肃然起敬,心情浊劣时对修竹清泉即洗刷净尽,意绪颓唐时读《刺客传》或听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便觉慷慨淋漓。物我交感,人的生命和宇宙的生命互相回还震荡,全赖移情作用。⑤
二
移情作用是否尽是美感经验,美感经验是否尽带有移情作用?这是西方美学家经常争论的问题。立普斯把移情作用和美感经验看成同义词,他认为,移情作用之所以能引起美感,是因为它给“自我”以自由伸张的机会,移情作用能打破那种囚在自己躯壳里的“自我”,进入到“非自我”里活动,当“自我”和“非自我”同一时,“自我”并不是“实用的自我”,而是“观照的自我”,“非自我”也不是物体本身而是它的“空间意象”或“形象”,不能将“同一”理解为“实用的自我”与“非自我”的物体相同一,而应该是“观赏的自我”与“非自我”的形象相统一。“‘自我’和‘非自我’都是净化过来的,所以它们的同一所生的不是寻常快感而是美感。”⑥
尽管朱光潜对立普斯的看法有所认同,但是他只是把这看作美感经验的一种,“移情作用”和“美感经验”有密切关系,可是美感态度不一定带有移情作用却是事实,美感经验中常含有移情作用却并非只是移情作用。在他看来,不能起移情作用也往往可以有很高的审美力。他把审美主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分享者,一类是旁观者,并以德国美学家弗莱因斐尔斯、尼采、罗斯金等人的理论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其中尼采将艺术分为两种:一种是酒神的,专在自己的活动中领略世界的美;一种是日神的,专处旁观的地位以冷静的态度去欣赏世界的美,前者分享、后者旁观。罗斯金认为,第一流诗人能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第二流诗人才有“情感的误置”,即把自己的情感误移于外物。在此基础上,朱光潜指出在观赏事物时,分享者必然带有移情作用而旁观者却并不如此,分享者能把“我”放在物里,设身处地地分享它的活动和生命,观赏者虽然能明显地觉察到物是物、我是我,但仍能静观形象而觉察到其中的美,即使是演戏者和看戏者,也有这两种区分,分享者忘记自己在演戏,仿佛自己变成了所扮演的角色,语言、动作等都受到当时情感的支配,旁观者明白自己是在演戏,言行举止都是用心揣摩的,看似慷慨淋漓,而内心却非常冷静;分享者看戏时会随着戏中人物的情感变化而变化,旁观者能总观全局、细察各部,衡量各部关联,这两个例子中也可以说明朱光潜的观点,旁观者如果不比分享者的艺术趣味高,至少也可以并驾齐驱,“移情作用”与“美感经验”存在着差异,移情作用不是美感经验的必要条件,也不是美感经验本身。
三
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第三章进行美感经验分析时,将“物我同一”作为标题,而阐述内容则以“移情说”为核心,文章开头就谈道:“在凝神关照时,我们心中除开所关照的对象,别无所有,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由物我两忘进到物我同一的境界。”⑦以观赏古松为例,我们在聚精会神地看古松时,会把自己心中清风亮节的气概移注到古松,于是古松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同时“我”由于吸收了古松苍老劲拔的情趣,好像变成了一棵松。由此,他把观赏古松所产生的这种现象称为“物我同一”,并将其看成是近代德国美学家讨论最剧烈的“移情作用”。在《谈美》一书中,朱光潜依然以观赏古松为例,他说:“真正的美感经验都是如此,都要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在物我同一的境界中,移情作用最容易发生,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分辨所产生的情感到底是属于我的还是属于物的。”⑧那么,朱光潜为什么会在论述移情作用时提出“物我同一”?朱光潜认为:“移情作用就是外射作用的一种。外射作用就是把在我的知觉或情感外射到物的身上去,使它们变为在物的。”⑨外射作用和移情作用有两个重要的分别:一是外射作用中物我不必同一,而移情作用中物我必须同一;二是外射作用由我及物,是单方面的,而移情作用不但由我及物,有时也由物及我,是双方面的。如果我们仅仅只是这样去理解还是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根源。
西学东渐以来,中国传统文化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冲击,学术上的中西古今问题成了近现代学者所面临的一个挑战,包括中国传统美学在内,也要经历一个现代化的转型,为此,自王国维以来的中国学人都在中西文化中寻找审美、艺术的共通之处,朱光潜就是一位致力于在学无中西的会通视野中建构中国美学的大家,尽管留学西方十余年,但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道家的天人之学就是影响其美学思想的一个方面,他曾说:“在悠久的中国文化优良传统里,我特别爱好而且给我影响最深的书籍,不外《庄子》《陶渊明集》和《世说新语》这三部书以及和它们有些类似的书籍。”⑩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庄子是道家学说的代表人物,他的“物我同一”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熠熠生辉,主张精神世界的完全独立和绝对自由,强调个人与无限宇宙的契合无间,追求超越人生、物我两忘;陶渊明是东晋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无论是在精神、理想上,还是在情趣、诗境上,对回归自然的由衷欣喜,对田园生活的怡然自乐,对“桃花源”的向往以及“乐天安命,知足保和”的人生态度,都可以看出有庄子思想的影子;《世说新语》是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志人小说”的代表作,为言谈、轶事的笔记体短篇小说,其中魏晋名士的思想风格部分继承了老庄思想。因此,我们也不难看出朱光潜是深受庄子的影响,而他在“移情说”中所提到的“物我同一”境界,则是一种庄子式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观物境界,是一种情景交融、心灵无限自由的境界,是“我的情趣和物的情趣往复回流”的境界,是“根本就不分辨所生的情感到底是属于我还是属于物的”境界,而这种境界正是建立在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宇宙意识中。
总之,“移情说”是构成朱光潜美学思想的一块重要基石,尽管朱光潜自己也承认以理智的观点看,移情作用是一种错觉、一种迷信,但他更看重移情作用所带来的美学意义,即有了移情作用,才能更好地进行自然的审美、艺术的审美、书法的审美等;有了移情作用,诗人艺术家和狂热的宗教信徒才能大半凭借它为宇宙造出一个灵魂,把人和自然的隔阂打破,把人和神的距离缩小。他的“移情说”超越了立普斯等人的移情说,又得益于庄子“物我同一”的思想影响,在此基础上还提出了“宇宙的人情化”移情现象,赋予“移情说”以新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移情观,并且从真正意义上做到了移情理论的中西融合。
①④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88页,第603页。
②钱念孙:《论朱光潜美学思想的西方色彩和中国底蕴》,《文艺理论研究》1996年第4期。
③朱光潜:《谈美书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61页。
⑤⑥⑦⑨朱光潜:《文艺心理学》,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46页,第155页,第142页,第144页。
⑧朱光潜:《谈美》,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4页。
⑩宛小平、张泽鸿:《朱光潜美学思想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03页。
[1]周成华.先秦文学观止[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0.
作者:柴欢,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我怕鸿渐吃不消她”。作者接着议论道:“好像苏小姐是砖头一类的硬东西,非鸵鸟或火鸡的胃消化不掉的。”“吃不消她”,一句极普通的话,一经作者评说,便妙趣横生。方鸿渐从爱尔兰人手中骗到了假文凭,还写信教训对方停止骗人勾当,气得爱尔兰人醉酒大骂。作者随即评说道:“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尖锐地讽刺了近代以来的腐败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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