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伟大战争的独特表现
——重读路翎《洼地上的“战役”》

2015-07-13李昕霓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110036

名作欣赏 2015年33期
关键词:洼地战役战士

⊙李昕霓[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 110036]

伟大战争的独特表现
——重读路翎《洼地上的“战役”》

⊙李昕霓[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 110036]

《洼地上的“战役”》自发表以来命途多舛,几经沉浮。作品中对战争人性化的表现使其在发表之初赢得了巨大好评,但后来也因此被贴上“反革命”的标签而使路翎锒铛入狱,新时代的到来给了该部作品重生的机会,作品中对战争的独特表现使其重新呈现了百花齐放的姿态,本文将对这一独特之处进行深入探究。

路翎 《洼地上的“战役”》 战争的独特表现

小说《洼地上的“战役”》在题材选择、人物塑造两个方面突破了十七年志愿军题材小说的单一模式,完成了对战争的独特表现:在那个共名的时代,仍坚持自己的独特追求——在战争的宏大叙事中关注个体命运的沉浮。

路翎一直是主观现实主义文学观的忠实实践者。它要求作家以战斗的精神投入现实生活之中,对现实有自我的体会与解答,然后再将其在作品中投射,从而展现出来。作家要表现的是百样人生,因此创作就要认识、了解、研究人以及人的处境、人的心理并对其进行忠实表现。同样,路翎的创作出发点是人,与个体生命感同身受,因此他创作的着眼点也必然是个体生命。

在创作《洼地上的“战役”》时,作家全身心地投入了他所要描写的朝鲜战争之中,近距离地接触了他所要表现的对象志愿军和朝鲜人民。1952年底,路翎主动请缨奔赴朝鲜战场,《洼地上的“战役”》是路翎对志愿军所处的生存环境、作战心态以及当地人民的切身感受有深切的体会的基础上写作而成的。正因为作者与这些平凡的战士和平凡的朝鲜人民有着密切的接触、深厚的感情,对他们的境遇感同身受,所以才更愿意写反映他们平凡而真实的生活,写出他们平凡而真实的感受。

路翎所坚持的创作原则与从观念出发、按照观念要求去拼凑、塑造人物形象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显然有悖,因此路翎决定从人的角度出发表现与主流话语系统所不同的朝鲜战争。

一、突破英雄范式,塑造平凡战士

1950年,持续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开始,面对号称“武装到牙齿”的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队在武器装备上的绝对优势,刚刚结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中国志愿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因此在这场战争中,鼓舞士气成为了政治对文学的最高要求,“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成为人物范式。以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巴金的《黄文元同志》等为代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体现出以下特征:第一,主人公是没有缺陷的英雄;第二,英雄行为的叙述被纳入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中。而路翎突破了这种英雄的范式描写,将镁光灯聚焦于平凡战士的身上,塑造了王应洪这一初出茅庐的小战士形象,而不是竭尽笔力塑造虚幻的英雄形象,这体现在以下两点。

第一,描写人物缺点,突出成长过程。路翎笔下的主人公王应洪是一个入伍不久没有实战经验的年轻战士。他单纯、朴实、热情、勇敢,是正面的志愿军战士形象。然而路翎并没有掩盖他作为年轻战士的不成熟的一面,将他塑造成为高大完美的英雄,而是将小战士的缺点表现出来,并写出了他在战斗中不断克服缺点、“战士的心”成长起来的过程,使这一形象真实、立体而充满人情味。

作为刚刚入伍的小伙子,王应洪显得稚气未脱。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开始“禁不住觉得可怕的孤独”①。这时年轻的战士已经完全认识到真实的战场与平日的练兵是完全不同的,“绝对的静止”让他不可抑制地感到可怕。而王应洪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清晨,他完成了作为战士的蜕变:“他的睁大着的眼睛也在发亮,并且嘴边上不时地闪过一点严肃的微笑。初上战场时的那些幼稚的激动已经在他的身上消失了,他忍受着伤口的痛楚,变得这样的沉着安静。”蜕变后的成熟的战士,安静而决绝地挡住了敌人的枪口,光荣牺牲。

巴金笔下的黄文元在烈火烧身的情况下为了不暴露队伍一动不动的身影是“高大全”形象的典型,但是其作为有血有肉的人的一面却被隐去。黄文元舍身为国的大无畏精神的确让人敬仰,但我们也不能忽略纪律对战士的约束作用,毕竟没有人能保证黄文元在烈火烧身的过程中就没有过惧怕。王应洪与黄文元同样都为了战斗的胜利牺牲了生命,他们的本质没有不同,只是在其英雄行为的叙述过程中,路翎选择了真实地展现战士的心理,而巴金为了保持英雄形象的光辉而忽略了对战士心理的表现,因此塑造出来的一个是活生生的、让人渴望亲近的可爱战士,另一个则是崇高的、让人敬仰的高尚英雄。

第二,战争的动力来自于个体感性生活经验,而非空洞的政治宣言。在十七年志愿军题材小说中,作者在塑造英雄形象时很少使用心理描写,而是以大量的笔墨正面描写战争的残酷,凸显英雄的牺牲,强调英雄牺牲的战争意义,以满足社会伦理要求。不同于此,路翎将个体生活经验作为爱国主义精神产生的源头,说明个体情感以及个体对幸福、和平生活的祈望并不一定让人消极颓废、丧失斗志,而是同样可以成为个体战斗的力量源泉,从而确立个体生活与革命事业的统一性。

在《洼地上的“战役”》中,王应洪的战斗动力就来自于对苦难民族的共同命运的感知。在王应洪心中,远在中国的母亲与朝鲜的母亲形象是重叠的。来自不同民族的母亲和儿子,用迥然不同的语言进行着亲人般的交流,同样在战争中经历了饥贫寒苦、颠沛流离,同样带着复杂的心情将自己疼爱的儿子送上残酷的战场,这两位母亲也在不同的时空体验着同样的苦难命运。在王应洪的心中,眼前那位陌生母亲的慈善眉目俨然已经与他家乡母亲的音容笑貌重叠成同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代表了千千万万受苦的、慈爱的母亲,这千千万万的母亲用她们深邃沧桑的眼眸诉说着对和平的渴望。他为这千千万万的母亲而战,为和平而战。“只有在共同命运与共同生活的土壤上生长出来的战斗的爱和友谊、战斗的希望,那才是表现了生活的最高真实;那应该说,就是诗。”②路翎用他敏锐而深情的双眼看到:共同的遭遇与渴望是打赢这场战争的最好理由和最大动力。他发现了真实,谱成了诗。

二、触碰题材禁区,表现战地爱情

在十七年的众多小说中,以爱情为题材的作品本就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表现战地爱情的作品了。其原因在于,自第一次“文代会”后小说题材被社会政治要求做了强制的规定:要表现“工农兵”而非“小资产阶级”,表现革命事业而非个体生活。在这样的强制要求下,作为个体生活集中体现的“爱情”自然不能被纳入题材范围内。但路翎却触碰禁区,对战地爱情大胆表现。

《洼地上的“战役”》以抗美援朝战争为故事背景,小说在呈现一个战士的成长过程的同时,也讲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朝鲜姑娘金圣姬爱上了住在她们家的志愿军战士王应洪,而这场爱情却因王应洪的牺牲而成为了一曲绝望的哀歌。虽然不是作者主要想表达的主题,但是他仍用大量的笔墨对爱情进行大胆表现,描写爱情从发生到结局的篇幅长度甚至与“洼地上的战役”的描写长度相差无几,这使得战地爱情成为文本中不可被忽视的内容。

路翎将这场爱情置于战地后方,在硝烟弥漫的战争中找到了一个爱情能够滋生的相对宁静平和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中,金圣姬纯洁的感情开始生发,路翎细腻地勾画出金圣姬的行动。她在爱上王应洪之前是如何的活泼开朗,她爱上王应洪之后又是如何的沉默寡言,她如何用天真的神奇逗弄王应洪,又是如何带着娇羞的神态与王应洪攀谈,一个年轻姑娘初生情愫时的一颦一笑都在作者淡淡的笔墨下得以呈现。路翎还对爱情的“信物”做了细致的描写:“一条绣花的手帕,用中国字在两朵红花的上面绣上了他的名字——很可能这姑娘是从他的背包或笔记本上模仿去的——又在花朵的下面绣了几个朝鲜字,他想那一定是她的名字。这两个名字都是用紫色的线绣的。”把心爱的人与自己的名字绣在一起,姑娘的情思密密匝匝地缝在了这一方手帕上,使王应洪的心里“顿时起了惊慌的甜蜜的感情”。作者对爱情的入微表现使得整部作品笼罩在温婉柔和的氛围之中,而爱人的牺牲与爱情的流逝更是牵引起读者的细密情思,使读者感慨战争对个体幸福的摧残与伤害。

不管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战争总是以牺牲个体生命为代价的。人们在关注战争结果的胜利与失败,并因此而欢腾或悲痛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在战争中牺牲的个体生命。这些个体在战争面前显得渺小而微乎其微,但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那是她血脉相连的儿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是他信赖依靠的父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是她无法割舍的爱人。路翎秉承着人道主义精神描写战地爱情,对宏大战争中的渺小个体给予关注,从“人性”的角度对战争给予展示。

主观现实主义文学观以人为本,从人出发,通过对人心灵的直击展示人性的本质、生活的本质。在这样的文学观指导下创作的人物形象带有真实性和复杂性的特征,而由此反映的生活的真实也是相对丰富的。路翎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主观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坚持关注个体生命,细腻描写人物内心,深入挖掘人物精神世界,将作家主观精神投入作品当中,其作品中对伟大战争的独特体现了路翎鲜明的主观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极大地填补了当时对战争真实性描写的空白。

①路翎:《洼地上的“战役”》,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28页。(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②巴人:《读〈初雪〉——读书随笔之一》,收入杨义、张环等编《路翎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122页。

作者:李昕霓,辽宁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猜你喜欢

洼地战役战士
高原洼地倒下一江水,演变成一个完美的自然生态系统——从三江并流看云南物种多样性
流沙
抓落实要“心无旁骛”——要当战士,不要当“绅士”
咏湘江战役
湘江战役:决定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一战
绿茵小战士快乐友谊赛
鸡蛋战士
惨烈的中条山战役
高股息蓝筹股“洼地”价值凸显 “优选50超越50”引发投资机遇
国际主义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