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潮州巷》浅议李碧华的传奇叙事
2015-07-13丁敏浙江传媒学院杭州310016
⊙丁敏[浙江传媒学院,杭州 310016]
由《潮州巷》浅议李碧华的传奇叙事
⊙丁敏[浙江传媒学院,杭州 310016]
香港女作家李碧华素有“文妖”之称,其小说整体风格血腥鬼魅,故事情节既贴近人们生活而又惊心动魄。《潮州巷》是李碧华的一部短篇小说,同作家以往作品一样,叙述语气不动声色,却在字里行间暗藏一把匕首,在平淡的叙述中戳穿生活表面的虚浮美好。从《潮州巷》入手,可以窥见李碧华精彩纷呈的传奇文学世界的一角。本文从女性灵魂世界的阴暗、日常事物的魅化、绝望感的营造三方面,浅析李碧华的传奇叙事。
李碧华 《潮州巷》 传奇叙事
香港女作家李碧华素有“文妖”之称,主要是因为其小说整体风格血腥鬼魅,故事情节既贴近人们生活而又惊心动魄。其小说时空交错、人鬼交织,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和人物设置,既有一定的娱乐性质,又可以上升为一种深刻的感性冲击力。①《潮州巷》是李碧华的一部短篇小说,同《青蛇》《生死桥》《霸王别姬》等以往作品一样,叙述不动声色,却在字里行间暗藏了一把匕首,在平淡的叙述中戳穿生活表面的虚浮美好。从《潮州巷》入手,可以窥见李碧华精彩纷呈的传奇文学世界的一角。
一、女性灵魂世界的阴暗
李碧华擅长描写骄傲、执着、有主见的女性人物形象,但其并非热衷于塑造完美的女性形象。相反,她比男作家更清楚女性灵魂中的阴暗角落。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作家们普遍意识到父权和夫权主义是需要抨击和否定的,而女性在男性长期的压迫之下产生的丑陋和狰狞行径少有人涉及,李碧华却敢于将其进行酣畅淋漓地展示。
《潮州巷》的主人公是“我”的母亲谢太,她是美丽聪慧的,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她以弱势形象出现,年轻时遭孔武有力的丈夫、重男轻女的潮州人谢养背叛,一个人独立支撑卤鹅店,将女儿养大。与此同时,靠着异于常人的努力与坚强,将店面做得风生水起,成为地道美食潮州巷唯一的女当家。丈夫抛妻弃女,在大陆包养了“小三”,母亲只身打拼无疑让周围人又对她多了几分怜悯;而她无时无刻都以谢太自居,等待丈夫回来的贤良形象更是令人多了几分尊敬。仅从小说开头的叙述而言,仿佛这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女性奋斗史。作者在平淡琐事之间,穿插了人物对往昔相遇时的甜蜜回忆,令读者对谢养更是厌恶。但这些不过是作者精心设计的阅读圈套,而作者则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外人,这一切的铺垫只是为了给读者造成更大的心理冲击。
与《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可以吃的女人》中的玛丽安不同,母亲没有选择逃离这段毫无幸福可言的婚姻。她选择留下,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自己赖以存活的资本——这家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不甘心。只要对中国当代文学稍加注意便不难发现,尽管激进的女权主义运动早已传播至中国,但中国的女人似乎从来就有一种以柔克刚的魔力。跟西方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标榜分庭抗礼不同,她们似乎总可以找到作为小女人的乐趣。与之相类似的是日本女性,她们把这一点推向了极致,而且竟然是号称幸福指数最高、人均预期寿命最长的女性群体,令西方女性主义百思不得其解。而李碧华则很好地把握住了女性的这一心理脉络和生存法则:“我们虽然是女人,但并不依赖,也不会随便耍小性子,因为独立谋生是讲求人缘的。但我们也是女人,明白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很快乐,如果爱他,一定尊重他。”这样的女人是聪明的,把自己置于弱者的位置,往往出其不意、一招致命。
母亲始终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怎样才能让男人离不开她和这个家,即便遭遇背叛,也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于是,她制造出男人离家的假象,将男人当成烧鹅,扔进了黑甜的卤汁。相较于男人的背叛,这种占有欲更令人心寒。在她精心构建的城市(和谐家庭)即将崩溃之际,她又迅速地制造出另一座城,为的不过是那份执念,对一无所有的恐惧。
二、日常事物的魅化
在李碧华的笔下,即使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通的衣食住行,也会因为人情感的畸形而变得魅影重重。在《潮州巷》中,潮州巷是一条有“美食天堂”之称的小吃街,李碧华浓墨重彩地描写了父母的卤水鹅生意。无论潮州巷存在与否,这个生意都被母亲用心地经营着,最后成为全香港有名的美食,甚至吸引了电视台来做专门报道。然而在这本该是给予人愉悦的食物背后,却是一个充满杀气和鬼气的故事,食物成为了女性抗争压抑的手段。
如前所述,李碧华叙述的重心始终在女性身上,而女性恰恰是大多数家庭中与食物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成员。在《潮州巷》中,女人诱惑男人的方式便是腥甜的肉,不仅自己嗜食,也要勾引男人食用。谢太母女是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的人。谢太之女“我”即谢月明,同母亲一般富有“心计”,下饵,静静等待鱼儿上钩。“我”深知如何选择对象,如何创造机会,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如何不动声色地掌控男人的生活,“我”太过清醒,将男人操控于手中的意识,深得母亲真传。小说中指出“我”和母亲流着一样的血,吃着一样的肉,不难看出母亲年轻时大抵也如此。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只因为没给丈夫生下儿子便输了全局,父亲的情人黄凤兰生下了儿子,母亲几乎绝望自焚。于是她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来留住她的男人。从“他雄健的鲜血,她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任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在里头,翻不出五指山。传到下一代,再下一代”的文字中,读者只会感到毛骨悚然。母亲执着的爱以及对失去现有生活的恐惧,让男人成为了牺牲品。这样,他才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母亲依旧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只是这爱被腥甜、阴冷而凶猛的恨来掩饰。“每当想起他的狂妄、变心,把心思力气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时,她恼之入骨,必须饱餐一顿,狠狠地啃肉吮髓,以消心头之恨。”在小说中,吃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保证生存,而是为了得到一种最好的治疗;而男人被吃,则是在赎罪。谢家的女人做出美味的卤鹅,谢家的男人则在卤汁里代代相传。读者完全不难设想,若是“我”日后也遭遇背叛会如何对待自己的男人。李碧华就是通过食物来展示这种咬牙切齿的恨和毛骨悚然的执着,让女人因爱而伤,由伤种恨,将男人熬成一锅黑甜的卤汁。读者在此看不到人性,而是感觉女人仿佛是动物界的螳螂,通过毁灭男人来得以延续后代,并让心头的恨化作嘴巴的谗,把感情痛快地吃掉,吃进肚子里,消化成模糊的血肉。
在《潮州巷》中,母亲将男人化作众人口中食,啃肉吮髓,成为孕育下一代,维持家族长盛不衰的秘密。但是,很难从故事中判定母亲是否属于两性关系中的强者。一方面,男人的心思早就被女性洞穿,女性成为了最后的毁灭者,在一个虚妄的世界里构建起只属于她的真实;另一方面,为了达到毁灭的目的,母亲不得不制造出某些假象和变异来为她们自己的谎言服务,最明显的莫过于母亲始终以谢太自居,营造出被丈夫抛弃的形象,她实际上还是要向社会通行的两性关系法则做出妥协。在电视台记者来访之时,已经很明确地称呼她为“陈柳卿女士”,然而母亲放弃了这个代表个性独立的名字,坚持说因为她和父亲没有正式离婚,称呼谢太就好,只要这个“谢太”的称谓一日没有解除,母亲实际上还是没有取得终结婚姻、掌握人生的权利。
三、绝望感的营造
在李碧华的小说中,人物的悲剧之美往往来自于在追寻人生意义和生活价值的路上走入了绝望的死胡同,《潮州巷》也不例外,故事中的女性并没有实现自我解救和精神上的超越。李碧华《潮州巷》中的女性形象,深刻地揭示了美丽女性在男权社会重压下的悲剧命运,给读者带来灵魂上的震撼。②
在李碧华的笔下,女人从来就不是弱者,她们始终在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呐喊、抗争,害怕失去爱情,更害怕失去自我,尽管无论行为还是结果都充满了绝望。透过李碧华的作品,读者可以看到世界给予女性的生存空间总是狭窄得可怕。太过聪慧、敏感的头脑带给女人的似乎总是背叛、痛苦与疯狂。在李碧华的书写空间里,恐惧与挣扎无时不在,令人窒息。尽管书中这些女子最终都选择了抛弃过往、迎接新生,但却没有能真正找到自由或幸福。母亲将一小桶卤汁给“我”做陪嫁,作为让我“永远拥有爸爸”的方式,“我”对这样一份“祝福”居然欣然接受,看得特别珍贵,这无疑是暗示着母亲的悲剧将会继续流传下去。母亲可以说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也可以说她得到了自由却失去了幸福,这也是自由主义面对的困境之一。所以,美国人自开国始就只讲“追求幸福”的权利。自由毕竟首先要在公共领域实现,但幸福(感)又实在太主观随意,法律不可能干预纯属私人领域的活动。李碧华的成就在于她并不仅仅是用当代的“魑魅魍魉”来营造阴暗、诡异的氛围来吸引读者,而是在于她能够从这些传奇故事的背后展示人们之间的错误关系,以及生活中挥之不去的绝望感。
李碧华通过《潮州巷》写出了女性病态的自我和癫狂的抗争,以及女性生存在男性重压下的压抑与沉重。谢太固执地要守住一切,女儿、店面、还有变了心的男人,她在卤鹅店的成功、女儿的出嫁以及平稳的生活中找到了自我,就像一个女王,固守在自己的宫殿中,构建出一个不存在的男人,为自己的存在正名,编织着一段属于自己的、略带悲伤的传奇。
①苏晨:《李碧华小说的古典意味与传承》,南昌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
②郑渺渺:《率性的叛逆与另类的光彩——论李碧华笔下的女性形象》,《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6年第2期,第33-37页。
作者:丁敏,浙江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